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的象徵性的治喪僅僅持續了三天，剩下的一家老小在做完收尾事宜之後便匆匆扶著靈柩回定遠老家了。雖然朝廷並未限定時間，但是天天面對著無數詭異而複雜的目光，守這個清冷的靈堂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然而馮家人前腳出城，朝堂上後腳就出了大么蛾子。
“啟奏陛下，臣有本奏！”這天早朝之上，右都御史曹銘越過他前面文班裡不多的“眾”而出，呈上奏本。
今天正好是徐欽當值，所以當然是他走上前去接過曹銘的奏本，然後準備轉呈給朱元璋。然而剛剛接過奏本之後，聽到曹銘接下來的話，他微微一個趔趄，差點沒丟個大臉。
“臣參錦衣親軍衛指揮同知、署戶部右侍郎徐欽，勾結逆黨、大逆不道、驕縱不法、品行不端等八宗大罪！”
此言一出，不僅僅是徐欽，幾乎整個早朝的百官都被勾起極大的興趣或者說其他的反應，現場頓時響起了一片嗡嗡聲。就連朱元璋都差點沒崩住，不過好在是當了幾十年皇帝的人了，面部表情管理能力極強，總算是維持了應有的威嚴。
“準！”看著徐欽老老實實地把參奏自己的奏疏給呈上，朱元璋在例行回應的同時，一張老臉微微抽動個不停，顯然是憋得非常辛苦。
略略瀏覽了整個奏疏，雖說是八宗大罪，但是其中最嚴重，或者說最有力的其實就是剛剛曹銘歷數了的前四條。
勾結逆黨這一條，自然是指的徐欽向馮家送輓聯一事，雖然是捕風捉影，證據可靠性略顯不足，但經過一番頗具藝術性的文字加工之後，至少也算是有極大的嫌疑，因為這一條罪名最重，所以排在第一位。
而大逆不道，則主要是指的其在執行賜死的過程中，對聖旨的執行力度不夠深入和徹底。雖然這一條都察院還有人證可供問詢，但是說白了也就是強詞奪理之舉，要是執行力度大，乒乒乓乓衝進宋國公府就按著馮勝把毒酒給灌了，那又可以說是囂張跋扈、枉顧君命，甚至是至皇帝於不義，照樣是大罪。
接下來的驕縱不法，則是指其當初干涉應天府斷案之事，以錦衣衛的權勢，“欺凌老弱”顛倒是非黑白。要說能翻出這種事情，也只能說明這位曹大人確實是對徐欽費心了。
品行不端這一條，就性質上來說是最輕的，不過也是最無可辯駁的一條。畢竟迎娶郡主之後不到半年時間，便置了三房妾室，確實是有點那啥。而且大明律中確實是有關於納妾的明確標準的，即使是大家預設了“民不舉官不究”的潛規則，但是現在公然那這個出來說事，確實也是個麻煩事。
在朱元璋瀏覽奏疏的時候，朝臣裡面也已經炸開鍋了。
少數和徐欽或者徐家有嫌隙的又或者只是暗中看不過眼的人最安靜，不過仔細看的話，臉上的表情卻最詭異，因為他們很高興有人出頭懟他，不過畢竟是天子身邊最得寵的人物，又是皇帝的孫婿，又是當朝首屈一指的徐家大少，未來魏國公。
如果貿然出手，弄不死他卻又結下仇怨，那就大大的不妙了，大家都是老油子，沒曹銘這種暴脾氣還真是憋得很辛苦。
數量最多的是中間派，這些官員和徐欽不熟，也不用看徐家的臉色吃飯，議論得是最歡實的。不過他們也知道分寸，沒什麼明確的立場，只是單純的在看戲的同時討論劇情走向而已。
最後的就可以說是徐欽的“朋黨”了，這批人大多是對曹銘表示不解和不滿的，甚至有些人是真想把這個老家夥一巴掌糊在這宮牆上去。
但在朱元璋還沒有發話的時候，這些人也都保持了基本的冷靜，只是極小聲的交流，或者說用微表情和動作交流著。除了徐輝祖、徐增壽等徐家直系親眷及其各種同盟、部下之外，還有和徐欽打交道比較深入，關係也還算不錯的任亨泰、鬱新等一批官員。
另外，在心中仍把徐欽當成自己問鼎之路上最重要的棋子的皇太孫朱允炆也是義憤填膺，然而他卻不知道，要掰斷他“這條狗腿”的幕後主使，其實就是他的另一條狗腿。
“徐卿，對右都御史的奏本，你有何話可說？”
朱元璋看完奏疏之後，順勢就扔到了徐欽面前。經過一段時間的平復之後，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任何表情，儼然就是一個公正嚴明，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皇帝陛下了。
“臣冤枉！右都御史血口噴人！”
