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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章 風雲上海灘(11)

事關錢途性命,袁癩子無可退讓,表現得很激烈。www.tsxsw.com

所以吳安平到場時,便聽他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們這幫赤佬,見阿拉脾氣好,就蹬鼻子上臉,給阿拉來這一手?你們,你們,莫以為阿拉好欺負!阿拉從戰場死屍堆裡爬出來的,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你們拿些柴火棍、切菜刀,以為阿拉就會怕?告訴你們,想造阿拉的反,沒門!弟兄們,上,我看誰敢動手?”

看場面,顯然已經對峙一陣。鄭大鈞、駱春琴這邊,老弱婦孺都已經退到後面,那些青壯雖很多不是乞丐,但都已經持著菜刀、棍棒、鐵條及磚礫瓦塊,成一個半圓圍住了袁癩子,不讓他威脅到衣衫更襤褸的乞丐們。而袁癩子這邊,有十一個人,因為沒準備沒預料,都空著手,與好幾百人對峙,不免有些形單勢孤,雙腿打顫。

但是,袁癩子終於掏出了槍。他雖然不是真癩子,但臉上確實有些麻子,此刻氣急敗壞,那些麻子也似乎一顆顆激動起來,尤其是鼻頭上的幾個,堪稱粒粒通紅。

駱春琴大聲道:“你別逞兇!我們不欠你什麼!也不怕你!”

袁癩子上前一步,拿槍指著駱春琴吼道:“就是你這娘們多事!你算哪個褲襠露出來的,這跟你屁關係,用得著你個婊子強出頭?識相的,快點把老子的人叫出來,不然老子一槍打死你!看是你的命硬,還是老子的子彈硬!”

駱春琴氣得渾身發抖:“你不是東西!來,有種的朝老孃開槍!朝這裡!你要是不敢開,就不是帶把的爺們!趁早夾起那條腿,滾回你媽的褲襠去吧!”女人若撒起潑來,個個都是高手。駱春琴是蘇州河上的船孃,什麼齷齪話沒聽過,什麼齷齪話不會說?若真比起來,袁癩子還真不夠看。

袁癩子已經怒火攻心,只是那槍舉著,抖啊抖的,還真不敢開。旁邊的兄弟膽戰心驚看著他,生怕他一時激動,壞了善良之槍的名聲。只是討生活而已,戰場上都沒沾過血,這時更犯不上背條人命。

對面的人可不知道實情是這樣,見那槍口黑洞洞的,似乎隨時有子彈射出,都有些心驚。這時,那個拿著吳安平的左輪槍的當過獵戶的男人,也戰戰兢兢掏出槍來,對準了抖啊抖的袁癩子。

袁癩子大驚。他是不敢開槍,也覺得對方不敢開槍,可他知道子彈這玩意不長眼,要是萬一走火,可不是鬧著玩的。而且,看對方持槍的樣子,明顯對左輪不是很熟悉,這他娘的,走火的風險更大。

他走些騎虎難下,無論是眼前的事,還是還高利貸的事。

一個逃兵兄弟見事情兇險,打起感情牌來:“你們捫心想想,袁老大比原來的‘孫大王八’如何?每天分賬,該多少給多少,可剋扣過?可向你們索要過敬奉?可折磨過那些小鬼?可讓女人陪過睡?”

“奶婆子,誰都知道你**又大又白,你們自己人有時還動手動腳摸上一摸,袁老大可摸過你?還有你,溧水排骨,前兒個你婆姨被人弄進巷子,褲子都扒下來了,差點就幹上,要不是袁老大趕到,你腦瓜子是不是就綠油油的了?”

“你們現在想過河拆橋,背良心哪!你們以為袁老大扒你們的錢?怎麼不想想,不拿錢往上繳,你們上哪兒站著要飯,跪著要錢?”

