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池央重複一遍, “什麼老爺爺？”
溫婉臉上極快地劃過一絲無法言說的情緒，像是懊惱難過悔恨，又或者是其他, 她微微側過臉，似乎是掩飾情緒，聲音低了一些, “媽不知道, 你只說是無意中見到的。”
池央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再後來呢？”
“後來……”溫婉的話被堵在了嗓子眼裡，梗得她幾乎說不出來來，最後，也只是輕輕地說，“沒什麼。”
池央一直看著她的反應, 心下瞭然, “後來我出事了？”
他問的很正常, 畢竟提及小時候，也只有那時候的事讓溫婉多年來始終無法面對。
她引以為傲的天才般的兒子, 就在那個時候, 平白無故地失蹤了。
算起來根本不是毫無緣故, 而是蓄謀已久，佈局精心，她一直以為對方是品德高尚的老師, 能夠耐心指導孩子, 比她這個做母親的家長還要關注投入, 對孩子關心甚多，這樣的老師已經不多了，而且阿央難得的很喜歡對方, 所以她從未懷疑過人家。直到，阿央徹底消失不見，才發現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幌子。
阿央失蹤後，他們到處都尋不到。
再到後來，過了好一段時間，才收到警局的訊息。
人救出來，身上到處是針眼，淤青。
醒過來的時候，看著她都不會說話，眼神陌生又警惕，連媽都不會叫。
他不認人了。
心心念念的江衍都給忘了。
不記得那個人，也不再記得有禮物要送給人家。
連同那個如同小王子一樣驕傲又聰明的少年，一併死在了那個時候。
從此，再也回不去。
溫婉的手止不住顫抖，那時的情形在眼前一幕幕掠過，歷歷在目，她閉了下眼，才堪堪開口，聲音很啞，說的也很慢。
“你有一次告訴我，你想做一棵樹。”
“用糖果作材料，要晶瑩剔透，特別漂亮，樹上結著星子一樣的果子，果子裡是花，小瓣的花，你喜歡的滿天星，白色，藍色，還有粉色，到了夜裡天黑的時候會自動放光，亮閃閃的光，而且糖果還不能化，外面得包一層東西，能保留很多年的那種。”
“你說那棵樹就叫滿天星，好看又甜，送給喜歡的人。”
溫婉現在回想，那時阿央在本子上把想象中的樹畫出來，抬頭對她說的時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亮得像星星。
禮物丟過一次之後，阿央很難過，就連拿獎都不能讓他開心，怏怏不樂的，溫婉哄他，要不別做了，江衍在國外，見不到，也不一定能收到，阿央嘴裡嚷嚷著不管了，丟了就丟了。後來糾結一陣子，還是又跑去，說是改良一下。好不容易弄好的東西就這麼放棄，他有點不甘心。
也就在那時，他說他改的差不多了，終於可以拿出來讓溫婉看一眼的時候——
人失蹤了。
消失不見。
外面的人到處在找。
找不到人。
誰也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被綁了起來。
在一個外人根本不知道的地方。
那地方特別黑，看不清有什麼，也分不清外面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少年的手腕腳踝被束縛帶綁著，緊緊貼著肌膚，腰身也被扣著，整個人躺在那根本無法動彈。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終於見到一個人，是他的老師，這一年裡他最喜歡的一位老師，容貌溫和，戴著一副眼睛，看著斯斯文文的，注視著少年的目光溫和得好似根本不是什麼罪犯，而就是一位有著出色成就的藝術家。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親手毀了他的學生精心設計的禮物。
花了足足兩個月時間，辛辛苦苦，仔細又小心翼翼地慢慢塑造起來的，剛剛完成不久的完美作品。
當著少年的面，放入高溫裡，任其慢慢融化，一點一點地消融，剔透的液體滴落時，就像是在無聲地落淚，一個精緻無雙的藝術品，最終成了一攤焦黑的糖水。
少年純白無瑕的心血，全化了。
禮物再一次沒了，這次更徹底，就在眼前，成了一坨不堪入眼的……垃圾。
少年從一直掙扎，到最後，死死地盯著那處，火光最終暗了下去，他眼裡的光也一點點地暗了下去。
整個人愣在那裡，半天沒有反應。
