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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渾湯鍋子 上

天剛傍黑的檔口,四九城裡的街面上可算是亂了套!

先是城門洞裡叫人砸了像是潛行人物用的‘苗子’似的玩意,可從那玩意裡頭崩出來的煙霧,卻是能把人燻得雙眼通紅、鼻孔出血,喉頭還腫的說不出話來。吞噬小說 www.tsxsw.com幾十號連咳帶喘的傷號趕緊送去同仁堂叫大夫瞧過,大夫也只說那是叫有毒的煙霧給燻著、嗆著了,一人三十副拔毒清血的藥湯喝下去,還得不沾葷腥菸酒的調養倆月,這才勉強能說得上是好了個大概齊。

接著就是三岔路口一輛四輪馬車叫燒了個乾淨,哪怕是那些巡jing局裡的幫閒踹開街邊主家的門戶、抬了水缸出來滅火,可好幾缸水全都潑了上去,那泛著青藍sè光澤的火苗子卻依舊是遇水暫滅、見風就著,一壺茶的功夫就把那四輪馬車和車上的貨物燒了個乾淨。

而在那四輪馬車周遭街面上,還留著口氣的傷者暫且不論,光是當場就見了閻王爺的主兒就能有二十好幾個。其中一多半還都是巡jing局裡的巡jing、幫閒,就連巡jing局裡一位衙內爺都撞了黴運,身子上頭少說叫打行刀客的點鋼挑紅刀攮出來十幾個透明窟窿,一腔子血都流乾在街面上!

除此之外,還有倆倒黴悲催的主兒,生生就是叫那些個打成了一團的巡jing和打行刀客踩死在當街。有膽子大的四九城爺們過去瞅了一眼,也就只能大概齊認出來那倆倒黴悲催的主兒,像是菊社裡頭不常露面的大夥計?

街面上的亂子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城南牛馬市上鬥牛場面已然是卷堂大散,當場就生生踩死了倆運氣窄的玩家。更加上那雙龍對賭的兩位莊家全都在這卷堂大散的場面中不見了蹤影,幾千號手裡拿著押票的四九城玩家當時就堵了珠市口兒大街上新火正門的堂口,捎帶手的也沒忘了讓人把住了熊爺在四九城裡的幾處窯口。差不離就是個滿城大索的局面。

更有那腦子靈醒的,也瞧出來牛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場面,跟那些個抽大煙的下三濫潑皮脫不了干係,飛快地打發人在四九城裡四處搜尋那些個下三濫的潑皮。可說來也怪,小二百號家養的護院都快要把四九城裡那些個下三濫的潑皮平ri待著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但卻連一個潑皮也沒拿住?

而作為這雙龍對賭的中人。捎帶手還是北平巡jing局舵把子的段爺,此刻已然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只能是把自己關進了巡jing局裡平時都難得坐上幾天的辦公室裡,一雙手捂在隱隱生疼的腦門子上連連搓揉,嘴裡頭也是高一聲、低一聲地呻吟咒罵不斷!

雖說是巡jing局裡的幫閒、巡jing能攔住外邊那些手裡攥著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總還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尋這些門道,一撥接一撥地撞進段爺藏著的辦公室內,話裡話外的意思也就一個——這要是再找不著那雙龍對賭的兩位莊家,那這押票上頭的數目。可就只能請段爺自己掏腰子平了賬目了!

除此之外,巡jing局裡被打死的那些巡jing家裡頭也都來了人,平ri裡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全都聚攏到了一塊兒,高一聲、低一聲的連哭帶嚷,左不過也就是一個意思——人已然是沒了,這要是拿不著一份厚厚的撫卹,那家裡頭人反正是活不下去的下場,段爺就等著見天兒瞧見有人吊死在段爺的宅子門口吧!

更有那位倒黴催的衙內爺。原本打算是搶功,結果倒成了嘬死。屍首才剛搭回了巡jing局裡。他那位豁出去身子換弟弟前程的姐姐一陣風似的就撞進了巡jing局。都沒顧得上瞧一眼叫捅成了蜂窩似的弟弟,瘋牛似的一腦袋就朝著剛巧就在左近的段爺頂了過去,捎帶著十根留著長指甲的手指頭一通抓撓。這要不是段爺常年擱各處外宅裡練出來的小巧躲閃功夫,說不好當場就是個滿臉花的下場?