他這話沒說假,只是內情並不是袁癩子有多善良,而是這人以前從沒當過頭,現在有機會當幾百人的頭,哪怕是乞丐頭,也生出一種特別的心理,願意講些身份,聽別人的恭維,受別人的致謝。這大概是袁癩子三十來歲從沒享受過的成就感,他很享受。而且還有一點很關鍵,那些招惹他手下乞丐的人,是比他更不如的癟三,他惹得起。

這些事駱春琴不知情,鄭大鈞也不知情,但看身後一些人尷尬的樣子便知道,袁癩子即便不是什麼好東西,似乎也真沒壞到哪裡。

場面一時竟僵住了。除了袁癩子和那獵戶,持槍的手越來越抖,臉上的汗越來越多,表情越來越緊張,其他方面的氣氛竟有些緩和。

駱春琴、鄭大鈞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吳安平也沒想到會上演這麼一出,他覺得已經沒必要再進行下去,剛要出聲制止雙方,就聽袁癩子如被抽了脊樑骨,手臂突然軟下去,渾身大汗淋漓,喘著粗氣道:“你們有種!老子今天認栽了!可你們別得意!今天老子認慫,可老子是洪幫的,上海灘洪幫幾萬兄弟,可不會認慫,自然會給老子做主,咱們走著瞧!”

袁癩子是真怕了。

對面那人的手指頭一直哆哆嗦嗦,隨時都可能碰到扳機,就算不是故意,就算他也能開槍還擊,可命是自己的,不管怎麼樣都是賠本的買賣。殺一個夠本,在他看,那是純扯淡!本都沒了,還怎麼計較“夠”或“不夠”!

他為人的第一原則,就是“保命要緊”,當然不願意拿自己的命,來給別人定罪。況且,能不能定罪還是兩說,上海每天死的人多了,上刑場的可沒幾個。感覺到危險,自然要撤,可就這麼撤實在太慫,當然不免要說幾句硬話,撐撐場面。實際自家的事自家知,要是洪幫待見他,也不至於混到現在這種地步了。

袁癩子想趕緊離開,但吳安平見他如此脾性,又自報家門入過洪幫,就突然冒出個想法。他記起張樹聲曾在他面前演示過一些江湖秘訣,便起意要試一試。

吳安平稍作回想,很快找了一隻碗擺上車頭,又把一雙筷子橫在了碗前。當然,這“擺”和“橫”都有些特別,並非常見的式樣。擺弄完碗筷,他便朝正往外走的袁癩子喊道:“袁癩子,你說你在洪幫,可懂這些規矩?”

袁癩子其實早就在注意他,生怕這個身穿洋服的人為乞丐們出頭,之所以認慫離開,其實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正愁眉苦臉想著高利貸的事,突聽有人喊自己的外號,他心裡一抖,立刻轉身朝著出聲的方向看了過去。

見是穿洋裝開洋車的吳安平招呼他,袁癩子有些心驚,但一眼瞅過去沒注意,再瞅第二眼就看到了車頭擺設的碗筷,這更讓他心神大跳。這是洪門的切口,弟兄相認的招牌,沒料到眼前這人竟掛了起來。

由吳安平的衣著、汽車、姿態,他知道這人來頭一定不小,不敢怠慢,立刻照洪門的規矩,快步走到車頭前面,對著吳安平正襟躬身道:“敢問這位老大在門檻沒有?”

吳安平也中規中矩,起身同樣正襟躬身道:“不敢,沾祖師爺的光。”

袁癩子接著對道:“貴前人是哪一位?”

吳安平答道:“在家,子不敢言父;在外,徒不敢言師。敝家師姓張,名上樹,下聲。”在洪門,一般徒弟是不能說師父名諱的,如確實有需要說,便須分三次說出,只有這樣,才能表示對師長的恭敬。

袁癩子既然真入過洪幫,自然也在洪門香堂當過新馬,聽主香的香長介紹過洪門一些情況,知道身份最高的幾位前輩龍頭的名諱,而且張樹聲在上海開過山門,這件事洪幫也有傳說,所以吳安平“聲”字尚未說完,他已臉色大變,納頭便拜,口中不停念道:“小人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他沒見過張樹聲,也沒見過吳安平,但切口和暗語不假,眼前這人的身份也斷不會假。洪門的切口和暗語,非在幫的人是絕不會知道的,也不大可能洩密流傳,因為一百零八誓例之中,就有相關的大誓,若有人違反,是要受整個洪門追殺的。

