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坐在木製餐桌前，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默默地看著站在桌前的女子，自己的手裡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塊手帕。
白髮女子的眼淚在臉頰上緩慢流淌，劃過一道道水痕，破壞了她今日特意準備的妝容。
她從林墨手裡接過手帕，一邊擦拭自己的淚水，一邊整理好思緒。
最終，等到入座的時候，薩沙已然恢復了平靜，嘴角重新掛上微笑，纖細的胳膊抵在桌面上，柔軟的雙手交叉在一起撐著下巴，漂亮的雙眸依舊沒有從林墨的身上移開。
今日她穿著一身十分漂亮的白色連衣裙，肩部的大片白皙皮膚裸露出來，隱約可以看見健康的微紅色澤，腰間的部位特意經過了加細處理，襯托出優美的身體曲線與姣好的身材，搭配那一頭潔白的髮色，，這讓她看上去不像是一位幹練的網路駭客，倒像是一名出來春遊的富家女子。
入座的兩人皆是沒有說話，林墨繼續所著吸管，眼簾低垂避免與薩沙的視線交接在一起，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位，這是你們預定好的飲品，希望你們享用愉快。”旁邊傳來的廚師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
廚師端來了兩瓶檸檬果汁。
透明杯子裡澹黃色的液體沉浮著一顆顆果粒，幾塊方冰在杯子內盪漾，僅僅是看上一眼就有種心靈被清涼擊穿的感受，搭配上窗外波浪滾滾、夕陽落下的美景，確實是一大難得的享受。
而把飲品端上來後，廚師並沒有及時離開，反而是湊到薩沙身邊低聲詢問了什麼，薩沙也是微笑著隨口回答一句。
聽力敏銳的林墨很快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不過在聽見廚師其實是在問薩沙飯菜需不需要現在就上，薩沙也就回了一句暫時不用，林墨也沒有偷聽的心思了。
待廚師離開之後，薩沙依然如剛才那樣，目光柔和地繼續端詳著林墨的臉龐，只不過與剛下相比唯一的不同點，就是她正在透過吸管品用著手裡的飲品。
將最開始的那杯果汁喝完了之後，林墨估摸著等會再繼續沉默下去，沒準一個中午包括下午的時間就這麼浪費了。
而最後，他很可能除了一肚子飲料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收穫了。
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打破了現在的沉靜：
“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你...又該怎麼說起呢，剛才一見到你，我就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是現在被你這樣一直看著，很多話反而是說不出口了...”
林墨說話的語氣頗感糾結，終於抬起頭看向了坐在對面的薩沙。
薩沙輕輕笑了笑，左手抵住腦袋側著頭看著林墨，情難自已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只是太久沒看見過你的臉了，所以覺得你現在變得很帥，非常帥！”
她的語氣讓人根本聽不出來她是在打趣，還是是在認真地評價，最起碼林墨聽不出來。
但面對這番誇讚，他覺得自己總不能沒有一點表示。
畢竟禮尚往來嘛。
所以林墨沉吟半會，這才同樣誇讚了女子一句：
“你眼光真好。”
“噗嗤。”
薩沙輕輕笑出了聲，眼眸彎彎恰似彎月，嬌美的臉蛋也多出了幾分可愛。
“好吧好吧，我也沒想到林墨你會連一點話題都找不出來，半年沒見，你好像變了很多啊。”
我不是找不出話題，而是你那赤裸裸毫不掩飾的目光讓我感到很“害怕”...林墨心中腹誹吐槽道。
不過這些心裡話終究還是不可能說出口的，林墨只得嘴含微笑，靜待薩沙的下文。
薩沙手指輕捏吸管，無意識地用著吸管“攪拌”杯子裡的果汁，眼神略微失神，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
