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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戰事一觸即發。

八月初九,洛王於朝陽臺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隨後,帶著本部軍隊還有十五萬眉山軍過江,留下五萬眉山軍和徐素鎮守邯水。然而李策的軍隊卻遲遲龜縮在大營中不敢迎戰,一連五日,只有幾場上百人的戰役,說是軍隊作戰,還不如說是百姓群架,一時間,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淪為笑柄。唐皇懼怕洛王,龜縮營中不敢出戰之事,傳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李策就要丟了江山的時候,楚喬卻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裝,準備進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詢問。

楚喬看著正東方的徐素大營,目光變得有幾分迷離,她想起了當日西碩軍被集體屠殺的那一晚,慘叫聲響徹耳際,整夜不絕。

這場仗,就要結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軍隊終於一掃之前的頹氣,大軍齊齊出動,於狐林垣和洛王大軍展開激戰。

戰士們奮勇廝殺,戰爭持續了一日一夜,沒有一方有絲毫退讓。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皇權爭奪戰,勝的一方必定金玉加身,前程錦繡,而失敗的一方則要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就在戰役進行到關鍵的時刻,徐素將軍卻突然出現在戰場之上。

洛王大軍歡聲雷動,然而還沒等他們的笑聲消失,徐素大軍卻突然舉著馬刀向洛王軍隊的後方殺將而來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敗,死四萬餘人,餘者降。

洛王在兩千鐵血親衛的護衛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卻發現部下的五萬將士已經全部身死。邯水湯湯,無船可渡。洛王走投無路之下,於邯水江畔長嘆一聲時不與我,隨後拔劍自刎。

至此,這個登基僅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離開了卞唐的史書版圖,一切消於無形,就好像他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一樣。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軍隊追殺洛王餘黨,一路斬殺西南大族三百餘家,女子充為官妓,男子凡長過馬鞭者一律斬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整個西南氏族被連根拔淨,蜀風過處,一片蕭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師回朝,於此次平叛當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將軍繼續帶兵剿滅叛黨,鮮血以西南眉山為中心,一路蜿蜒,橫漫過整個卞唐國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達旨意,將此次從西南氏族中收繳而來的物資分出一半,平均分攤給在此次戰亂中遭到迫害的各個省郡,並且減免西南五年賦稅,予以西南之地休養生息。一時之間,李策的聲望攀至頂點,這些在戰亂中失去家園失去親人的百姓們突然知道自己還能活下去,無不感激涕零,叩謝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喬帶著平安多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過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舊是卞唐,天藍雲白,薰風依舊,只是那些曾經死在戰場上的戰士,卻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圓圓的一輪,像是一塊成色上好的玉盤。殿外的梧桐之間,飛舞著無數流螢,閃爍著微藍色的光,輕輕的來回盤旋。

整個皇宮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都掛起了純白的帷幔,慘白的蠟燭代替了過往的宮燈,發出盈盈的光暈。

她跟在侍衛的身後,緩緩的走著,金吾宮仍舊是這般大,可是失去了徹夜不息的伶歌軟曲粉腰玉臂,這座巍峨的宮殿,突然間就顯得那麼空曠了。

袖口的箭紋擦過兩側的衣襟,發出秫秫的聲響,夜太靜,烏鴉飛過頭頂,抬起頭來,卻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簷上的鎮獸。蒼茫的暮色如迷霧般散開,陰鬱的松柏下焚香嫋嫋,楚喬沉目望去,隱隱聽到僧侶們吟唱的經文,像是從天的另一邊遙遙而來,讓人心裡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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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荷居並未有什麼改變,梧桐連綿,荷塘夜色,蟬鳴聲一聲長過一聲。淡淡的月色從白綿窗紙上透過來,西首的幾扇窗子卻是大暢著的,溼潤的風從外面吹進來,帶著潮溼的水汽,滿殿青白色的帷帳翻飛,一隻已經破舊的風鈴掛在窗前,不時的發出叮鈴鈴的聲響,依舊清脆,像是破冰的歌聲。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帳幕之間,一方烏木小几,兩方蒲團小座,一隻青青玉壺,兩隻瑩白酒盞。

青紗帷帳隨風而舞,不時的掃過空蕩寂靜的大殿,李策烏髮披散,一身暗紫色錦袍,上面繡著青碧色的雲紋,盤旋交錯,層層疊疊,以皇家特有的針腳細密的縫製,面如白玉,映著月光靜靜的坐在那裡,像是一幅靜止不動的畫。