撕扯鬧騰了好一陣,這位姑nǎinǎi倒也真是個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站人的女漢子,都沒一絲一毫的遮掩。當場就朝著段爺撂下話來——自己拿著身子換弟弟的前程,奔的就是ri後自己人老珠黃不值錢的時候有個養老的根本。現如今這念想既然斷絕,那旁的片兒湯話也都不說,四九城裡置辦兩處宅子、三間鋪面,也就當了ri後養老活命的所在!

段爺要能把這些置辦齊全。ri後在身邊躺著的那位爺耳朵旁邊,自然是會替段爺多吹枕頭風,送段爺青雲直上。可要是段爺敢說個不字,照舊是枕頭風聲陣陣,可怎麼著也不能叫段爺過上安生ri子!

估摸著是瞧著段爺那一腦門子官司的模樣著實難受,段爺身邊的幾個跟班總算是難得聰明了一回,嘴裡吆三喝四地替段爺支應著那些堵著巡jing局前後門口的討債鬼,暗地裡卻是在巡jing局牆頭上架了兩張梯子,攙扶著段爺當了回盼不來崔鶯鶯的張生,打從牆頭上來了個腳底抹油,暫且先脫離了這是非之地,尋地方躲個清靜,也算得上是事緩則圓、圖個來ri方長

挪動著肥碩的身板,段爺踩著咯吱作響的梯子翻過了牆頭,再順著牆外漆黑的街巷走出了老遠,差不離已經聽不到巡jing局門外那嘈雜喧鬧的動靜之後,這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氣,躲躲閃閃地朝著自己新近備下的那處暗窯走去。

雖說段爺在四九城裡外宅不少,常去的暗門子和堂子菜館子更是不計其數,可在這全城大索的場面下,說不好自己前腳進了外宅的大門,後腳就得有人堵著門尋是非。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也就只能是去自己新近備下的那處暗窯暫且棲身,好歹也能躲一晚上清靜。

可還沒等段爺走出去多遠,從黑咕隆咚的衚衕深處,已然傳來了個讓段爺聽來汗毛倒豎的熟悉聲音:“段爺,您這大晚上一個人遛彎兒,可真是閒在?巡jing局外頭都快鬧開鍋了。您這倒是在這時候當了甩手掌櫃?怎麼著,雙龍對賭的局面裡頭,中人不好做、暗莊更不好做吧?”

不由自主地,段爺伸手便朝著自己的腰子上別著的德造二十響手槍摸了過去。可手才伸出去一半,段爺卻又垂下了巴掌,苦笑著朝黑漆漆地衚衕裡頭低聲叫道:“這位爺們。您這身尋人趟道的本事,都甭說是在四九城裡,這怕是在北直隸都找不出第二份了吧?如今我姓段的已然是倒架的秧子、秋後的螞蚱,照死了也蹦達不了幾天的命!這位爺們,您和您那堂口裡的好漢爺們,就您諸位就自當是行行好,就甭在這時候再拿捏我姓段的了吧?”

嗤笑一聲,那讓段爺聽來汗毛倒豎的熟悉聲音卻是不依不饒地響起:“段爺,您這話可就真說窄了!雖說人前您是受了不少委屈。可說不定這背後的好處,倒是也不少?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您那新近備下的暗窯左近,這時候也早有人盯著,您去不得!您換身衣裳、朝北走兩條衚衕,再朝東一拐,咱們渾湯鍋子見!”

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從黑暗中拋來的裹成了一團的衣裳,段爺吭哧著朝那熟悉的聲音應道:“這位爺們。您這是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嘿嘿低笑著,從黑暗中傳來的聲音並沒有回答段爺的問話。卻是自顧自地說道:“段爺,來不來都由著您,我可就只在那渾湯鍋子候您半個鐘點”

捧著那裹成了一團的衣裳,段爺猶豫片刻,卻是狠狠地一跺腳,罵罵咧咧地抖開了那裹成了一團的衣裳。胡亂朝著自己身上披掛上去:“怎麼他媽走哪兒都躲不掉這共我上輩子這是欠了哪路毛神八百吊了”

順著漆黑破敗的衚衕,胡亂換上了一身破爛衣裳的段爺深一腳淺一腳地照著那熟悉的聲音指點的方向走了好一會兒,總算是在個胡同口聽見了隱隱約約傳來的划拳行令的動靜,更聞到了一股怪異的葷湯香味。都還沒等段爺仔細打量那傳來香味的方向究竟有怎樣的玄虛,從胡同口的yin影裡。猛地傳來了個沙啞的聲音:“爺們,是來湊渾湯鍋子的不是?”