男人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注視著他，直到沒了動靜，才走過去。
溫熱指腹輕輕撫摸著少年精緻白皙的臉，動作輕柔帶著一點安撫，他的嗓音低緩，“阿央，老師這麼喜歡你，為什麼一直心心念念著別人，這樣會讓老師很不開心。”
“還不聽話，想去找警察，警察有我對你這麼好嗎。”
“我這麼精心地培養你，你卻毫不猶豫地背叛老師，真是讓人難過。”
少年沒說話，偏頭，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惡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指。
他咬的特別兇，特別狠，牙尖深深陷入血肉裡，血液很快流了下來，幾乎快要咬下一塊肉。
男人瞧著他的動作，眸色一沉，另一只手抬起，毫不留情地卸了少年的下巴。
“真是不乖啊。”
他走到一旁，簡單處理一下傷口，拿起清理臺上的一個針管，不緊不慢地注射藥劑。
接著，細長的針頭插進少年白皙的手腕，青紫血管裡，將那冰冷的不明藥劑緩緩注入少年的體內。
太疼了。
少年手指瞬間蜷縮起來，哆嗦著，緊緊咬住了牙，臉色煞白，他的額頭上很快溢位了細密冷汗，大量冷汗匯聚，順著髮絲滑了下去，脖子上青筋暴起，幾乎撕裂皮膚。
窒息般的痛苦在無情地籠罩著他，撕裂著他，讓人根本無法忍受，直到他的牙齒開始瘋狂打顫，想要咬緊卻壓根做不到。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第一次浮現痛苦。
男人看著他的反應，愛憐地撫摸他的腦袋，教導他，“以後要安靜，聽話，知道嗎，不然老師沒法，只能讓你一次比一次疼。”
“不過你放心，你是我最喜歡的，老師不會放棄你，很快就帶你離開這裡。”
“阿央，你要乖點。”
腳步聲漸漸消失不見，關上門的前一刻，頭頂的燈很快暗了下去，周遭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讓人無端的恐慌。
不知從哪裡傳來鍾轉的聲響。
滴答，滴答，滴答。
池央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愣了一會，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哪，起身下床，出了臥室，看了看外面的情形，才回過神來，下樓。
倒了一杯熱水，很燙，捧在手心裡。
溫度漸漸傳了過來，他垂著睫毛，看著手裡的這杯熱水，低頭，喝了一口。
舌尖燙到。
他腦子也清醒了一分。
這時旁邊傳來腳步聲，池央轉頭一看，燈光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靠近，是江衍，不知怎麼也醒了，順著燈光找了過來，瞧見他時，嗓音懶散。
“你白天睡覺了？”
他說著拉開一張椅子，在池央旁邊毫不客氣地坐下，側了下頭，閒閒散散地打量他一眼。
“睡了，”池央神色很平靜，看不出什麼情緒。
江衍看著他，“睡了多久？”
“一兩個小時，”池央隨口扯。
江衍點頭，倒是沒懷疑，瞥了眼池央的水杯，手伸過來，指尖在裡面探了一下，“這麼燙，什麼時候能喝到。”
他起身拿過池央手裡的水杯，過去，準備往裡面兌冷水。
池央看著他的舉止，猶豫片刻，忽然問江衍。
“江衍，我從前，有沒有送過你什麼禮物？”
江衍正轉過身來，“禮物？”
他面上一點疑惑，“什麼時候？”
池央：“我也不記得了。”
江衍兌了適量的冷水，把水杯放在池央面前，唇角一扯，調侃道，“不記得你還來問我，你是不是想問我討禮物啊？”
池央一直看著他的反應，見狀，慢慢點頭，“嗯。”
“想問你要禮物。”
聽到這話，江衍笑了聲，“現在倒是不客氣。”
不過他一點都不介意，過來，不客氣地揉了下池央的腦袋，“過幾天哥送你一個。”
池央細密纖長的睫毛低垂了一下，落下一小片陰影，掩了所有的情緒，低頭喝了兩口水。
起身，對江衍笑了一下，“回去睡吧。”
接下來的幾天，池央不常去江衍那，總說有事，沒在那過夜，他這幾天睡得不太好，亂七八糟的記憶斷斷續續的，要是江衍在旁邊，以江衍的敏銳，說不定又是什麼事。好在江衍也挺忙，在忙一個專案，出國了幾天，兩個人就沒怎麼碰面。
直到這天，池央從他家公司準備離開的時候，在公司門口碰見了蘭玥。