不過他也想不到,吳安平的身份已經足以高到令張樹聲破誓的地步。況且,在張樹聲而言,他也不認為自己破誓,由西北的情形看,幫會勢力是註定要沒落的,吳安平以黑水公司統領一些幫會作外圍組織,這恰恰是洪門的機會。當然,要適應變化,洪門也需要改制,他告訴吳安平洪門內情,就是為此提前張目。

吳安平只覺有趣,不過訣要既然靈驗,倒沒必要再和袁癩子繼續糾纏,遂故意說道:“我早前得過這裡人的恩,必要報答,你既也在洪門,當知我們的規矩,不用我再往下說了吧?”

袁癩子臉比苦瓜還苦,哭喪著臉道:“老大既有吩咐,小人自當照辦。日後小人決不再來此地騷擾,也不再騷擾這裡的人,若有一字一詞不實不誠,便叫小人肚腸爛穿,化為惡鬼,永世不得超生。”

吳安平搖頭道:“也無須發那樣毒的誓,總歸記下就是。這裡的事也不必向外宣揚,嗯,你該知道我的意思吧?嘴上最好帶上門閂。喏,這裡是五十塊的銀元券,你拿去吃茶吧。”

袁癩子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喜出望外道:“謝老大賞!”這五十塊銀元如果立刻去還高利貸,雖還不夠,但卻能削去些本,剩下的雖還有些,壓力自然要減輕不少。

袁癩子拿起銀元券,稍抬起臉觀察一下吳安平,見他沒再說話,便小聲試探道:“老大要是沒什麼吩咐,那小人就不在這裡礙眼了。”

吳安平似笑非笑道:“怎麼,這麼快就想走?”

袁癩子忙擠出笑道:“哪敢?老大有事請吩咐!小人一定赴湯蹈火!”他也就是說說,並不以為吳安平這樣的大人物,會用得上他赴湯蹈火。

吳安平點著頭道:“說你壞,你還壞不到哪去,說你好,你也沒什麼好的。不過既是同門,又有緣相見,能幫襯,多少還是要幫襯一些。我現在正缺人使喚,你考慮一下,要不要加入。當然,前提條件是,必須要守我定的規矩,萬一有所觸犯,就不僅僅是逐出的事,小命或許也難保。”

袁癩子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愣,才傻乎乎地問道:“老大,小人沒聽錯吧?您是想收留小人?”

吳安平故意冷著臉道:“我無所謂,你若不想幹就算了。”

袁癩子狂喜道:“如何不想幹?想幹,當真想幹!”突然看到十來個逃兵兄弟正一臉豔羨看著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大,我這些兄弟?”

吳安平擺手道:“一起過來吧。也不差養這幾個人。”

那十來個逃兵連滾帶爬到了車前,和袁癩子一樣,連連躬身行禮,嘴裡直喊:“多謝老大,多謝老大。”

吳安平皺眉道:“老大只是個切口,當不得稱呼。以後你們叫老闆或先生就行,不要老大老大的,聽著彆扭!”

“是,老......老闆!”十幾個人齊聲答應。剛從駱春琴、鄭大鈞那裡吃了癟,沒想到竟能遇到這樣的好事,這些戰場表現極度善良的逃兵們,一個個重又腆肚挺胸起來。

吳安平招呼道:“你們跟我過來!”

他得把這件事和駱春琴、鄭大鈞他們交待一下,化解掉剛才雙方的仇怨。袁癩子這些人眼皮子都活,不用他說,自己就會上杆子賠罪,駱春琴、鄭大鈞他們其實更關心通沒透過考驗,吳安平既然對這邊七百多人都有安排,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氣。這真是皆大歡喜,只是誰都沒想到中間轉折這麼大。

已經七點,時間不早,要辦的事很多,吳安平和夏聽白商量一下,便把事情都交待下去,由這些人分別出動,中午之前,把所有該做的事都要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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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癩子他們十一個人,要和另外抽出的四十九人,每兩人結成一組,仔細把閘北、南市、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內,一些待售房產的情況摸一下底,按照吳安平對周圍環境、交通、內部設施、面積等的具體要求歸好類,然後通知賣主集中到白渡橋的禮查飯店及金華街的大東旅社、**路的爵祿飯店交易。

