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政治評論家曾經深刻地指出，任何一場會議，討論的內容都決不會僅限於會議本身。在商業會議上，少不得要出現一群地區經理互相指責或者給自己邀功的滑稽場面；在相對比較單純的校園裡，社團會議中也必然會有人跳出來討論一下午餐或者晚餐是叫外賣還是去苟延殘喘的食堂吃一堆恨不得不放油的菜。
而在遼南戰役的總結會後，陳克敵少將就代表國防軍中國總督區軍區，開始談些和戰役的關係比較弱的事情了。
站在會議室的門外，一聲大過一聲的吶喊從門後傳來。我的臉皮有些抽動，陳少將正在聲情並茂地向席鑫特使講述國防軍將士們在血腥且艱苦的戰場上，用著簡陋到令人髮指的武器，以滿腔為了元老院和人民無私奉獻的高貴精神，和武裝到牙齒、殘暴毫無人性的建州女真侵略者戰鬥的故事。雖然我是戰爭的親歷者，聽了少將穿過厚重的木門、依然顯得深沉又堅忍的話語，我依然在恍惚中覺得自己彷彿大約好像真的和一群強大無比的敵人做了一場以弱勝強的戰鬥，依靠大無畏的意志取得勝利。
一旁的張峰源倒是處變不驚，看他的神情甚至可能還在學習陳克敵將軍的演講技巧。我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他便笑眯眯地說：“表功時把自己說強一點，要裝備時就要示之以弱。”
正要接著說，門內的激情演說已經停下。過了一會兒，齊武和陳克敵兩位將軍一起打開門，看樣子應該取得了可喜的成果。陳克敵看到我們還在外面，面上露出矜持的笑容，微微頷首道：“打得還不錯。”此刻的他面容平和，微微帶著笑容，兩鬢的頭髮整齊地梳理好，完全看不出他幾分鐘前還在發表激情昂揚的講話。
等兩位將軍走遠後，一名參謀從門內走出，請我們進去。
在椅子上做好，參謀從外面關上門，偌大的會議室裡只剩下我們三人，還有幾名隔得稍遠的書記員。
席鑫特使坐在我們對面。他領口的風紀扣沒有系上，襯衫頂部的口子被稍稍拉開，看得出在之前的談話中有些發熱。這位高大壯碩的軍人左手握著一個茶杯，右手拿著紙巾正在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沒想到陳克敵這麼能說。”他看著我們，嘴角有些上調，“說的跟真的一樣，他以為在和誰打？（日本鬼子還是美國佬？）”
“齊武也還可以，看不出他濃眉大眼的一副沉穩人的樣子，還和陳克敵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真要把我的口袋全部掏空？從群島一路北上到遼南，每個地方都要看一群廳長或者將軍跟我哭窮，搞得像很多年沒有發物資導致各地軍民馬上要回到封建時代了一樣。”
我們迎合地笑一笑，也不好說什麼。演戲麼，不寒磣。陳克敵知道自己在演戲，席鑫知道陳克敵在演戲，陳克敵知道席鑫知道自己在演戲...在這個猜疑鏈中，雙方就要在對戲的框架內確定彼此的要求。
“上面已經決定了，把今年第四季度分配
給海峽殖民地的線膛槍全部調配到中國總督區來。”席鑫放下杯子和紙巾，單手把風紀扣繫好，右手握拳放在桌子上，“陳克敵說得這麼聲淚俱下，我也得做出點表示，把第三季度超額生產的線膛槍也全部運來，優先給國防軍第二團裝備。”
我點點頭。第一團已經確定會調到日本去，不用應對錯綜複雜的明國局勢。在日本麼，我實在想不出要用線膛槍打什麼敵人，狗熊麼？
“另外就是關於你的一些事情。”
我坐直了身子，意識到留下我談話的關鍵點來了。
（“先認識一下吧。”席鑫端正坐姿，從隨身的檔案包裡取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推過來，“我是元老院候補元老，席諱亞洲元帥元老是我的父親。”
“你的情況，元老院裡已經開會討論過了。這是你的證明文件，你可以看一看。李如初同志，歡迎你來到元老院，穿越者的大家庭。”
我雙手接過信封，下意識地看了張峰源一眼。早在之前我就知道，張峰源也是元老的後人。由他來當我的政委，或許也是朱鳴夏冕下的安排。
當著兩人的面取出信封中的函件，內容是確認我當選元老院的候補元老。在我本人願意的情況下，元老院可以舉行專門選舉，將我晉升為正式元老，享有50年前第一批穿越者擁有的一切待遇。
“多謝文主席、馬國務卿。”我起身微微鞠躬。
席鑫代表元老院接受鞠躬，也起身還禮。再次坐下後，我們就可以談一些更深入的內容了。
“首先是關於你的培養的事情。你是我們發現的唯一一個靈魂穿越的人，還是穿越到了澳宋本土。”席鑫仔細地打量我，嚴肅地說，“請允許我代表元老院確認一次，你是否對瓊州海峽穿越行動，以及導致黃斯通閣下意外穿越的大爆炸毫無關系？”
