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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禮尚往來

趕了個大早,相有豹已然從朝天伙房後頭的甜水井裡打了桶溫乎乎的井水,再朝著井水裡倒進去半兩早就備著的牛蝨藥,仔細調勻了,看著那清亮的井水顏色慢慢變得有些發黃,這才提著井水朝關著那頭犍牛的圍欄走去。吞噬小說 www.tsxsw.com

照著火正門裡伺候鬥牛的說法來論,鬥牛都有三怕!

一怕牛染瘟!

也甭管是身架多結實、疙瘩膘生得多厚實的鬥牛,只要是一沾上牛瘟,那不出三天就是鼻頭流涕、口舌發黑。先是不吃草料餌食,接下來就是腿腳發虛站不住樁子。哪怕是緊趕慢趕的找來高手獸醫給拾掇好了,只怕這鬥牛身上的猛性、鬥性也已然全失。哪怕是牽去拉車犁地都只能勉強湊數,多半就得送去湯鍋上挨那一刀!

二怕牛堵腸!

但凡是牛、馬一類吃草料餌食的大牲口,哪怕是餵養得再是仔細,可也保不齊那鍘好的草料裡頭,就能猛不盯混進去幾截老草根,就算是牛生四胃也無法消受。日久天長的積累下來,說不準哪一天,看著好好的鬥牛就能四蹄一軟、跪倒在地,活生生憋得仰天長吽。

到了這要命的節骨眼上,唯一的法子也就是找來藥性兇猛的瀉藥給牛灌下,再伸手從牛糞門中慢慢摳打,這才能有幾分可能把那草根結成的糞糰子從牛肚子折騰出來,算是勉強能活一頭大牲口的性命。

可尋常大牲口能這麼收拾,鬥牛卻是萬萬架不住那瀉藥的拾掇。用這法子搶回了性命的鬥牛,少說也得經個一年半載的調教伺候,這才能勉強養回當年的七成猛性。真算上花費的那些個功夫手腳,倒還不如另起爐灶重新調教一頭鬥牛來得爽利!

三怕牛生蝨!

照著常理來說,大牲口身上長幾個蝨子。這倒真是司空見慣的事兒。可要是在鬥牛身上長了蝨子,一來是容易蟄咬得鬥牛時不時地亂抖皮肉,自然也就散去了三分氣力。二來也會讓鬥牛容易驚了膽子,在鬥牛場上也不敢用上全力。

要說牛生瘟病或是堵了腸子,這些麻煩反倒是好應付,只消在餵養調教鬥牛的時候多花幾分心思。自然也就能免了這些個麻煩事。

可牛生蝨子這事兒,卻從來都是叫人頭疼。畢竟牛馬一類的大牲口天天在野外溜達著,草窠子裡轉悠著,指不定剛用篦子梳理過的皮毛,一個轉身的功夫就能又帶上牛蝨!

也不知道是從哪輩子人開始,火正門裡有位調教鬥牛的好手,無意間在山間找著一種草藥,刷在鬥牛身上就能祛除牛蝨,當時就如獲至寶一般的就把那草藥給弄回了火正門。在配上其他幾味藥物,攢成了個牛蝨藥的方子。

只能說那句‘人有私心、萬事不成’的老話說得對,這能配牛蝨藥的草藥幾經那位火正門中好手改良,原本就是刷一回就能見效小半年的上好良方。可架不住這位火正門好手心裡起了個‘一招鮮、吃遍天’的念頭,死活就把這配藥的方子給扣在了自己手裡。哪怕是火正門裡同門伺候鬥牛的師傅過來討些藥物,那也是張嘴喊出來個天價,任誰都沒了人情可講!

還得說是那位扣住了牛蝨藥秘方的好手命裡就不該有這麼個發橫財的機會,才靠著這牛蝨藥的秘方掙了一筆小錢。這位火正門中好手頓時就覺得自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大冷天的跑八大胡同喝花酒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家的時候一腳踩空摔進路邊一條水溝裡。等第二天早上叫人瞧見的時候,身子都已經凍得跟水溝裡的冰坨子凝在了一塊兒,愣是拿鎬頭給刨出來才下了葬!