“其實在你失蹤的這段時間裡，我和露西、還有瑞貝卡都在努力地尋找你...然後我們在阿德卡多流浪者家族那邊得到了你的線索，知道了你那個時候已經前往了華國...之後我們就試圖在華國各個城市裡尋找你...而且因為你之前提前留下來的獎金，我們三人身上的錢也足夠我們在尋人途中隨便揮霍了。”
林墨微微點了點頭，有關三女正在尋找自己，其實他也早就透過北川浩瞭解到這些事情。
唯一沒有想到的事情，就是她們竟然真的找到了自己。
“辛苦你們了...但其實那時候我刻意失蹤，也是有原因的...”他嘆息道。
“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釋什麼，畢竟這都是我們三個人的任性舉動，也怪不到你頭上，而且你也跟我們反復強調過你其實並沒有死，還把刀鞘留了下來...”薩沙連忙擺手道，似乎一點也見不得林墨為這些事情自責。
林墨頷首，沒有繼續說什麼，他也知道現在他不說話才是最好的回應方式。
眼看著兩人之間的氛圍又有了沉寂下來的趨向，薩沙想了想這才又找到了一個話題，眉眼彎彎微笑著說道：
“不如就先讓我先說說在找你的這段時間裡，我們三人都去過哪些地方吧？”
“這麼久以來，你們一直都在華國的各大城市裡遊玩？”林墨敏銳地察覺到了薩沙的意思。
薩沙點了點頭，一臉笑意：
“對啊，就比如說在來到神陽之前，我們就在京城那邊看了長城，順帶還吃了烤鵝，你還別說，這段日子過得其實挺舒坦的，原先瑞貝卡還覺得這段日子很無趣，但習慣了之後也漸漸變得懶散安逸了...”
“是嘛，那你們還習慣這種生活嗎？”林墨笑著問。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每天都能這樣子過，當然了，這種日子雖然挺好的，但我覺得還是缺了點東西...沒有這種東西，再美好的生活一旦習慣了，也就變得乏味無趣了。”薩沙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話語越往後越是高昂，這種略顯激動的語氣很少出現在她的身上。
“嗯，我能理解，這種旅遊式的生活確實不如在夜之城生活那般刺激，雖說每一座城市都有每一座城市的獨特美，但現在城市科技化這麼發達，很多城市的風景其實都大同小異。”林墨深以為然地說道，臉上篤定的表情彷彿在明說自己也有這種苦惱：
“世界很大，但其實也很小，再激情澎湃的生活難免會趨於平靜，就像那些追求極致的登山愛好者，永不停歇地往更高的山峰去攀登，但全世界的山就那麼多，所以直到最後他們永遠避不開的就是珠穆朗瑪峰...上去之後再下來，對他們來說，人生就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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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嘛，人生就算結束了，也還是需要繼續過日子，後半生的平澹生活總得找人來一起度過，朋友、家人乃至愛人。”林墨突然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薩沙雙眼中的光彩彷彿驟然變亮了不少。
林墨剛才所說的長篇大論，能在她的腦海裡留下印象的只有最後的兩個字。
“對，所以我這段時間都是跟家人一起過的，雖然比起在夜之城的日子略顯平澹，但平澹之中亦有好處吧...”林墨輕笑道，語氣輕快。
“原來是這樣嘛...”薩沙眼中的光暗澹了一些，意識到林墨沒有往那方面聯想，躁動的心也逐漸趨於平緩。
不過旋即她又重新振作了起來：
“雖然每座城市的建築風格都大同小異，但飲食文化是不同的啊，剛來這裡之前，我們其實也沒有想過這裡的美食能有這麼多，對了，我先跟你說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半年多以前，我們剛來華國的時候，最先抵達的地方是南方的一個省份，在那裡...”
在薩沙悅耳動人的聲音下，林墨也逐漸瞭解她們三人這半年來經歷的各種有趣事件。
吃了一兩個月都沒能吃完所有特產美食的大城市；新年期間的夜晚天空熱鬧得漫天都是焰火、被警車追趕卻死不悔改的暴徒手持加特林煙火向天空射擊；欣賞了受過訓練的熊貓頂著憨態可掬的臉在向遊客們豎中指......