猝不及防之下,段爺好懸叫那就在腳邊響起的沙啞聲音嚇得跳了起來,嘴裡也險些大罵出聲!

似乎是知道自己驟然說話把段爺嚇了一大跳,從那胡同口的yin影裡面,慢悠悠地挪出來個坐在一塊軲轆板上的半截癱子,伸著一隻黑漆漆的巴掌朝段爺說道:“爺們,是頭回來這渾湯鍋子不是?十個大子兒管飽,有肉沒肉憑運氣。二十個大子兒準定有肉,是啥肉您就甭問了。二十五個大子兒饒四兩酒,是噴行頭的次白乾兒、還是倒一塊兒的匯三江,也還得憑您運氣!吃哪兒喝啥,拿定主意了您承惠先付了您吶!”

伸手在那身破衣裳的兜裡一摸,段爺倒還真摸出來二十來個大子兒,一股腦地扔到了那半截癱子手中,捏著嗓門低聲朝那半截癱子叫道:“那渾湯鍋子在哪兒呢?怎麼光聽見動靜,沒瞅見燈火?”

一五一十地數著段爺扔到了自己手中的大子兒,那半截癱子愛搭不理地把數清楚的大子兒放進了自己懷裡,一邊撐著軲轆板滑回了胡同口的yin影裡,一邊卻是啞著嗓門嚷道:“爺們一位,二十五個大子兒伺候”

伴隨著那半截癱子的吆喝聲,幾乎就是在段爺眼前的地界,一扇黑漆漆的百納帳幕猛地被掀了開來,從帳幕裡邊撲面而來的怪異香味與熱氣,直通通地撞在了段爺的臉上,頓時嗆得段爺咳嗽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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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都不顧段爺咳嗽得彎腰駝背的模樣,那撩開了帳幕的粗壯爺們一把攥住了段爺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將段爺拖進了帳幕之中,忙不迭地就抬手重新拽下了剛剛掀開了片刻帳幕。

眯縫著眼睛,歪斜著腳步被拽進了帳幕中的段爺把手伸進懷裡,靜靜地攥住了自己那支德造二十響,藉著腦袋上扣著的破舊氈帽遮掩著面孔,不露聲sè地打量著帳幕內的情形。

在夜幕遮掩之下,從外邊壓根也瞧不明白有多大的帳幕。少說也佔了方圓十幾丈的地界。密密麻麻用各sè破布縫製起來、再用幾十根雜木樹幹撐起來的帳幕上面,已然都叫那霧騰騰的熱氣與煤煙燻成了漆黑的顏sè。

差不離是每一根撐著帳幕的雜木樹幹上邊,全都用大鐵釘子掛著一盞油燈,豆粒大的燈火勉強算是能照亮旁邊一尺遠近的地界。也就在那油燈左近,一口口用亂石、碎磚合著黃土搭成的坐地灶頭上,擱著的全是一口口十二飲的大鐵鍋。

說來也算奇怪。那十二飲的大鐵鍋裡頭,全都架著一個個拿鐵皮子砸出來的小隔欄,把一口鍋裡隔斷成了個九分天下的局面。鍋裡頭煮著的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湯水,油燈下只能瞧見一鍋黑漆漆、粘乎乎的玩意,叫那坐地灶裡頭用煤渣子捏成的乏煤球熬得翻花滾浪,透出來的全是一股子古怪的香味。

雖說正好是在飯口上,可在這渾湯鍋子的帳幕裡頭,倒是還真沒坐著幾個吃客。估摸著這渾湯鍋子的管事也是想省下些乏煤球,不多的幾個吃客全都叫安排在了兩口十二飲的大鍋旁邊。一個個攥著一尺多長的竹枝子筷子,從各自分到的那四方小格子裡撈著吃食,倒也全都是一副吃得興頭十足的模樣。

還沒等段爺琢磨明白這渾湯鍋子到底是個怎樣的所在,那把段爺拽進來的粗壯爺們已然搬過來一口足有半人高的大土甕,用個缺邊蹭底的粗瓷大碗從那大土甕裡撈出來一大碗都瞧不出來路名目的熟菜,再伸手從腰後邊抽出來一雙一尺來長、黑漆漆的竹枝子筷子,一塊兒遞到了段爺的手中,這才抬手朝著帳幕角落裡一處已經坐著一位主顧的大鐵鍋一指:“這位爺們。您那兒搭一鍋兒!今兒您運氣好,有剛從燕來樓弄來的匯三江。這就給您送去!”