人死如燈滅,世上萬事休。這位火正門好手倒是來了個一了百了,可他手裡攥著的那張牛蝨藥秘方,卻是從此失傳。有那些個花了大價錢買過牛蝨藥的鬥牛好手。想盡了法子用僅存的那點牛蝨藥反覆琢磨比對之下,最後才勉強弄出來一種藥效差不多的牛蝨藥,但卻最多只能管用一兩天的功夫,再沒了當年牛蝨藥初成時的神效了.......

才走到了關著鬥牛的圍欄旁邊,同樣起了個大早的路老把頭已然朝著相有豹拱手笑道:“相爺。您這可真是起得早!伺候玩意這麼花心思,可見得這頭鬥牛準能讓您給調教好了!”

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桶,相有豹也是朝著路老把頭一抱拳:“路老把頭,您這也早起來了?我這兒多嘴問一句,您家少爺的傷勢可是見了好?”

捋了捋顎下鬍鬚,路老把頭抬手指了指北平城的方向:“駝行裡的小子們趕了個大早,摸著黑就把我那兒子給送城裡治傷去了!要說還得多虧您那一丸好藥,要不然......”

有些詫異地看著明顯帶著些擔憂神色的路老把頭,相有豹訝然問道:“您家少爺都去了北平城治傷,那您怎麼沒跟著去瞧瞧?甭管怎麼說,這在身邊瞅著,多少您也能放心些不是?”

伸手一拍身邊圍欄上結實的木樁,路老把頭卻是搖了搖頭:“駝行裡的規矩,主家託辦的牲口、皮貨沒交割明白之前,駝行把頭不能離了場面。我這駝隊昨兒才到的昌平,就算是昨兒沒我兒子受傷那一出,只怕訊息也得今兒白天才能給各戶主家送出去。要等交割清楚了......怎麼算計,那也得是三五天後了。這也倒是正好,不還能陪著您伺候這頭玩意麼?大忙幫不上,可打打下手、拾掇個零碎,我老頭子還能搭把手?”

躬身朝著路老把頭行了一禮,相有豹恭聲說道:“這可就真不敢當了!您能幫著我們火正門支應起這調教鬥牛的場面,我們已然是感激不盡。這要是再敢讓您搭手拾掇零碎,且不說旁人瞧著會怎麼論,就是我火正門裡的長輩,也得教訓我不懂規矩、不知尊卑了不是?”

哈哈大笑著,路老把頭很是不以為意地應道:“相爺。您這是客氣了!駝行把式,從來都是下力氣吃飯的苦哈哈,哪有那麼多輩分講究來著?得了,您要是有啥要使喚的事兒,您跟我說一聲就成,我讓手底下那些個夥計給您幫襯著就是!”

再次謝過了路老把頭。相有豹提著那桶兌好了牛蝨藥的井水走進了圍欄,慢慢湊到了那頭犍牛的身邊,先就伸手撩了些藥水,灑到了犍牛的鼻端。

碩大的鼻孔猛地一抽,那頭犍牛乍然叫那藥水的味道一激,頓時便豎起了耳朵,發出了一聲沉悶的牛鳴。可能是覺著那藥水的味道並不是那麼刺鼻難受,在來回晃動了幾下腦袋之後,那頭犍牛愛搭不理地垂下了頭。很有些眼饞地看向了圍欄外面堆積得像是座小山的草料。

從兜裡摸出一小包炒得噴香的黑豆面兒,相有豹也不避諱站在圍欄外面觀看的路老把頭,伸手將那包黑豆面兒湊到了犍牛的嘴巴,嘬著嘴唇發出了一連串低沉的口哨聲,誘導著那頭犍牛慢慢地轉過了腦袋,伸著脖子想去舔那炒得噴香的黑豆面兒。

腳底下扎了個板凳樁的小功架,相有豹一邊慢慢挪動著捧著黑豆面兒的巴掌,逗引著那頭犍牛繞著自己的身子挪動腳步。另一只手卻是抓起了浸在水桶裡的豬鬃刷子,勻著氣力朝犍牛的皮毛上刷了起來。

站在圍欄外面看著相有豹的動作。路老把頭捻弄著鄂下鬍鬚,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雖說一行有一行的規矩、各路有各路的門道,但在駝行把式懂的的手藝裡頭,也有這給犍牛、兒馬洗刷身子的手藝。尤其是那些還沒來得及馴化的犍牛、兒馬,在頭幾回洗刷身子的時候,著實是件叫人費力不討好的差事——稍有個不留神。那些沒經馴化的犍牛、兒馬撒腿就跑,有時候甚至還會朝著給自己洗刷身子的駝行把式連撞帶踢,甚至是張嘴來個飛禽大咬!

