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趙淳兒一直是這個樣子,她出乎意料的沒對楚喬表露出絲毫的敵意,也沒有明顯的抗拒,她服從聽話寡言少語給吃便吃讓喝即喝,道路難行,她會下來跟楚喬一起在大雨中推車,沒有乾柴,她會同楚喬一樣就著冷水吃難嚥的粗糧,遇到淺河,她會下馬涉水,遇到亂民,她會學著楚喬的樣子,拿起刀子眼睛裡閃動著餓狼一樣的兇光。但是,她卻很少說話,除了趙嵩,她不再對外界的一切感興趣。
楚喬知道,她並沒有對自己感恩戴德,她也並不是被嚇傻了,在那場屈辱的災難中,這個少女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有什麼東西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裡已經發生改變,楚喬甚至有些擔憂的想,自己此時此刻的所為到底是不是一種變相的自取滅亡
將乾糧捏碎,倒在熱水裡,楚喬來到趙嵩身邊,伸出兩根手指,撬開他的嘴,然後將食物強行灌了進去。
男人的眉頭緊鎖,下巴上都是新長出來的胡茬,不同於燕洵和諸葛玥,曾經的趙嵩有一張討喜的圓臉,眉毛很粗,發起怒來像一隻小獅子,臉孔總是通紅的。然而短短的幾天時間,就將曾經陽光朝氣的青年折磨的瘦骨嶙峋,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張白紙。
看著他空蕩蕩的右臂,染血的衣衫,楚喬輕輕的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嗯
一陣低沉的輕哼突然響起,一直安靜的趙淳兒猛然間像是一隻小獸,騰的一下就竄起身來,踉蹌的搶身上前。
趙嵩眉頭緊鎖,臉上有痛苦的神色,楚喬緊張的半跪在他的身邊,激動的握住他的手,輕聲的低喚:十三十三
傻子別去啊
低沉破碎的聲音從男人的口中傳出,他緊閉雙眼,額頭青筋崩現,面色痛苦,像是一隻被困在牢籠裡的野獸。
十三哥趙淳兒撲在趙嵩的身上,大聲叫道:十三哥,淳兒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
楚喬被趙淳兒擠到一旁,忍不住輕聲說道:公主,不要碰到傷口。
讓開少女猛地回過頭來,面容嚴厲,滿臉厭惡的冷冷看著她。
別跟他去會會死的
十三哥,趙淳兒面色淒涼,不住的點頭:淳兒知道了,你放心吧。
趙嵩臉孔帶著不正常的潮紅,似乎正在發燒,楚喬站在一旁,卻不知道該如何靠近這樣一對兄妹,她想要回頭去燒水,可是剛剛轉過身子,卻被一個沙啞的聲音閃電般將腳步牢牢的釘死在原地。
我我也可以保護你啊阿楚
趙淳兒登時呆若木雞,少女的面色蒼白,像是鬼魅附身了一般轉過頭來看向楚喬,又轉頭去看了看昏迷中的趙嵩。突然間,嘴角露出一絲難看的苦笑,她回到鋪滿乾草的角落裡,抱著膝蓋,將頭深深的埋下去。
整個晚上,趙嵩都在說胡話,有的時候,是在大罵燕洵背信棄義,有的時候,是在瘋狂的大叫淳兒快跑,而更多的時候,卻是在苦苦的哀求楚喬,求她留下,求她別走。
這個在九葳長街劃地為線,凌厲果斷的要和自己恩斷義絕的男人,將他所有的脆弱和柔軟暴露在這個大雨的晚上,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把刀子,在狠狠的凌遲著楚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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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明的時候,他卻突然清醒了,楚喬整晚護在他的身邊,為他喂水敷面降溫,見他一醒來,楚喬驚喜的叫出聲來:你醒了
聲音驚動了閉目睡覺的趙淳兒,少女睜開眼睛望過來,卻並沒有走過來。
趙嵩的眼神有些茫然,一時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看著楚喬,眼神從最初的驚喜,轉變成疑惑,然後痛惜怨恨憤怒等情緒一一滑過他的黑眸,最後皆被巨大的冷漠覆蓋,那眼神那麼冷,像是萬古雪峰上的堅冰,讓人脊背發寒。從他的眼神裡,楚喬似乎再一次重溫了他們這些年的友誼,從初識,到至交,最後,都在那座巍峨的宮牆之下土崩瓦解。
這一瞬間,楚喬頓時明白了一個早就明白卻仍舊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的事實,她和趙嵩,真的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有些傷害已經形成,就如同他的斷臂一樣,無論自己怎樣補救,都不可能讓一切恢復原狀。
淳兒
趙嵩轉過頭去,看向角落裡的趙淳兒,聲音沙啞,好像是生鏽的鋸條,用他唯一的手臂,遙遙的伸向那個單薄的少女。