徐欽撿起奏疏，飛快的瀏覽了一遍，心裡稍稍有了一點底之後，馬上用極為堅決的語氣全盤否認到。這無關對與錯，僅僅是要把自己的氣勢拿出來，接下來才好和這個老家夥來玩御前口水戰的遊戲。
“哦？你是覺得右都御史所奏不實咯？”
“啟奏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屬實，樁樁件件皆是鐵證如山，豈容這逆臣狡辯！臣懇請陛下，先將其下獄，再一一審訊，以正國法！”
見朱元璋好像有一點點袒護的意思，曹銘馬上搶白補刀，真是一副意欲一次就把這位御前紅人給直接廢了的意思。
“皇祖父，孫兒以為不妥，徐同知自上任以來屢建奇功，在任上也算是兢兢業業，朝中風評也極佳，況且此時徐同知正在主理或協理多宗國之大事，豈能因都察院一面之詞就下獄？孫兒懇請皇祖父三思！”
沒想到第一個出面給他站臺的居然是朱允炆，這讓徐欽這張厚臉皮都有些吃不住了，另外知道個大概的徐輝祖表情也略微有點詭異。
“一面之詞？何謂一面之詞？他的風流韻事，應天城早就傳遍了吧？寫他的話本都有好幾版了！娶了皇室貴女三個月，三個月就納了三房妾室！難道也是冤枉了他麼！”
朱元璋雖然表現出來了極大的不滿，但言語中隱含的意思卻是讓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他的真實態度。這下更沒人敢出頭給曹銘幫腔了，徐欽心中苦笑一聲：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曹銘一張老臉上也是青紅不定。
“陛下，徐欽多行不法，況涉嫌勾結逆黨！怎能繼續留任，執掌錦衣親軍之要職？不可不防啊陛下！”
曹銘是個出了名的老頑固，這也不是第一次為了自己的面子違逆朱元璋的意思了，頗有些輕車熟路的風範。至於朱老板想要把其他的事情揭過，專議他違規納妾之舉，這置他於何地？他可是堂堂帝國最高檢的扛把子，不是打小報告探聽人家閨房之事的八卦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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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你二人不妨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這些事說個清楚好了！徐欽！你對右都御史曹銘指責你的八大罪狀，你可有話要說？！”依然是不動聲色地拉偏架，若是其他官員被這麼參奏，說不得要先來個下馬威。
“臣領旨謝恩！對於曹大人的各項指責，臣俱不認可！其一，所謂‘勾結逆黨’，其捕風捉影之至，實在令人歎為觀止！不錯，臣是向馮家送去一副輓聯，但這是在臣向內子說明了馮氏兩女殉父節之後，內子感於兩女氣節而所為。而內子是什麼人想必無需多言，內子會不會主動攛掇臣‘勾結逆黨’想必陛下及列位也能夠判斷，若是陛下不信臣所言，大可當即遣內官前去問詢便知！”
雖然拉朱雨寧出來背鍋稍微讓他有點尷尬，但是這確實是事實，而且效果很明顯。朱元璋當即表示讓他繼續，絲毫沒有真要查證的意思。而曹銘雖然很想查證，但是顯然內心也相信了這個說法，只能在心中大罵手下調查小隊都是蠢貨。
“至於第二點‘大逆不道’之說，主要是說臣在賜死馮勝之時‘猶猶豫豫、且表現出了不尊聖意之舉’，則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公正的說，馮勝在之前為陛下南征北戰，確係功勳卓著，縱使後有不法，但陛下仁德並仍感於其功，在犯下謀逆大罪的情況下，下旨僅賜死其本人！臣奉旨賜酒，焉能全然枉顧陛下與其君臣之誼？焉能不計其百戰之功？至於聖意如何，豈是右都御史您在簽押房中揣測？現在當著陛下的面，也無需什麼證人，臣就認了，臣確實在賜酒與馮勝之時，除宣口諭之時馮勝主動下跪接旨之外，臣仍對其執尊卑之禮，也允了其最後在當場與家人話別！若是陛下認為此舉有違聖意，那臣自當任憑發落。”
“嗯，此事確實沒有不妥，徐卿進退得體，無有不妥之處。”