有那剛入門的駝行把式實在是沒轍,在替那些還沒馴化的犍牛、兒馬洗刷身子的時候,也就只能想法子把那犍牛、兒馬四蹄拴在木樁子上。這才能戰戰兢兢地拿著個長柄刷子,隔著老遠替那些犍牛、兒馬洗刷身子。自己累出來一身臭汗暫且不論,估摸著那犍牛、兒馬身上也是沒仔細洗刷乾淨。一天功夫耗費下來,差不離也就能伺候上三五頭犍牛、兒馬,這就算是頂天的數目了。

但要遇見那在駝行裡廝混了許多年頭的積年駝行把式,卻又全然是另一番做派!

也不必拴蹄子、更不必牽繩子,積年的駝行把式從來就是胳肢窩下頭夾著個豬鬃刷子,手裡頭提一桶半溫不涼的井水,哼著小調抽到那打著響鼻、刨著蹄子的犍牛、兒馬旁邊,先就抬手朝著那滿眼都是警惕的犍牛、兒馬嘴上抹過去一把大青鹽!

但凡牛、馬、羊一類的牲口,差不離都喜歡鹽的味道。猛不盯叫人把喜歡的味道送到了嘴邊,那自然是伸著舌頭舔了個不亦樂乎。

趁著犍牛、兒馬伸著舌頭舔鹽的功夫,那積年的駝行把式立馬抓過了豬鬃刷子朝井水裡一蘸,抬手就朝著犍牛、兒馬的身子上刷了過去,腳底下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踢著犍牛、兒馬的蹄子。

說來也怪,平日裡很是桀驁不馴的犍牛、兒馬,也就因為那積年駝行把式在蹄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踹,居然就偏偏倒倒地趔趄起來,乖乖地跟著那積年駝行把式刷著身子的豬鬃刷子轉起了圓圈?

等得那積年駝行把式把那犍牛、兒馬身上洗刷得乾乾淨淨,都不等那積年駝行把式收拾好水桶、刷子,方才還老實、馴服得如同聽話孩子一般的犍牛、兒馬頓時長嘶一聲,伸展著蹄子跑了個一溜煙.......

有見多了這積年駝行把式洗刷犍牛、兒馬的場面、心裡頭也多少算得上活泛的,年深月久也就看出來些路數——但凡牛馬走動,從來都是兩條腿差不離一塊活動的。只要能拿捏住這兩條腿一塊活動時相差的那節骨眼,在那稍微靠後活動的腿上使個絆子,那犍牛、兒馬自然就使不上氣力,只能乖乖的一步一趔趄地聽那積年駝行把式的擺弄!

可就算是看出來了這裡頭的路數,這要是沒在駝行裡廝混個七八年的功夫。倒也是怎麼著也拿捏不住那節骨眼不是?

有些個駝行裡走遠路時人手不夠,招把式的時候,也就是拿著這給犍牛、兒馬洗刷身子的活兒來考校把式。能一個人把這活兒輕鬆拿下的自然沒得說,這要是拿捏不住的.......

招攬把式的駝行把頭嘴上倒是不說什麼,話裡頭也都是透著客氣、只說是回家聽信,上路之前三天一準兒有個回話。可只等到駝隊出發那天。在家待著等信的那位駝行把式也沒見著有個來回信的人,這也就心知肚明。自己這點手藝還不入人家法眼,且還得再多修煉幾年呢!

雖說駝行裡洗刷犍牛、兒馬的手法與火正門中伺候鬥牛的手藝各有千秋,但骨子裡卻都是拿捏住了牛、馬的性子,再加上多看、多練、多琢磨,這才能收拾得住那些個野性難馴的大牲口。

只瞧著相有豹洗刷這頭鬥牛時腳底下踩著的功架,再看看刷在這頭鬥牛身上的藥水痕跡一縷疊著一縷,都不必路老把頭這樣的積年行家,哪怕是個外道空子。那也得品味得出這門手藝得是多年打熬才能練出來的玩意!

