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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簷風鈴 第一章

我最近總做一個夢。

我夢見自己墜入無底深淵,怎麼也落不到底。我是從高處墜下的,從一個不大的洞口,好像是踩虛了,失了足。跌下去後,我掉進了水裡。

每次醒來,墜落和入水過程就會變得模糊,我記得清楚的,只是在水裡。那是個感覺無能為力,怎麼也不能阻止的沉沒過程。如果說,這個過程中還有什麼值得慶幸,那就是我不用憋住呼吸。當然了,畢竟是做夢,難免不合常理。其實只要多想想,多一點質疑,就會發現,夢總是存在許多漏洞。

這些日子,我只做同一個夢。

做完夢,接下來就該醒了。今天還有正事要做,是一件重要的事。

按照約定時間,我把豪哥帶到金紫山上面的倉庫。在那裡,我們以前租了個位置,如今仍在使用。不知道為什麼,那時,竟一口氣簽了五年租約。那位置並不在倉庫裡面,而是在一塊不大的遮陽棚下面,四周雖然只有一面牆壁,但可以遮雨。我遞交了提貨單,讓豪哥的車把剛發來不久,搭著雨布的釣魚艇,連同它的拖車一道掛上,拉出去。按照豪哥要求,我們要找地方試船。

為了兩全其美,我們去了廣陽島附近。

與外江相比,被廣陽島隔出來的內江水流平緩。小艇在江上來回馳騁,兩臺雅馬哈發動機的轟鳴刺激著耳膜。船身拍打著水面,浪花飛濺。以60碼時速行駛於江面,小小的釣魚船硬是被開出了摩托快艇的效果。

烈日當頭,灰藍的天空中,看不見一朵白雲。這麼熱的天,再跑兩圈,我擔心身上得脫層皮。正開得過癮的豪哥好像對此毫不介意,他暴露在外的皮膚已曬得通紅,臉也通紅,就像正在酒駕似的。

豪哥是個任性的有錢人,這從他開有八個缸的車和說話的氣勢就能看出。這時,他意氣風發,嘴裡高聲嚷嚷:“等著瞧,有一天,我要駕著這艘艇,順流而下,泛舟太平洋。”

為了成交,我也是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連他要把這艘小艇駛入太平洋這種不靠譜的事,都差點表示贊同。“恐怕不行哦,豪哥,這艘可不是遊艇,去不了太平洋。”但我還是良心未泯的跟他解釋,“沿途也不方便加油。”

“不行?那就換艘大的。”

“沒問題,先用兩年,膩了,還有超過五米的船。不過,那就得考證,就跟考駕照一樣;得辦理行駛手續,跟汽車上牌一樣;還得交各種稅,程式比這複雜多了呢。”跟著,我又趕緊巴結一句,“當然,你不在意那點稅金。”

“誰說不在意,我比你還在意。”伴隨著雅馬哈的轟鳴,豪哥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如同一聲怒吼。

馳騁了幾圈,我和豪哥將船靠岸,停在放船下水那片斜坡附近。

“這是你們最好的了?”

“至少在市內,沒有比這更好的了。目前市面上,只有老美的職業鱸釣賽事專用艇在配置上更勝一籌,也大些。你要那樣的也可以拿貨,但得等。”

“我就是看這船跟擬餌雜誌封面上是一樣的。”

“完全一樣。這露著牙齒的魚頭大嘴,這秧歌舞腰帶一樣飄飛的水浪,都是原版噴繪。你要喜歡,還可以噴幾個英文字母上去。”

“好,價錢就不談了。你說,賣艘船給我,這老鬼也不露個面。”

“他現在不是低迷嘛,不知在哪條溝裡貓著。我也好多天沒見他影兒。”

“我看他是鬼做膩了,想修仙。”

“是是是,你一語中的。”

我們把船靠岸,用豪哥那輛經過改裝,加了拖鉤的賓士G500上面新裝的絞盤,將船拖離水面,裝上托架,上了拖車,固定好栓子,然後駕車回城。

遠方,目力所及,有一條長長的,由無數高大建築構成的“牆”,看起來很是壯觀,那是主城城區邊際線。熾烈的陽光下,那條線起起伏伏,朦朦朧朧,彷彿隨時可能會蒸發掉,從視線裡消失。