“男神男神！”精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蘭玥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抬手衝他打招呼。
池央看了眼，朝她走過去，“找我有事？”
前段時間蘭玥新增了他的聯繫方式，這段時間有事沒事地給他分享各種段子，聊的還行，再加上人以前就是他公司的人，所以池央也沒怎麼冷落人家。
因此在蘭玥看來，她男神人太好了，看著這麼高冷，居然還會理她！
蘭玥抬頭，近距離地看她男神的這張俊顏，默默地舔了一會，才開口，“今天是我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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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央挑眉，忽然反應過來，好像是這段時間，以前蘭玥生日的時候總是要拽著大家，結果他一點都沒記得。
他咳了一聲，道了聲，“生日快樂。”
蘭玥：啊啊啊啊啊！男神跟她說生日快樂！
她轉身，默默地捂臉，怎麼辦～好害羞~
池央看著她的反應，“你沒事吧？”
“沒沒沒！”蘭玥連忙轉過來，“我來就是想邀請你，待會有個派對，你要不要去啊？”
她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期待。
池央沉吟了下，“如果不麻煩的話。”
蘭玥立馬回：“當然不麻煩！”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阿央？”
池央轉頭，不知何時出現的溫女士，正朝這邊過來。
看著他們倆的眼神帶著一點驚訝，還有一點欣喜，溫婉真是難得看到他兒子身邊站一女生，長得還這麼漂亮，眼睛頓時亮了幾分。
她走過來時，“我來找你爸，這位姑娘是？”
池央給兩個人介紹一下，“這是我媽。”
蘭玥頓時乖巧樣，“阿姨好。”
“嗯，”溫婉打量著這個女生，越看越滿意，漂亮，應該符合兒子的要求，生日還過來喊人，說明主動，主動就代表著兩個人有可能，有可能就代表著兩個人可能會在一起，接著就意味著，她兒子，終於可以有女朋友了，不容易啊。
她面上帶笑，“你叫什麼名字？”
蘭玥：“蘭玥。”
溫婉輕輕點頭，“好名字，”這個姓好像聽過。
她琢磨了一下，回頭問問他爸，“那阿姨就不打擾你們了，你們去玩吧。”
“謝謝阿姨，”蘭玥臨走時還不忘禮貌地回了句，然後就得到了對方的一個笑。
直到走遠，蘭玥不禁感慨，“男神，你媽好溫柔啊。”
長得也漂亮，怪不得男神顏值這麼高！
池央無奈看她一眼，“能不能叫名字？”
算起來他比蘭玥還小，他們這些人裡，除了小白，其他人都比他大。
“哦哦哦，”蘭玥忍不住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實在是男神這幅淡定從容模樣，讓人感覺他不是特別小，而且這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創業了，哪像她，到現在還在追星，事業上一事無成，咦，怎麼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沒什麼前途的樣子。
蘭玥問他，“小白說你們公司缺人，問我要不要加入，男神，你是認真的嗎？”
池央：“當然。”
他頓了一下，補充一句，“現在正處於招人的階段，你有什麼合適人選都可以介紹過來。”
蘭玥眸光一亮，“真的？”
池央：“嗯，真的。”
很快去了派對，池央進去的時候，眼皮一跳，眼前這場景，估摸著大部分男人都挺喜歡，全場大多數都是美女，還各種風格的都有，什麼清純火辣優雅性感，應有盡有，要不是池央確定他是應了個生日派對，還以為他是來到了什麼不合法區域。
眼見生日主角終於登場，眾人紛紛看了過來，目光不少落在蘭玥身邊的池央身上。
“蘭玥，這是你男朋友？”
“我倒是想，”蘭玥毫不顧忌，當著其他人的面介紹，“介紹一下，這是我男神，池央。”
“我可是堵他家公司門口，才把人給堵回來，你們可都得矜持點啊。”
美女們笑，池央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我還在這兒呢。”
蘭玥轉頭，“不好意思啊男神，這群姑娘們如狼似虎，你可得小心點。”