楚喬站在門口,手扶著青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走上前去。

夜風吹起紗簾,李策於月光下轉過頭來,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眯起,仍舊是那副淡笑的狐狸模樣,對著她輕輕的笑道:你來了。

這一聲很平靜,卻叫的楚喬心裡發酸,她看著他,只覺得他仍舊是自己離開的那副樣子,嬉皮笑臉,頑劣胡鬧,卻又能凡事都看出透徹。

歲月急促而去,那麼多事相繼發生,快到讓她回不過神,她此刻看著他,隱隱覺得有幾分陌生,卻又有幾分心疼。

走上前去,蹲在李策的身邊,抿緊嘴角,眼睛酸酸的發澀。

李策卻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仍像往常一樣,有意的將她整齊的髮髻弄得散亂,笑著說道:幹什麼哭喪著臉我還沒死呢。

他越是這樣笑著,楚喬越是覺得心裡難過,她強自扯出一個笑容,點著頭說道:沒事就好。

窗開半闔,隱見窗外盛放的最後一池清荷。

李策低下頭,靜靜的摸索著酒盞邊繁複的花紋。

他是亂臣賊子,不能入殮皇陵,我將他葬在了羅浮山上。

一陣清風吹進來,窗上的風鈴發出一連串的聲響,抬頭看去,只見那鈴鐺上雕著繁密精巧的花樣,邊角處還以鏤空合歡花圖案為飾,描著細細的金粉,即使多年風吹日曬,顏色依然鮮亮。

李策淺淺的飲了一杯,他的目光很平靜,語調平靜的淡淡說道:芙兒也葬在那。

他抬起頭來,嘴角清淡,神色迷濛,目光中卻帶著晨曦般輕微的亮色。

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終這背水一戰了。

大殿裡終究安靜了下來,楚喬坐在李策身邊,靜靜的陪著他一杯一杯的飲酒。她沒有坐到對面的那個位置,因為她知道,那不是留給她的。

孤燈皓月,他在等待一個永不會再來的人。

我知道他會反。

李策自顧自的說話,楚喬沒有做聲,她知道,他現在並不需要有人回答,需要的只是有一個人肯靜靜的聽罷了。

我等了他很多年,可是我也有一點希望,希望他心血來潮又不想反了。

李策自嘲一笑,仰頭飲下一杯水酒,轉過頭來對楚喬笑道:你知道嗎,李洛他自小就沒我聰明,軍法武藝都不及我,唯獨詩文比我好,他小時候說希望長大後可以遍招當世博學大儒,找一個風景秀麗之地開衙立府,編撰一部最詳盡的西蒙史書。

他的眉心微微捲曲,月色從蒙了素紗的窗格間簌簌漏進,灑在他英俊的臉頰上,他靜靜的說:其實他不知道,我在登基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已在安青為他建立史館了,只可惜,芙兒死後,再也沒有機會同他說。

他的眉頭突然緊緊皺起,聲音也帶著幾絲暗恨,那般用力的從牙縫裡擠出那麼幾個字來:

你說他,為何一定要反呢

酒盞唰的一聲碎成兩半,尖銳的玉器刺入他的虎口,鮮紅的血噴濺而出,像是一朵朵絢爛的海棠。

楚喬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就在這座宮殿之下,秋夜梧桐之下,一襲青衫的男子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神溫軟的對她說:我是洛王。

依稀間,在被灰塵蒙蓋的角落裡,有風輕輕吹起歲月的水波,時間倒溯到很多很多年前,有三個年幼的孩子曾經在這座空寂的大殿上嬉鬧奔跑,他們的笑聲像是六月的薰風,吹破了這座冷寂幽宮的綿綿濃霧,吹破了這個叵測陰暗的帝王家宅。

芙兒,說好了今天給我當媳婦,昨天前天都是他,今天該輪到我啦。

我不要

為什麼你說話不算數

就是不要

哼,我告訴父皇,現在就把你娶過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啊死丫頭,你怎麼咬人

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該去上書房上課了。

洛哥哥,太子欺負我。

什麼哥哥要叫皇叔皇叔,芙兒得病了,亂咬人,我要去醫館找太醫,今天不能上課了。

夜涼如水,昔日的浮華光影漸漸消散,只剩下一片淺淺的清輝,冷月如霜,平地乍起清冷的料峭,這樣炎熱的盛夏,肌膚卻激起一片細細的酥麻,風順著脊背爬上去,終究盤踞在腦海之中,播撒一片奢靡的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