吳安平道:“錢不怕多花,但要快,至少十一點前要完成部分交易。另外,訊息好查,來回摸底卻費時間,你們趕著緊來,不怕花錢,黃包車、馬車能僱就僱能包就包,我會給你們足夠的錢。還有,不要提我的名字,需要提供買主資訊的,就把這張戶籍卡給他看,但記得收回,決不能遺失。”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他拿出一大疊戶籍卡,數出三十張,一組一張發了下去。

眾人見戶籍卡上登記的是“夏聽白”的名字,下面的經歷、來歷也寫的很詳細。他們已知夏聽白是吳安平身邊這位絕美的女人,只是沒想到關於她的戶籍卡,竟一下出現三十張,而且屬地各有不同,蓋得印也是有上海縣的,有租界工部局的。

但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這......這......”袁癩子是本地人,他自然知道上海的戶籍卡是怎樣的,只可能有一張,絕不可能出現第二張,更別說還蓋著不同管理機構的章,雖然指印似乎很相同。

不過,更令人驚駭的是,他能分辨出,這些戶籍卡竟然都不像假的。袁癩子被嚇出一身冷汗,不知道該佩服吳安平膽大包天,還是該佩服他神通廣大。

吳安平看在眼中,輕描淡寫地道:“不用驚訝,確實都是假的。不過,更不用害怕,實際它們比真的還真,絕不會被人識破。你們回頭也各報一下真實性命,會給你們也各辦一張,以後會用得著。”

袁癩子拼命抹著冷汗道:“是,是,老闆。”

這些戶籍卡自然是吳安平和夏聽白從後世仿的假證,但確實如吳安平所說,比真的還真,無論租界工部局,還是上海縣政府,絕不可能識破。

現在沒有聯網系統,查證本就不容易,而且受戰亂影響,人口流動遷徙頻繁,也難以有序管理,戶籍登記本就很混亂。當然,還有一點,現在的戶籍卡只有極個別有相片,絕大部分都是手寫的無相片的紙張,辨別真假只憑指印和鋼印,造假再容易不過。

吳安平為自己“黃啟東”這個假身份,也準備了很多假戶籍卡,而且除此以外,他還另外準備了五百多個全國各地不同籍貫的假身份證明。

這些假身份擁有不同姓名、不同性別、不同年齡及不同經歷,實際是完全並不存在的虛構人物,但卻要透過跨時空造假,需要證明他們曾在這時空“活生生”存在過。

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做一些類似現在準備要做的事,另一個則更為重要,需要為引入後世的文化成果提前鋪路。

比如一些文學著作,一些理論著作,一些音樂作品,一些影視作品等等,很多在這時空已不一定會出現,但其優秀性及重要性卻都不容錯過,要沒有這些假身份,總不能將所有的著述者,都歸於吳安平和夏聽白兩人。

誰都無法想象,一個人能創作成百上千部小說、論著及音樂劇、電影劇本,也無法想象,一個人的研究領域能橫跨眾多學科,並都取得輝煌成就,而且成千上萬的經典歌曲、交響曲、協奏曲等,似乎也不可能由一人完成。

這是常識,也是精力問題,不可能用“天才”之類的藉口敷衍,最起碼,單說小說,一個人從生到死不吃飯不睡覺,又能寫出幾部來?一百部,還是兩百部?總不可能是一千部!

吳安平同時又吩咐鄭大鈞、駱春琴,帶一些人去採購成衣,每人買上兩套,順便再買些沐浴用品,回窩棚這邊統一換上,然後再三五成群到周邊的浴池梳洗打扮。

等一切完成差不多正是中午,然後他們就搬。往租界搬,往買下的住宅搬。至於這裡的窩棚,自然連裡面的擺設都要一併扔掉,留著也沒任何意義了。

只有先將答應張樹聲、馬英圖的兩座小軍火庫和一座物資庫準備好,他才有時間琢磨這些人接下來如何發展的問題。

現在嘛,還是先花錢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