“小強最近很忙嗎?昨天去他店裡拿貨,沒見到他人。”個子高大,體型富態的豪哥一邊開車一邊說。

“我剛閉關結束,也好幾天沒見他了。”

“我打算學海釣,跟他訂了些裝備,還有幾件沒到。”

“沒事,貨到了,他會通知你。”

“你為啥不喜歡海釣呢?”豪哥轉過頭,好奇的問。

“也不是不喜歡。海釣簡單粗暴,很刺激,不過出行比較麻煩。尤其是對我們這些內陸釣友來說,去玩一趟費時費力,還費錢。”我說。

“也是,你們講究體驗感,還有什麼程式快樂,我可不懂。除了一條接一條上魚,我對釣魚過程中所謂預設和驗證的樂趣領會不到。”

“絕大部分釣友都體會不到。”

我們在快進城的路邊,一家叫荷香居的農家樂餐廳吃飯。這家餐廳的菜遠近有名,但對我胃口的卻很少,因為他們家主要是做魚。哦,對了,還沒好好介紹這點:雖然熱衷釣魚,但我不愛吃魚。

豪哥不在意吃什麼,他什麼都吃。他在意的,是吃飯的地方。如

果一家飯館能得到大家一致認可,都說不錯,那麼他一定要去。

荷香居是他的熟點,這從老闆的態度就可看出。知道豪哥要來,老闆提前預留了雅間,不靠馬路,開著空調。房間很大,裡面還擺著一張機麻。有許多趕著飯點也要打幾把的食客,無形中將這個原本單調的地方,又變成了牌室和茶館。

“讓你幫我跟霍老鬼約去釣魚的事,還是沒答覆?你說他這人,到底想幹啥?自從不搞俱樂部,連生意也不做了?”豪哥一邊用老闆專門準備的熱毛巾抹著臉,一邊問。在擦拭脖子的時候,從他襯衣領子裡,甩出一條金光閃耀、筷子那麼粗的項鍊。

“他最近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在折騰啥。”

“不過,要說釣魚,人家那才叫境界。日涉高山流水,夜臥湖光月影,一支竿在手,在別人想不到的地方,釣別人釣不到的魚。”

“別的不說,你哪有那時間。”我笑了笑道。

“那倒是,那倒是。哎,老鬼已成為一個傳說。”他感嘆道。

*

豪哥還有事,我讓他把我放在會展門口,自己走兩步回家。“過幾天,等鬼哥回來,我把保修冊子給你拿過去。”下車時,我對他說。

“那個不急。對了,幫我做一幅字,尺寸不用很大,還是老規矩,就一般不太出名的就行。要是大家作品,人家一接過去就問真偽,我都不好說。”

“好,”我攬下這個業務,“還有什麼要求?”

“別的倒沒什麼,你能不能別在上面落什麼狗屁山人拜學手書的款,多好的字,都毀你那款上。”

“多好的字,也是仿品。”我訕笑著說,“這是規矩,你懂的。”

“好好好,你小子,有原則性,這事不勉強。”

目送豪哥開著車,拖著小艇揚長而去,我朝他揮了揮手。

回到空蕩蕩的家裡,我先上了陣網,在幾大論壇瀏覽一圈,該說的話,及時說上兩句。看下來,各處果然又多了不少關於老鬼的議論,我按慣例,逐一進行回覆,安頓人心。雖然這位釣壇傳奇人物近年來不愛拋頭露面,可影響力依然巨大,一言一行都會受到廣大釣友關注。當然,網上他的那些“言論”,其實幾乎都是由我釋出的。

在圈子裡,霍敏被釣友們稱為“老鬼”,可他年紀其實並不老,只比我稍長幾歲,基本算是同齡人。但要說起他的釣魚經歷,則遠非我等可比。他不僅是西南地區好幾項紀錄的保持者,而且還有個癖好,專愛去人跡罕至之處,尋釣並不被常人所知的魚種,拍照留存,並在論壇和部落格上釋出作釣經過,算得上是個不折不扣的網紅。他這人性格怪癖,行蹤飄忽,喜歡獨來獨往,雖然在釣魚圈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真正與他有點交情的卻屈指可數。