靜靜等著相有豹把牛蝨藥在那鬥牛身上細細刷過了一遍,再把那逗引了鬥牛許久的黑豆面兒也喂到了那鬥牛的口中,路老把頭這才迎著提著水桶走出圍欄的相有豹笑道:“相爺,我這兒多嘴打聽一句——您在這都鬥牛身上刷的藥水,是不是防牛蝨的玩意?”

低頭看了看水桶裡殘留的丁點藥水,相有豹大大方方的把水桶捧到了路老把頭的眼前:“要不還得說姜是老的辣呢?就這麼一打眼的功夫,估摸著路老把頭您就把我耍弄的這點玩意全給看穿了不是?沒錯兒,這就是我火正門裡前輩傳下來的方子配的牛蝨藥。我這兒也不瞞著您。聽門裡長輩說,這藥方子還全乎的時候。刷一回能管小半年用。可現在方子殘了,刷一回也就只能頂個一天!”

也沒跟相有豹多客套,路老把頭伸手在水桶裡蘸了點牛蝨藥水湊到鼻端聞了聞,再捻弄著手指頭看了看那藥水的顏色,這才開口朝相有豹說道:“相爺,我這兒說句不知深淺的話——您這牛蝨藥裡頭。是不是用了一味草頭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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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聽路老把頭報出了草頭菊的藥名,相有豹頓時朝著路老把頭挑了個大拇哥:“路老把頭,您這眼力可真是沒得說了——沒錯,牛蝨藥裡的一味當家的藥,就是草頭菊!”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路老把頭和聲說道:“就我們駝行裡頭,倒也有這祛除牛蝨的藥物,左不過就是黃藤枝、辣葉子、老虎草和一擔挑這幾味當家的草藥。這要是把這草頭菊也摻和進去,倒是不知道會不會更好使?”

眼睛一亮,相有豹頓時連連點頭:“多謝路老把頭指教!等這回鬥牛的事兒了了,我一定回去試試您說的這祛除牛蝨的方子!要是真能管用了,那我可還得上門好好謝謝您!”

哈哈一笑,路老把頭卻是連連擺手:“相爺,我這也就是年紀大了,嘴頭子碎,順嘴這麼一說,哪怕是這方子真管用了,可也當不得您一個謝字!”

眉頭微微一皺,相有豹頓時明白了路老把頭話裡的意思!

世上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能出挑拔份兒的手藝,可哪行也都有些個傳子不傳婿、傳內不傳外的規矩。真要是想把行當裡頭的絕活兒、秘方傳給外人,朝著簡便了說,那都得開香堂拜過了祖師爺才能傳授,朝著麻煩了論,那還得行內有名有姓的人物公議過後全都點頭才行!

像是路老把頭就這麼扯閒篇似的把駝行裡配置祛除牛蝨的藥方子說給了自己聽,真要是朝著關節上論,少說也得算個私相授受的罪過,沒準在駝行裡就得叫人指指點點的戳脊梁骨!

既然如此,倒還不如就此一笑,把這份人情好好記在心裡就成!

放下了手中捧著的水桶,相有豹規規矩矩地朝著路老把頭行了個弟子禮:“路老把頭,您對咱火正門的這份照應,我心裡頭記住了!等火正門眼面前的這事兒都了了,您一定得帶上您家少爺來我火正門一趟。一來認認門,二來也讓我師叔納九爺跟您好好聊聊家常話!咱兩家日後,肯定就是常來常往的緣分了!”

側身受了相有豹半禮,路老把頭很是豪爽地笑道:“這沒得說!走吧,朝天伙房裡頭的粥只怕都熬好了,這大冷天的喝碗熱粥,好賴也能暖暖身子!您那幾位同來的伴兒呢?也一塊兒叫上?”

躬身讓路老把頭走在了前頭,相有豹壓低了嗓門笑道:“昨兒我火正門裡那位供奉,就是身上帶著潛行手藝的那位,不是跟您借了匹腳力麼?已然連夜趕回四九城去辦事去了,捎帶手的還帶走了我那小師弟!”

“那還有一位爺們呢?”

“也是起了個絕早,估摸著這時候已然快到了城門下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