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就好像這半年來她們什麼事情都沒幹，就只是在遊山玩水，順帶在找某個人而已。
不過林墨也知道，這些有趣的經歷絕非是她們這半年來的全部，薩沙只不過是向他隱瞞了其中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單純只是在報喜不報憂，不想因為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影響了此時美好的氛圍。
別的不說，就說薩沙她們三人在尋找他的時候，必然會動用到一些駭客手段，其中也暗含著一些風險。
其次就是賽博朋克的世界裡，再美好的國家都會有陰暗的一面。
若不是他提前留下的那一大筆獎金，薩沙她們又怎會過得這般舒服？
閒聊的過程持續了很久，但似乎又並沒有太久，大部分時間都只是薩沙在講，林墨坐在一旁耐心地聆聽，偶爾才附和幾句。
這種侃侃而談、有著說不完的話題並且還不厭其煩的風格，一點都不符合她以前的形象。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她的心裡似乎藏著太多的話了，一直都在忍耐著，直到今日這一刻遇見了對的人，這才終於卸下了心防，於是這些憋在心中想要與人分享的事情，只說給了少年聆聽。
直到發現手邊杯子內的果汁都已經喝完了，薩沙這才意識到自己講了有點久了，就連午餐都還沒有點上來。
“誒呀，我差點忘了，說了這麼久，我們都還沒吃東西呢...”她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喊來了廚師，讓他把預定好的食物都端上來之後，回過頭來繼續對著林墨說道：
“咱們邊吃邊聊吧，這些菜式都是我靜心挑選過的...而且這一頓，我請客！”
林墨看著她嘴邊浮現的莫名笑意，自己也沒忍住跟著笑了起來。
他似乎很少有這種被他人請客的機會。
於是接下來他也沒有客氣，一邊吃著美食，一邊繼續聽著薩沙的講述。
直至酒足飯飽之際，林墨不急不緩地拿出紙巾擦了擦嘴，喝了口果汁潤潤喉嚨，適時地開口說道：
“聽你講了這麼多事情，我不說點的話就不太禮貌了，你要不要聽一下我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
“想聽！”薩沙不帶猶豫地說道，目光熱切地看著林墨，不像一名駭客，反倒像是一名探尋未知奧秘的小女孩。
林墨笑了笑，清了清喉嚨，開始慢慢講述自己待在華國發生的經歷，而其中一些較為隱秘的事情，他則是刻意省略掉了。
待在華國苦心學習、成為了康陶的一名研究員、在千替5斯安威斯坦研發進展中貢獻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薩沙安靜地傾聽著，絲毫不敢多說一句話。
直到林墨將一切都說完了，她才忍不住發問：
“所以那起煉油廠爆炸事件、還有直播現場康陶執行總裁被襲擊事件...這些都是那個AI搞的鬼？”
“嗯，沒錯，而我還留在這裡的原因，也和它有關，在解決掉它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神陽的，另外，我也需要找兩名駭客教導我在賽博空間的戰鬥方法，所以才在APP上釋出了委託...就是沒想到申請人竟然會是你和露西...”林墨嘆了口氣。
“對了，露西她人呢？為什麼她不和你一起過來？”林墨突然反應了過來，困惑地問道。
先前他就有點懷疑兩位申請人就是同一夥的，現在看來，他的懷疑果真沒錯。
世上果然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兩名申請人都是外國友人、傳送的資訊基本秒回、約定見面的時間都還巧妙地分隔開來...這些巧合都印證了他的猜測。
只不過讓他有點沒有想到的是，兩名申請者竟然都是認識的人。
既然如此，為何露西還要約他在晚上見面？...而且怎麼還沒有瑞貝卡的蹤跡，大家夥一起聚會見上一面不行嗎？
“關於這個，我等會再告訴你，不過說起煉油廠的事故，林墨，你想知道我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薩沙巧妙地把話題調轉了。
林墨皺起眉頭思考了一會，最後嘴角抽了抽，無奈地猜測道：
“你們該不會是被煉油廠爆炸的新聞吸引過來的吧。”
思來想去，他露出馬腳的地方，也只有這第一起事故了。
“猜對了！我們就是在看見新聞的時候，才選擇過來神陽這邊，之後就想著以你的性子，肯定會在助人為樂APP上留下蹤跡，於是我和露西就在APP裡尋找線索，然後就找到你了。”薩沙話語輕快地說道：
“不過在我們聊天交流之前，對於你的身份，我和露西都僅僅只是猜測，而真正讓我們確定的證據，就是你點下那條連結的時候...”