採用擬餌作釣,在國內,老鬼算是最早一批。為釣獲大體型掠食魚,他的足跡幾乎踏遍半個地球,外蒙、俄羅斯、馬來西亞,澳洲、紐西蘭都去過。但凡喜歡釣魚,又不跟社會脫節的人,多少都聽過些他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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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釣魚論壇上,關於老鬼的帖子多不勝數,真假難辨。我看到,最近還有人說,老鬼失蹤了,掉山溝裡摔死了。多麼可怕的謠言。鬼哥是什麼人?鬼哥是方圓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內,唯一獲得鳶尾花國際戶外獵釣俱樂部認可的“魚獵人”,是拿了資格證書的。我和康小強當初看到那張燙金描銀,滿是外國字的硬紙證書,都垂涎不已。但我倆不行,我倆連正式會員都不是。當初能夠跟著俱樂部戶外訓練營學點東西,都是沾老鬼的光。

搞定網上的流言蜚語,我開始給自己做晚餐。昨晚的剩飯,在冰箱裡存放一天之後,已經去掉若干水分,正適合做蛋炒飯。我喜歡做蛋炒飯,方便,快捷,可口。其味道也能根據加兩片培根,一勺罐裝玉米或半包榨菜等不同搭配,變出多種花樣,讓人百吃不厭。我熱愛蛋炒飯。

按照慣例,吃完飯要看看書。吃完飯就看書,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我知道這並不是個好習慣。人們都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不想活那麼久,但飯後走一走總沒錯。不過,只要出去釣魚,就得不停的走。所以,回到家就懶得再動腳。其實,在釣魚的時候,胳膊,手,同樣也沒閒著。我們使用的是一種源自西方的釣魚方式,擬餌作釣,不用魚蝦,也不用蟲子做餌,只是一片亮閃閃的金屬,或是做得像魚像蝦的塑膠,上面掛著魚鉤,扔出去就能釣到魚。但前提是得手腳不停,得一次次把餌拋出去,然後收回來。在這個過程中,還要讓擬餌遊得可愛,遊得自然,遊得讓想釣的魚兒胃口大開。這都需要不停做動作,做精細動作,就像一名運動員做指定的標準動作一樣,否則就不能得分。我們必須嚴格按照手法操作魚竿,否則就不能釣到魚。

我以前釣魚用蚯蚓,用酒米打窩,那不用跟人學,在河邊看兩次就會。但用擬餌釣魚得跟人學,老鬼就是我師傅。其實,康小強也算我師傅。最早讓我見識這種釣法的,就是他。咱倆技藝不精,後來又都跟著老鬼學。老鬼雖然教了我和小強,但不讓我倆叫他師傅。他讓

我倆把他當朋友,叫他哥。

明天,我得去找找我的哥。艇賣掉了,得告訴他一聲,讓他高興高興。從那個湘西妹子捲鋪蓋回孃家後,我就沒見他高興過。但小強說,鬼哥其實不在乎那個女人,還說他親口對自己講過,他不在乎。

我不太相信。我也總對他們說,秦楚帶著孩子走了,我不在乎。

我跟秦楚的情況特殊。我倆的婚姻就是樁買賣。在這樁買賣中,我賺了,大賺特賺。既然是買賣,她當然不用真跟我過日子。說白了,人家只想跟我要個孩子,而且是貨真價實陪我睡覺,睡到她有孩子為止。為此,她父母慷慨贊助了一套“婚房”,以方便我們落實這樁交易。

我們的工作卓有成效,很快就有了結果,那就是家生。算起來,秦楚跟我在一起,也有三四年了。但自從驗孕紙顯示有了那個孩子,到他出生,再到他可以離開阿姨懷抱,自己搖搖擺擺走路,我跟秦楚就再也沒怎麼親密過。雖然合約還沒結束,我倆還是夫妻,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重心就在孩子身上,我就好像沒什麼利用價值了。於是,我三天兩頭跑出去釣魚。