池央：“沒事，我有物件。”
蘭玥呆了，“啊？你有物件？”
她“失戀”了！這麼快就“失戀”了！
池央看了看她神情，剛想說話時，打了個噴嚏，香水味好重。
這麼快就慘遭“失戀”的蘭玥一時無心招待他，讓她男神吃好喝好一切隨意，池央很快得已脫身，然後居然看到了賀青塵。
哦也不是多奇怪，哪裡有美女，哪裡就有賀青塵，這事一點都不奇怪。
過去的時候，賀青塵正在喝酒，池央坐在他旁邊，順口來了句，“少喝點。”
賀青塵手裡捏著一杯酒，正有意無意關注著那邊一個美女，聽到聲音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回頭一看，坐在身邊的人還挺眼熟，“池央？”
池央開了一瓶蘇打水，抿了一口，“是我。”
賀青塵唇角勾起，“你剛剛是讓我少喝酒？”
池央：“嗯。”
“你跟我這麼熟嗎？”賀青塵饒有興致地反問，剛剛看中的人也不觀察了，盯著池央，尤其他的臉，瞧了好一會，咂了下舌，“我估計你小時候長得肯定特別像女孩子。”
池央睨他一眼，“想什麼啊。”
“沒什麼，”賀青塵稍稍靠近他，語氣裡帶著幾分調笑，“你要是女孩子，我肯定追你。”
“滾，”池央回了一個簡短的字。
賀青塵笑了笑，一點都不在意，“我聽說你要拉我入夥，怎麼，不請我喝一杯？”
池央從旁邊拿了一個玻璃杯過來，倒了一杯蘇打水，推給他，“我不能喝酒，以水代酒。”
賀青塵：”……你這是不是也太敷衍了。”
池央：“你要是想嘗試一下胃穿孔，你就隨便糟蹋。”
賀青塵看了他一眼，若有似無地笑了聲，“怎麼感覺你跟我挺熟的樣子。”
池央：“上輩子。”
池央接到江衍電話的時候，正在玩，一桌子幾個人玩牌，人湊不齊，賀青塵非把他拽著，他一時走不開，直到江衍電話過來的時候，他藉著由頭走了，走的時候跟蘭玥說了聲，順便發了個紅包過去。
蘭玥哭唧唧又特別幸福地收到了他男神的大額紅包，回了個膜拜的表情包。
池央開車回去的時候，想了想，去了市區一家老字號店，買了兩份雲吞。
回到家的時候，江衍正在洗澡，是剛從飛機上下來。
池央把雲吞放在餐桌上，之前喝了一肚子水，現在也餓了，索性就先吃著。
吃到一半的時候，江衍下來了，過來，伸手抱他時，眉頭一皺，“香水。”
池央咽了一口，解釋一下，“女生多。”
“……”江衍低頭，咬了下他的耳尖，“你還不如不解釋。”
池央偏頭，“不解釋你不得更吃醋。”
江衍沒否認，“想我了沒？”
“還行吧。”
江衍沒跟他計較，側眸瞧著他，凝視了片刻，見人吃得差不多了，忽然開口，“我有禮物要送你。”
池央：“什麼禮物？”
江衍把他拽了起來，拉到客廳，然後從旁邊取出一個箱子，放在他面前，“你開啟看看。”
“保證讓你眼前一亮。”
池央挑了下眉，打量一下，眼前這個箱子不算大，包裝的特別嚴實，看起來神秘兮兮的。
再加上江衍這幅模樣。
他還挺好奇，於是就把箱子拆開。
不算多麻煩，裡面的東西沒多久就暴露在視線之下。
池央動作停了下來，沉默了。
眼前一亮倒是，真·眼前一亮，這他喵的，掛著滿樹的鑽石！大大小小的，池央是真沒想到，江衍這麼有病地送了他一株小型……鑽石樹……
樹幹是深紅色，葉子是粉色，葉尖泛著雪色，樹上掛著一顆又一顆的鑽石，熠熠生輝，折射著絢爛而耀眼的光芒。
平心而論，還挺漂亮。
池央沉默片刻，才開口，“你沒覺得這個禮物……太擺設了嗎，”除了當個擺設，其他什麼用都沒有。
江衍神情懶散，“你當年送我的，就是這樣的，怎麼，懷疑自己的風格？”
池央神色一頓，看了他一眼。
“是這樣？”
江衍不是沒收到禮物嗎，而且明明兩個都壞了。
“那當然。”
江衍格外理直氣壯的態度，“要不是因為收到禮物，我會去找你？”
池央這次看了他一會，才開口，“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沒收到挺好，因為送你的那個做壞了，剛開始沒發現，後來時間來不及了，只能送出去，我一直沒問你，你不介意吧？”
江衍睨他一眼，“你這人怎麼這樣，拿壞的東西敷衍我。”
池央笑了聲，明明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回事，什麼都沒收到。
還來騙他。
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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