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老丈，其實我也不知道想跟你們聊些什麼，只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如果什麼都不做，便全當沒看到一樣的徑自離開，又實在是心有所礙，真的是抱歉。”
夏哲苦笑著說道。
林初此時也坐到了夏哲的身旁。
只不過相比於夏哲那樣的盤膝而坐，林初是頗為淑女的坐姿，並且斜靠在了夏哲的身上。
“呵呵，好一副金童玉女的畫面，讓人看著就覺得開心呢。小哥，不用替我們傷感，其實能夠被送到這裡，能死在這裡，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村子裡真正能活到我們這個歲數的人，不多。”
中間那位老者笑呵呵的說道。
“是，只是覺得，無論如何，老有所依、少有所養，這都是我們應該努力做到的事情。否則人活在天地間，若是晚年過於淒涼，那生命的本身……是不是太過悲哀？”
夏哲開口說道。
“小哥，這是你們出身富貴的人，才會去想的事情。像我們這樣的人，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想的就是怎麼去填飽肚子。今天吃完了飯，便要考慮明天還有沒有飯吃。所謂的晚年，所謂的生命，和我們沒什麼關係。只是努力的活著，就已經耗費了我們全部的時間和精力，至於其他的……誰在乎呢？”
中間那位老者依舊笑容滿滿，但話語之中的滄桑，卻是讓夏哲聽的有些莫名的沉重。
“有道理，如果一個人，連起碼的生存的需求都很難保障，那他確實不會有時間和精力，去考慮別的事情。畢竟，活著和傳承，才是生物最根本的兩種本能，從這一點來講，其實你們村子做的還不錯。”
夏哲點頭說道。
“小哥你說話有點深，雖然老漢我也痴讀了幾年書，但還是沒怎麼聽懂。不過呢，老有所依、少有所養，這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生活。只是老漢我雖然懂的道理不多，卻至少明白一點。只要一件事情，還是一種眾人都希望達到的目標，就意味著起碼在當下，尚且做不到。”
說到這裡，中間的老者咳嗽了兩聲，無奈搖頭道：“真是老了啊，說了幾句話而已，就感覺有點要支撐不住了。所以說，這人吶……要服老。處在什麼樣的年紀上，就要幹什麼年紀的事情，才是正道。”
“老漢小的時候，從來不考慮這些，每天能有口飯吃，就是好日子。若是家裡進山有點收穫，打到了什麼獵物，又或者下河摸到了魚，就更是可以開心上好一段日子。吃上一口肉，晚上便睡的倍兒香。”
“我們村裡一直都有教書的先生，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老的教書先生死了，就從先生的學生裡選一個繼續當。挨家挨戶的，每天都會給先生送點飯食，便算是教書的用度了。雖然一直也沒覺得有什麼用，但村規寫的明確，能識字，就比不識字的好。”
“所以漸漸長大了一些後，老漢就每天都要去村裡的學堂，學怎麼認字。其他的時間，才會幫家裡伺候地，那時候想法也不多，只是覺得這日子過得好慢，啥時候能長大也娶個媳婦？那時候老漢喜歡劉家的二丫頭，後來呢……二丫頭就成了老漢的婆娘。”
“結果等到老漢也有了孩子，才真正的發現，活著實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可惜啊，人就是這個樣子。無憂無慮的時候總想著長大，長大了……又開始懷念無憂無慮的日子。有什麼用呢？小哥你說是吧？”
老者談性很濃。
儘管夏哲能夠非常清楚的感覺到，老者身上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確確實實是已經到了行將油盡燈枯的境地，但似乎可以在臨死之前，和外人進行一番深入的交談，對於老者來講，是頗為享受的事情。
人都有傾訴的慾望，越是老人，其實越是如此。
因為人老了……很多時候……反而就沒人願意聽他們說些什麼了。
“沒錯，人們總是習慣於忽視已經得到的，卻對失去的和沒有得到的念念不忘。很少有人能明白，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永遠不是很久以後，而是今天之前。”
夏哲點了點頭，對老者的說法表示認同。
“小哥你說話果然很深，老漢我當年不懂，只是覺得活著實在辛苦。那些年，老漢有了自己的兒子，然後……揹著已經行動不便的爹上了山。”
“老漢的爹被送上山的時候，四十八歲。但老漢的爹非常滿足，因為老漢的兒子，那時候六歲。就像老漢現在看著自己的孫子一樣，他們能好好的活著，老漢就可以心甘情願的去死。”
中間的老者摩挲著自己枯稿的雙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人老了啊，就喜歡絮叨，希望小哥你別介意。”
“這有什麼介意的，我本來就是想聽聽您幾位聊聊的。能用如此豁達的心境去面對死亡，您幾位……非常的了不起。”
夏哲誠懇的說道。
“呵，什麼豁達的心境啊，沒有的。只不過從懂事起，就明白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早就做好了足夠的準備而已。我揹著自己的爹上山的那一刻，便知道總有一天，自己也會被人背上來。村子裡唯有教書的先生可以例外。因為教書的先生就算行動不便了，也可以繼續教書，但我們這些種地的，一旦行動不便了，也就只剩下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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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老者擺了擺手，眼神中出現了憧憬的神色，接著說道：“其實如果能夠繼續活著，誰又願意去死呢？老漢的孫子已經成親了。為了能讓老漢看到他們成親，所以還提前了一年的時間。按理說老漢應該滿足了，可實際上，老漢還想看著重孫子誕生啊，但不允許啊……”
“小哥，人就是這樣的，想得到的、希望看到的，太多太多，一輩子無論多長，都不可能滿足得了，所以要適可而止，要知足惜福。人老了呢……便得明白這些，因為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講，繼續活著，沒有任何用處，而沒有用處的老人，不如死了好……”
老者的聲音有些蒼涼。
夏哲聽的揚了揚眉，想了一會兒後，這才頗為沉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