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很顯然，大理段氏的根本利益還是大理皇位及大理國祚。
對於段氏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大燕皇帝誅滅高家，然後燕軍就此退走，將大理朝政悉數交還給段氏。
段氏照舊臣服大燕，獨立稱尊。
這般臣服也就是名義上的。
但段正嚴父女顯然擔心王霖此來並非是單純的報仇雪恨，而是心懷滅國之謀劃。
段婉清斟酌著言辭，輕道：“陛下，高家罪孽全在高家一族，還請陛下不要遷怒於無辜，禍及大理國數百萬子民。”
“朕興兵罰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大理國民不以朕和大燕為敵，朕自然不會遷怒無辜之人。
但若敢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朕也不會心慈手軟。”
段婉清心念電閃，又恭謹道：“婉清斗膽，請教陛下，若陛下罰罪之後，誅滅高家，又當如何？”
段婉清這就是公開試探皇帝的真正意圖了。
王霖微微一笑：“朕前面說過，你有話但講無妨，朕喜歡直來直去，不必繞彎子。
你無非是想問，朕滅了高家之後，會不會將大理國納入我大燕版圖罷了。”
段婉清面色微紅。
“朕舉大軍十萬，征伐大理，靡費國帑，當然不會無功而返。
朕也不瞞你，朕已經決意取大理全境，設立雲南行省，接受大燕管轄。
且，朕決意以雲南為根基，討伐攻略蒲甘、崑崙（陸真臘）、交趾三國，將之納為我大燕的羈縻之地，接受大燕冊封教化。”
王霖話音一落，段婉清面色大變。
王霖的意思說的很明白了。
大理設立行省，直接納入大燕管轄的領土。而上述三國，施行羈縻政策。
所謂羈縻政策，是中原王朝對於邊塞蠻夷的慣行做法。
宋統一內地之後，攝唐制並使羈縻政策更加完善。
“樹其酋長，使自鎮撫”，並進一步籠絡少數民族首領，對“其有力者，還更賜以疆土”。
自小熟讀漢書和崇尚漢人文化的段婉清自然對此熟稔。
她顫聲道：“陛下，我大理段氏在大理國祚綿延數百年，對中原王朝素來歸順有加，並無反叛之心，陛下何以執意要以強權而奪我段氏國祚？”
王霖譏諷一笑：“你們大理段氏控制大理的這幾百年來，其實只坐了個名義上的皇位，如同傀儡。
大理真正的軍政大權都落在高家人手上，高升泰更是直接篡奪了大理皇位。臨死前才歸政於汝大理段氏，但還是將段氏引為傀儡。
朕滅高家就等於取了大理，何談奪你段氏國祚？
這大理國，姓高不姓段吶。”
段婉清面色漲紅：“雖則如此，但我大理段氏苦心孤詣經營西南，若無我段氏在，陛下想要征服各部蠻部，也非易事。
而要讓大理全境歸附大燕，除非陛下能在西南常年屯駐大軍，否則……”
“西南蠻部，比西夏人、吐蕃人、蒙古人、女真人如何？朕能平西夏吐蕃，征服蒙古各部，又將女真人擊退往東北苦寒之地，難道還定不了一個小小的西南蠻族？”
“朕一統四海，定鼎天下，乃大勢所趨，潮流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不可阻擋。
無非用些時間，花些精力，再多殺幾顆人頭，以威懾諸部，僅此而已。”
王霖聲音冷漠，段婉清面色僵硬。
大燕皇帝擲地有聲，顯然早已下定決心。這等國策，豈是她一個大理段氏之女所能左右的。
段婉清沉默下去，心中悲涼之極。
她知道大理國算是不復存在了。
數百年的大理皇朝，終歸還是毀在了高家人手上。
段婉清咬了咬牙，遲疑道：“陛下，若我大理段氏願意去帝號，自降為王，永為大燕藩屬，陛下可否仁慈，保大理國祚？”
“國祚就罷了。但朕可冊封段氏為大理郡王，世襲罔替。
大理王城及周邊百里，永為大理郡王封地，可不向朝廷納稅，由段氏自行治理。”
如何處置大理段氏，王霖早有腹稿。
段婉清面露哀色：“陛下這等於是將大理國滅了呀……”
“朕不滅你大理，汝大理段氏的政令可能出得了大理皇城？”王霖反問道。
段婉清面色哀傷，沉默下去。
“汝段氏要明白，你們能給朕的東西，不多了。
而朕給你們段氏的東西，則可以傳承後世，在雲南永享富貴榮耀。
朕準你們段氏永鎮雲南，在京城設立大理郡王府，也可準你們大理段氏子弟入朝為官。
莫要以為朕奪了你們段氏的皇位，實際大理一國，早就非汝段氏之國，高家數百年營運，汝段氏麾下兵不足萬，政令不能通達各部蠻夷，要這虛名有何用處？
段氏雖失去皇位和國祚，但換來了朕的扶持，有大燕在，段氏世世代代永為大理郡王，守住段氏祖地，不好麼？”
段婉清垂下頭去。