秦楚家有錢有勢,卻異常低調。剛跟我結婚那陣,常有身份神秘的人來我家拜訪,對她噓寒問暖,關心她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習慣。每當那些人一來,我就會被打發出去,好幾個小時後才能回家。我一直暗中猜度,秦楚搞不好是什麼有背景的富二代。因為這個原因,我很少在外面提老婆的事。只有康小強和老謝等少數幾個人,對我婚姻的真正狀況有所瞭解。

我口風緊,是出了名的。

因為對我特別信任,老鬼後來把好多事都交給我辦,包括幫他賣東西。他的店關了。那個湘西妹子把他卡里的錢全取出來,存入她自己的卡里之後,他就沒錢進行週轉了。他欠了許多貨款,還是我們幾個朋友幫著善的後。現在,他只在網上銷售。比如說,他問誰需要船,然後人家說“我要”,他就說,你把錢打到我賬戶,十天後,船就能發到你手上。當然,每次別人要的東西,最後還是都到了手上。所以,這個生意沒啥問題,只要大家還相信他,崇拜他。

我的另一件工作,是幫老鬼樹立形象。我上網發帖,幫他用影片,用圖片展示漁獲經過,幫他在論壇裡添油加醋的吹噓。我常跟他一起出釣,幫他拍照,拍影片。我把他每次釣魚的環境都拍得極其荒涼,以便讓人對他心生敬佩。但我真正擅長的,還是後期制作,是遣詞造句。當然,不是說這很容易。好點子就像泥鰍一樣,很不容易抓住。我把他的經歷圖文並茂地展示在釣友們面前。我妙筆生花,讓他的釣客人生歷盡艱辛,又精彩紛呈。我就像他的現場解說員。如果不能讓釣友們把那個過程看出好萊塢大片似的效果,我就算白說。

當然,除了替老鬼做事,共同分享勞動成果,我也有別的業務。

我有一項賴以為生的本領,是父親傳授的。雖然沒用得很上道,沒用得很入流,但卻因此衣食無憂。我的字寫得好。儘管不是書法家,但我能把古今任何一位書法大師的字,照著寫得惟妙惟肖,真假難辨。

*

我把那幾張昨天就已完工的王羲之從晾竿上取下來,鋪平,卷好,用茅草紙包起來,用麻繩繫好,裝入紙筒裡。然後,我要看書了。

在我家,書房絕對算得上核心場所,面積大,兩米的大書桌擺在當中,也不顯得佔地方。書櫃是定製的,整整一面牆,從地到頂,從左到右,碼得滿滿的全是書。書房另一面是窗,採光很好,還有一面對著客廳,隔著玻璃推拉門。書房裡最後一面,也是與窗戶相對的牆上,掛著一幅字,是我自己的作品。

那張六尺的字幅上,只寫了兩個字:燕雀。

書櫃頂層放的都是舊書,積滿灰塵,有的是父親留下的,有的是從朋友那裡淘來的,多是專業書籍,或是有些年月的老書。很多人家裡有書,但自己不喜歡看,就拿來送人,或進行交換。我的書法作品很受歡迎,要去換東西的時候,自然是不缺貨。放在上面兩層的書,有好多從來也沒看過。我平常只看小說。書櫃中間最稱手的幾層,都是小說。

我選了本剛從叮噹上買的推理小說,進了院館。一邊飲茶消食,一邊給腦袋瓜補充營養,這就是我在家最日常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因為習慣在晚上喝茶的緣故,最近除了愛做夢,就算沒睡覺,我也常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有時,甚至能看見自己在家裡走來走去,感覺真是奇怪。因為大腦沒得到好的休息,我的記憶力也出了問題。有天晚上,我跟那只老是到我家窗戶外張望的野貓,隔著玻璃對視了很久。但第二天早上,這件事卻又像從沒發生過似的。我不確定是不是見過那只貓,它好久都沒來過了。

跟貓四目相對,體會很特別,它們的眼睛非常獨特,瞳仁會擴張,變得又大又圓,也會眯成一條細縫,像是正在甜蜜地望著你。貓是少有的幾種僅靠眼神就能傳遞出驚恐,無辜,撒嬌等各種情緒的生物之一。若非經常出去釣魚,一走就好幾天不歸,我可能會在家裡養只貓。一個人太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