得到我的回答後，席鑫點頭繼續說：“根據元老院的指示精神，我們希望你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指的是候補元老的身份。”
“現在的一代元老們已經漸漸退居二線，我們這些二代元老，最高也才升到少將，峰源才是中校，我們距離接下父輩的班子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況且，我們畢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和平民起步的國防軍主流人群，存在比較大的隔閡。”
席鑫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手掌交叉，用手背拖出自己的下巴：“我們自然是不擔心國防軍會脫離元老院的掌控，因為我們從不認為，元老院和這個偉大的共和國並不是一體的。國防軍會永遠忠誠於元老院，因為元老院會永遠忠誠於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這個文明，以及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
“但是我們依然需要確保有人能在另一個方面擴大元老院對社會各界的掌控力度。比如你，尊敬的李如初候補元老，你既是元老，也是普通的公民，你就是我們加大國防軍控制力度的一個完美的切入點。元老院希
望你繼續以一名普通的精英軍人的身份成長，最終成為連線二代元老和普通國民的一架橋樑。”
他補充，“這也是朱鳴夏冕下的意思。”
我靜靜地聽席鑫講完，和他對視了一會，忽然笑起來：“似乎我沒的選擇，這樣子對我也完全沒有害處。”
席鑫盯著我，慢慢露出笑容。他起身向我伸出右手：“為了元老院和人民。”
張峰源和我同時起身，三隻手握在一起：“為了元老院和人民。”
談好了我的前途，席鑫看上去輕鬆了不少，或許他之前有些擔心我會要求直接成為一名元老。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又和我說起了對於黃色炸藥的處理方案。
我之前就有隱約的一些預感，這個劃時代的發明或許並不會改變這個世界的發展。果然，我的預感成真了。席鑫代表元老院和國防部轉達了對於黃色炸藥的處理意見，那就是將這個發明封存。
“我們並不是做不出這玩意兒。”席鑫看著我，“你知道的，我的父輩們為了穿越準備了很久，他們帶來了一條上萬噸的貨輪，上面有各種你能想到的科技產品。他們一直沒有生產出黃色炸藥，一方面是因為這個時代並不需要靠這種炸藥來取得軍事上的勝利。另一方面，也是馬國務卿冕下的意思。”
“我們畢竟是外來者，這個世界的發展有其自身的連貫性。我們不希望引起一場狂飆猛進的科技躍進，這樣或許能讓澳宋在50年內達到電氣時代的水平，但這很可能會讓人類的科技出現斷層——以大圖書館的知識儲備也無法彌補的斷層。我們在計算機上和現實中都做過實驗，快速的科技躍進會極大地損害整個文明的發展潛力，這是我們無法承受的代價。”
“因此，元老院在很早就達成共識，我們主動釋放的科技必須是有必要的、經過嚴格論證的、確實不會對這個世界的發展造成負面影響的。而對於本世界土著自發發明的科技，我們則不做出任何限制。”
“起初我們以為，你真的是這個世界的一個土著，李同志。因為那時我們從未見過靈魂穿越的穿越者，而且你的成長經歷完全是連貫的、有據可查的。我們認為你是一個劃時代的科學家，黃色炸藥的出現是世界線正常發展引起的正常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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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席鑫下意識地吸了口氣，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誰想到你也是個穿越者，你小子也是個把21世紀知識複製黏貼過來的文抄公。”
“也不全是，上輩子的化學課本上沒告訴我怎麼做黃色炸藥，我自己也是想方設法做了很多實驗的。”我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咳嗽一下道，“那麼就把黃色炸藥雪藏了嗎？”
“是的，李同志。”席鑫很認真地點頭，“理由就是這種炸藥並不穩定，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改進。在改進結果出來前，全軍一概不準使用黃色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