“朕不難為你們，你回去轉告段正嚴，大勢所趨，不可阻擋。否則，朕王師所至，必化為齏粉。
至於龍首關守將高建昌，若他能棄暗投明，或可在朕軍中為將，統率舊曲。或冊封為大燕伯爵，舉家往燕京永享榮華。去吧。”
王霖威嚴澹漠的聲音傳來，段婉清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立即起身施禮告退。
龍首關。
夜已三更。
自段婉清出關後高建昌和段其昌等人其實就不曾入睡，一直在焦躁等待結果。
聽聞大燕皇帝王霖對大理段氏的安排，以及對自己的承諾，高建昌心中暗喜。
跟著高家陪葬，當然非他所願。但背叛高家，日後在大理之地，他高建昌一家將永無寧日，要面對高家的瘋狂報復。
他太清楚高家的底蘊了。
縱然高家被滅，但高家在地下的勢力也頗驚人。
可舉家遷移大燕為大燕貴爵，雖失去了兵權，卻能永享富貴，也給子孫後代開闢了人生的多種可能，豈不勝於在這西南蠻夷之地為一小國將軍好得多？
段婉清並不清楚，高建昌幾乎是當即決定獻關投誠，以爭取大燕皇帝對他的冊封，保證個人利益。
段婉清連夜返回皇城。
……
陸真臘國與大理邊境。
赤日炎炎，初冬的氣溫比起內地的盛夏也不差多少了。
一隊由白象組成的陸真臘商隊緩緩離開騰衝，進入陸真臘境內。
天氣炎熱，數百人的陸真臘商隊行進在高深潮溼的密林中，速度緩慢。
其中一頭巨大的白象上，一個一襲白衣姿容秀美的年輕女子臉色煞白，靜靜躺在白象背上的軟塌上。
旁邊跪伏著一個頭戴花冠身披輕紗的妙齡女子，這女子膚色略黑，倒也五官精緻，眉清目秀，不過姿容與中原人迥異。
輕紗女子輕笑道：“出了這片密林，就是我陸真臘國，我家就在文城，我父親便是城主，姐姐放心，有我在，沒有人敢再傷害你。”
白衣女子聲音柔弱：“小楠，多謝你救了我。”
“姐姐，高家在大理勢力龐大，我若是將你留在大理，你根本逃不過高家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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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姐姐一見投緣，別這麼見外，我還指望姐姐將來能帶我們坤賽家族的商隊去大燕貿易呢。”
白衣女子微微頷首：“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將來我一定設法帶坤賽家的商隊去大燕，小楠你放心。”
“姐姐，你的男人真的會來大理為你報仇麼？”
白衣女子吃力地扭頭望向了遙遠的北方。
她銀牙暗咬，輕道：“他一定會來的。小楠，你派人隨時查探大理國內的訊息，若有異動，務必第一時間告訴姐姐，好麼？”
“姐姐放心。”
白衣女子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眼前頓浮現起當日那場血戰。
她身邊護軍悉數戰死，而她本人拼死殺出重圍，卻被高家軍馬持續追殺，萬般無奈下，身負重傷的她投江自盡。
所幸上天有眼，她被陸真臘坤賽家族的商隊，被這名叫小楠的陸真臘文城公主所救。
此時距慕容婉兒被救已經數月時間。這數月以來，她隱藏在陸真臘文成坤賽家族的商隊中養傷，輾轉大理各地，躲避著高家人鍥而不捨的追殺。
若非她當日血戰經脈重傷，失血過多，她也不至於一直受陸真臘人的保護。
慕容婉兒心智何等深邃，她自知道自己和大燕商隊被害的訊息傳回大燕，自己的男人將會如何悲憤暴怒。
他一定會來大理為自己報仇雪恨。
現在的慕容婉兒還不知，王霖已經率大軍攻入大理國內，連屠兩城，並已取了龍首關，兵鋒直指大理皇城。
想起自己的數百護軍和數百商隊骨幹，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威楚之野，慕容婉兒心痛如絞。
想起高量明那張齷齪醜陋的嘴臉，她心中浮起無窮的恨意。若有機會，她一定會親手將高量明碎屍萬段以卸心頭之恨。
慕容婉兒深沉的目光望向了身側的小楠。
這是一位心地善良的陸真臘貴族女子。
她的品格如天上的太陽一樣純粹和乾淨。
若非遇上小楠，她根本無法逃出大理國境。
“姐姐呀，小楠也好想找一個像你男人那樣的好郎君喲，可惜我文城中，沒有這樣的男人。”小楠歪頭向慕容婉兒笑道。
慕容婉兒微微一笑：“小楠，你心地善良，就像你們陸真臘人的佔巴花一樣漂亮乾淨，你將來一定會尋到一個如意郎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