不聲不響的順便拍了朱元璋的馬屁，而且他本來就不想在此事上為難徐卿，自然是迅速認可了。
“可…”
曹銘剛想說什麼，徐欽才不管他呢！馬上又大聲接著辯駁下去，生生把他的話給頂了回去。
“其三，這‘驕縱不法’之罪，則是顛倒是非黑白之極致！當初蔣獻獲罪流放，蔣家孤幼搬去秣陵，秣陵惡霸李家子意欲強納蔣氏之女為妾，蔣氏不從。於蔣家宅院推搡中傷了李家子，李家卻仗著家中親眷在應天府衙為官，反而誣告蔣氏行兇！各中詳情，宋府尹當初親審此案，請宋府尹將案卷拿出來一看便知。臣當初也是恰巧從部屬口中得知此事，故而怕李家仗勢欺人，孤兒寡母憑空受辱，出於義憤而領了恰巧知情的幾位部屬前去作證而已。至於右都御史所言的這位證人，在下官看來，定然就是秣陵惡霸李氏父子，又或者是他們的族親應天府李推官了？”
這一頓搶白和‘明目張膽’的拉外援，讓曹銘氣得鬍子抖個不停，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宋卿何在？”見又牽扯到了一位朝臣，朱元璋當然是要象徵性地叫出來問問的。
“臣宋翊回稟陛下，徐同知所言句句屬實，這李家確實在秣陵頗有些胡作非為，不過除此事之外也別無其他違法之舉，臣也已依律處罰。李推官也一向並無錯處，故而臣…臣失察，還請陛下恕罪！”
此時宋翊心中已經把李家祖宗十八代都已經問候個遍了，順便也問候了一下曹家的，但是既然此事已經捅出來了，那除了在皇帝面前認這個失察之罪，其他的是萬萬不能認的！
“嗯，朕知道了。”淡淡地回了一句，朱老板便示意他退下，意思是這是就又揭過了。
曹銘差點兒沒一口老血當場噴出來，憑空得罪了應天府尹不說，什麼作用都沒起到，這算是標準的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第五條罪狀…”接下來徐欽一口氣將後面四條一起給駁斥了，因為前面氣勢已經起來了，所以他是越說越來勁，思路越來越清晰，氣勢越來越盛，自然是大獲全勝。
“這，這第…”曹銘彷彿落水之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剛想駁斥其故意漏過第四點不說，卻又被徐欽搶白了。
“還有右都御史所言之第四條罪狀！臣自知無可辯駁，確係有虧於禮法，但凡是事出有因，剛剛已經講到，蔣氏之女因父獲罪，孤兒寡母居於秣陵，又被惡霸欺凌，卻偶得臣之援手，有心託身於臣。但臣感於家中賢妻恩重，辭不受，後被內子所知，感於蔣氏拳拳之心，故而主動替臣納入。臣無心推諉，若要論過錯，自然是臣之過！若陛下有何責罰，臣願一力承擔便是。不過若是你情我願之納妾有違律法，在此臣亦要參曹大人一本！曹大人在年滿四十之前，便有兩子一女，但洪武二十六年卻也納了一房年方二八的小妾！此舉亦有違‘四十無嗣可納妾’之律令！”
徐欽此話一出，整個朝堂立馬響起一大片“噗呲噗呲”的聲音，眾朝臣均沒有忍住這個重磅訊息的衝擊，笑出了豬聲！
就連朱元璋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四周侍立的衛士迫於職業要求，雖然沒有笑出聲，但也是全身微微抽搐，臉上的表情極度扭曲。
“你！你！你…”雖然可以說在場的每一位估計都有違規納妾之舉，但直接被當堂提及並且被眾人引以為笑柄，還是讓曹銘差點爆了血管，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這一條是當時審蔣獻的時候，徐欽讓人查曹銘的老底的時候順便查出來的，當時本來是準備找點兒他的黑材料，最後如果他實在不妥協，再作為殺手鐧逼他就犯。
不過最終既然他妥協了，那也就沒必要搞得太難看了。而因為曹銘這種真的還算正直的人，也犯下了這種“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Duang哥誠不欺我！
徐欽印象有些深，所以現在既然抵賴不掉，那不如就拿出來大家互撕咯！反正他徐欽臉皮不要也罷，只不過你曹銘這張老臉也別想要了！
三位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