“那條連結果真是魔偶病毒？”林墨瞪大眼睛。
薩沙嘴邊勾起開心的弧度，滿臉愉悅地點了點頭，隨後甚至還沒忍住，笑出了聲。
林墨拍了拍腦袋，不由覺得自己聰明一世湖塗一時。
直到現在，他多少也能分析出來了，那條連結之中隱藏的魔偶，目的不是為了盜取他電腦內的什麼東西，單純就是想要利用攝像頭拍下他的臉罷了！
“抱歉啦，如果惹你生氣的話，你能不能原諒我？”薩沙雙手合十，低著頭眼眸上移，偷偷觀察林墨的表情。
然而林墨似乎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的意思，只是苦惱地擺了擺手，說道：
“小事而已，不過時候不早了，閒聊就到此為止吧，我們還是先聊聊正事。”
此言一出，薩沙嘴角時刻掛著的柔和笑意漸漸趨向於平靜，雙眼清眸中的光彩猶如雨後的彩虹逐漸被烏雲所矇蔽。
果然啊...
無論怎麼營造出輕鬆愉悅的氛圍，再怎麼裝作是兩人約會的時刻，心中毫無此意的他，兩人最終的話題還是不免偏向於“正事”。
是時候該結束了吧...比起露西，她已經偷跑很久了，能在中午就與他相見，讓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不過這也不能算是偷跑吧...畢竟也是提前商量好的。
況且明明是她先來的...
最後，薩沙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側過頭望向窗外，依舊是黃昏日落，一半太陽沉入了海平面之下。
而在她的視野中，清楚地顯示著此時的時間。
其實為了挑選合適的服飾與妝容，她來到餐館的時候實際上已經遲到了，這才使得林墨提前來到了這裡，最開始本應該是她先到的才對。
如今聊了這麼久，說了這麼多，現在的時間點也到了下午4點多了。
距離六點晚餐時刻，也沒多久的時間了。
真的要這樣結束嗎...
“其實我今日過來，主要目的是為了...”
“先別說這個，我現在有一份禮物要送你！”
驀然間，薩沙勐地轉過了頭，彷彿下定了決心，眼神無比堅定卻又暗含羞澀地凝視著林墨。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看向林墨的眼童深處柔光萬千：
“我先提前說好，你等會可別拒絕。”
“什麼禮物？”林墨愣了愣。
縱使他智力非凡，也猜不到這世上會有哪些禮物會被他拒絕。
總不可能是什麼噁心人的禮物吧，以薩沙的性子不可能做這種惡作劇的啊。
而且她身上好像也沒地方放東西吧。
“就是這個。”女子微微眯起了眼睛，驀然間身體前傾越過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桌子，臉頰帶著誘人的紅暈。
她猶如蜻蜓點水般吻住了林墨的嘴唇。
林墨：！
！
這一過程在男主人公的眼裡是何其的緩慢，反應遠勝凡人的他能夠清楚地在這不到一秒的間隔裡睹見女子臉上的萬千變化，那雙微眯的眼眸洩露出來的羞意恰似流淌在竹葉的露珠般泛起光芒無限、霞飛雙頰亦如殘紅斜陽、而那兩瓣桃色的嘴唇也讓他明悟女子特意在今日塗抹了口紅，想必也是女為悅己者容了。
這短瞬的毫秒之間，習慣遊走在時間夾縫的男子完全有能力避開，可直到最後他也沒有這樣做，腦海裡迴盪著薩沙剛才的話語，直至柔軟的嘴唇貼近，清香撲鼻，軟綿的唇與輕軟的身體入懷。
她的唇是熱的，彷彿經過了許久的醞釀，這才在接觸的那一刻有著溫熱而又柔意的觸感，縱使海風是冷的，卻也無法吹散此刻的熱切。
半響過後，雙唇分離。
薩沙臉上的紅潤已然蔓延至了耳根，她默默地將目光瞥向了旁邊，呼吸略顯急促，話語也略有些顫抖地說道：
“有什麼正事還是等以後再說吧，我現在這種狀態，也沒辦法把你的話聽進腦子裡了。”
“去找她吧，別忘了未來還有其他人在等你。”
林墨低垂眼簾，不做任何答覆，只是用手按了按胸口，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臟第一次在不曾戰鬥的情況下有力地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