趙淳兒抿起嘴角,跪著就爬了過來,眼眶發紅,嘴唇發抖,但卻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死死的握住了趙嵩的手。
外面大雨傾盆,屋子裡火堆噼啪,這對劫後餘生的兄妹相對無言,像是兩尊雕像,萬千不需表達的言語盡化作兩道悲涼的眼神,在狹小的空間裡交匯。
淳兒,年輕的皇子再無當初的陽光和灑脫,他像是一個蒼老的老人,緊緊的握住他的妹妹,聲音低沉的說:哥哥對不住你。
趙淳兒不說話,只是拼命的搖頭,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潸然而下,隨著她的頭凌亂的向兩旁甩去。
楚喬緩緩站起身來,沒有人看向她,也沒有人注意她,在這種環境裡,她的影子顯得是那麼的多餘。今日的一切,她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是間接的儈子手,無可否認。
少女轉過身,拿起地上的寶劍,頂著一塊破敗的席子,打開門就走了出去。
大門咯吱一聲被關上,外面雨水瓢潑而下,冷風呼號,像是發瘋的野獸橫衝直撞。
頂著席子,她快速的跑到馬棚裡,黑色的戰馬看到她靠近,突然開心的打了一個響鼻,興奮的甩著腦袋。
楚喬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笑著走上前去,拍了拍馬兒的脖子,淡淡一笑,說道:你還是歡迎我的,對吧
馬兒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她的話,見主人表示友好,只知道開心的搖頭晃腦。
我今突能來投靠你了。
楚喬笑笑,就靠著馬兒坐了下來,那馬兒緊貼著她,很是親暱的用脖子上下蹭著她的手臂。
馬背上的行囊裡,砰的一聲掉出一件東西來。楚喬撿起來一看,竟是一小壺烈酒。
已經很多年不曾喝酒了,可是那天和西南鎮府使分開的時候,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從賀蕭那裡拿了一壺酒。
外面的風雨越發大,天地間一片灰濛,幾乎看不到升起的朝陽。屋子裡暖意融融,火堆仍在燒著,照著裡面兩個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影影棟棟。
少女坐在馬棚裡,曲著一條腿,靠在馬兒身上,一手拄著寶劍,一手拿起了酒壺,仰頭就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像是火燒一般的辛辣,她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彷彿是要將肺都咳出來一樣。駿馬被驚動,驚慌的向她望來,她一邊咳,一邊安慰的拍著它的脖子,邊咳邊笑:沒事咳咳我沒事
她一邊笑著,眼淚一邊從眼角裡流了出來,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面頰上,隨著她劇烈的咳嗽而在不停的抖動著。
天地被大雨連成一線,絲毫沒有半點放晴的意思,一切就像是一副簡筆畫,漆黑的廢墟上,少女的身影單薄且消瘦,竟是那般的淒涼。
清晨,大雨終於停歇,陽光從大渦露了一面,又迅速的隱藏了起來。喂好了馬,楚喬來到門前,輕輕的敲了敲,聲音有些啞,輕聲的叫道:你們醒了嗎該上路了。
裡面有窸窣的聲響,楚喬退到一邊靜靜的站著。一會,柴門咯吱一聲被開啟,趙淳兒站在門口,面色冷淡,口氣卻很平靜:十三哥叫你進去。
楚喬點了點頭,跟在趙淳兒的身後就進了屋子。
趙嵩坐在稻草叢中,頭髮被趙淳兒梳的很利落,連鬍子也刮了,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了許多。若不是那空蕩蕩的袖子,她幾乎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你走吧。趙嵩目光冷冷的望過來,聲音恨平靜,卻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我不想再看到你。
早就想到會這樣,楚喬並不驚慌,只是平靜的回答:我要送你們回去,此去真煌路途甚遠,我不放心你們自己走。
趙嵩眉梢一揚,眼神刀子般在楚喬身上劃過:我們是生是死,與你何幹
心口突然被人剜下一塊肉般的難過,楚喬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川中這裡經過戰亂,到處都是流民盜寇,各大氏族藩王都在觀望,各地的武裝力量都在迅速擴充,這個時候,趙氏皇權已經不能威懾他們,在回到真煌之前,你們更不能表明身份,川西口的盜匪大堆聚集,在河套一帶流竄,你們
夠了,趙嵩不耐煩的皺起眉來,沉聲說道:我說了,我們是生是死,與你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