捧著那一大碗瞧不出來路名目的熟菜,段爺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躲著那些雜亂無章的坐地灶頭,踅摸到了那已經坐著一位主顧的大鐵鍋旁。

也不等段爺站穩腳跟,那已然伸著筷子在鐵鍋裡撈著吃食的主顧悶著嗓門朝段爺說道:“段爺,您來得還真是時候。這要是等我把這碗裡的吃食給造乾淨了。您可就見不著我了!”

手裡捧著個大碗,捎帶著指縫裡還夾著兩根竹枝子筷子,段爺一時間還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朝著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熟人招呼。反倒是那位坐在鐵鍋邊的中年漢子,輕笑著拿手裡的竹枝子筷子朝鐵鍋上輕輕一磕:“先把您手裡那大碗擱下,地上有老城磚。搬一塊兒坐下。瞅準了您面前那鐵格子,要不一會兒叫我吃了您的吃食,那您可就吃虧了!”

像是個牽線木偶一般,段爺老老實實地照著那中年漢子的吩咐擱下了手中的大碗,再踅摸了塊只剩下大半截的老城磚當了板凳坐下。而在這片刻之間,渾湯鍋子的管事也把個裝了四兩酒的大瓷碗給端了過來,輕輕擺在了段爺腳邊的地上。

把那粗瓷大碗裡的熟菜一股腦地倒進了鐵鍋裡中,段爺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撂下了粗瓷大碗,朝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那中年漢子一拱手:“這位爺們,您今兒讓我來,您是”

也不搭理段爺的問話,那中年漢子自顧自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腳邊的大瓷碗,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碗裡的酒水,這才朝著段爺低聲笑道:“段爺,左右您今兒晚上也沒旁的事兒要忙,就踏實先填飽了肚子再說!旁的且先不論,您先嚐嚐這酒?”

瞧著那中年漢子不緊不慢的模樣,段爺無可奈何地端起了放在自己腳邊的大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冰冷的酒水,頓時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是”

嘿嘿低笑著,那中年漢子慢悠悠地笑道:“段爺是酒國英雄,自然是能嘗出來這酒裡的玄虛?”

再又喝了一大口冰冷的酒水,段爺咂巴著肥厚的嘴唇,搖頭晃腦地朝著那中年漢子應道:“這酒裡頭蓮花白、杏花村的老汾酒,關外的馬寡婦燒刀子,還有紹興黃酒?”

隔著水霧繚繞的大鐵鍋,那中年漢子朝著段爺挑了個大拇哥:“段爺好本事!這渾湯鍋子裡的匯三江,原本就是把從四九城裡各處蒐羅來的殘酒混到了一塊兒。雖說是佔了個匯三江的好名頭,可喝起來倒是百味雜陳!段爺,您是四九城裡見多了場面的人物,我這兒倒是問您一句,明明這都是些花了大價錢才能喝得著的好酒,可這好酒全都扎堆兒湊到了一塊兒,怎麼就成了只能在渾湯鍋子才能見人的玩意呢?”

也不等段爺答話,那中年漢子再用手裡那竹枝子筷子朝著大鐵鍋上一敲:“段爺,您再瞧瞧您那小鐵格子裡那點兒吃食?您橫是瞅著這是口十二飲的大鍋,可您就沒瞧見這鍋裡頭您只佔著一個小小的鐵格子?這麼大一碗吃食倒進去一煮,一時半會兒壓根都煮不透,哪怕是您勉強把這些玩意吃到了嘴裡,那可也都吃不出個滋味來?”

很有些呆愣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那中年漢子,段爺吭哧著低聲說道:“這位爺們,我姓段的左不過就是四九城裡一臭巡街的,您有啥吩咐、指教,您敞開朝我撂行麼?就您這麼打啞謎、玩推手的,我這腦袋瓜我轉不過這磨兒啊”

狡黠地輕笑一聲,那中年漢子再次端起了自己腳邊擱著的酒碗,朝著段爺遙遙一舉:“段爺,您在四九城裡經多見廣,我倒是問您一句,您聽說過這渾湯鍋子麼?”

眨巴著細小的眼睛,段爺很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四下打量著依舊沒多少主顧的渾湯鍋子場面,嘴裡也像是自言自語般地答應著那中年漢子的問話:“這還真不瞞您,我姓段的在四九城地面上走動多年,上到貝勒府邸,下到鬼市場面,也都算得上眼中有譜、心裡有數。可這渾湯鍋子的場面我倒真是壓根都沒聽說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