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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越往上山風越大,吹在臉上有些疼,她將永兒護在身後,一步步的往上走。突然,耳邊刮過一道勁風,一個黑影從旁邊的林子裡閃電般的竄出來,姜吳頓時抽劍,護在玉樹的身前,然而還沒等他的劍拔出劍鞘,已有兩把寶劍橫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什麼人

對方低聲喝道,玉樹面色發白,急忙捂住永兒的眼睛。卻不想永兒反倒十分大膽,一把拉出母親的手,辣氣壯的叫道:我是玄王府的世子,這是我母妃,我們來祭拜我父王,你們是什麼人是強盜嗎不怕殺頭嗎

孩子的聲音清脆如玉盤珠落,和著呼呼的風聲迴盪在林間。玉樹嚇得一把將永兒拉回來,死死的抱在懷裡。

誰知那幾名強盜互相望了一眼,就紛紛收劍,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十分禮貌的垂首道:原來是玄王妃和世子殿下,失禮了,還請王妃在此稍候片刻。

說罷,幾個起落就去的遠了。

沒一會,那人就回來說道:王妃請。

玉樹狐疑的看著他們,反倒是姜吳似乎有所領悟,也不敢多說,只是對玉樹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害怕。

漢白玉鋪就的地板十分平整,遠遠望去,如同一面巨大光潔的鏡子,天那麼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夠到雲彩,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從下面揚起衣衫的下襬,漫天都是飛揚的大雪,呼嘯著打著轉,一眼望去,像是一片恍若牛奶的濃霧。

玉樹半眯著眼睛向前望去,只見風雪之中站著一個身影,穿著黑色的披風,風帽豎起來,將他的頭臉都遮住了,山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響,大雪在他的身側盤旋,將他和整個世界隔絕開,只見一個孤寂的身影,像是一棵巍峨的蒼松,挺拔的似乎能將整個天地撐開。

即便是看不清臉容,玉樹卻還是第一時間跪了下去,一拉身側的永兒,用她不高的聲音叫:參見皇上。

燕洵轉過頭來,如冰雪般的目光在看到她之後微微有些鬆動,他淡淡一笑,笑容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天氣太冷,還是因為他已經太久太久忘記怎樣去微笑的緣故,他靜靜的點頭,說道:你來了。

燕洵沒叫起身,玉樹也不敢動,心砰砰直跳,緊張的回:是。

起來吧,當著玄墨的面,別叫他以為朕欺負他媳婦。

他的話說的十分隨意,玉樹卻聽得兩腿發軟,她吶吶的點頭,站起身來。拉著永兒走上前去,站在燕洵身後十步處,只見玄墨的靈前幡燭高燃,靈香盤旋,黑色的紙錢隨著風滿地亂舞,像是一串漆黑的蝴蝶。

燕洵也不說話,只是隨意的退開,讓出陵前的空地。玉樹帶著孩子戰戰兢兢的走上前去,點香樹幡燒紙,白紙一點點的被火焰吞沒,變成漆黑的紙灰,蒼白的臉頰在火光的映照下有著鮮血一樣的紅,僵硬的手指慢慢被溫暖,卻仍舊保持著僵硬的姿勢,一點一點的,將所有的紙錢倒入熊熊的烈火中。

父王,永兒來看您了。

永兒乖巧的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然後一臉嚴肅的說道:這一年我的功課很好,陸先生已經誇了我三次了,我認識了好多字,還學會了騎馬,姜叔送了我一隻小馬駒,是黑色的,鼻子上還有一綹白毛,可好看了。

孩子絮絮叨叨的說話,言辭間帶著孩童獨有的天真,聲音軟綿綿的,可是卻故作大人的嚴肅樣子,皺著一雙小眉毛,可愛的很。

父王,天冷了,你要記得多穿衣服,我和母妃燒給你的棉衣你記得穿,你一個人在這裡,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不要生病,我會替你照顧母妃的,你就放心吧。

山風突然間大起來了,玉樹轉過頭去,眼眶有些溼。

母妃你怎麼了

玉樹勉強一笑,說道:沒事,被風迷了眼睛。

正說著,忽覺風小了許多。玉樹疑惑的抬起頭來,卻只見一個挺拔的背影站在上風口,正好擋在他們母子身前。前面是懸崖峭壁,那人臨風而立,衣角被風吹起,潔白的雪花盤旋在周圍,雖然站的那麼近,可是卻好像有千里之遠,永遠也無人能夠靠近一樣。

母妃母妃你怎麼了

永兒見她發愣,有些著急的叫著,玉樹自知失態,連忙轉過頭來說道:沒事,永兒,快給父王磕頭。

孩子瞪著眼睛:已經磕過了。

玉樹點了點頭,將最後一串紙錢投入,然後也拜了三拜,就站起身來。

好了嗎

低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玉樹低眉順目的連忙點頭,燕洵說道:那一起走吧。

玉樹哪裡敢反對,仍舊老實巴交的點頭答應。

燕洵走上前來,拉住永兒的手,微笑著說道:你會騎馬了

十多名護衛們跑上前來,有人在後面收拾弔祭器皿,有的則護衛在左右兩側。

永兒平日經常出入皇宮,加上燕洵對他向來和氣,他也不怕生。牽著當今世上最有權勢的人的手,仰著頭,笑容燦爛的說:是啊,姜叔教我的,不過我現在還太小,不能騎大馬,只能騎小馬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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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洵一笑,說道:你父王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會騎馬,你比他厲害。

啊真的嗎

永兒一愣,傻傻的睜大眼睛,問道:父王這麼笨啊

燕洵聞言很開心的笑道:你父王做別的都行,精通詩詞,博覽群書,偏是不會騎馬,他的馬術還是跟朕學的。

哇,那皇上不是我父王的老師了嗎皇上能教我嗎我想騎大馬,不想騎小馬駒了,姜叔送我的那只小馬太懶了,連跑都不會,只會小步的走。

你還太小,教你騎馬還不行,不過朕倒是可以教你點別的。

皇上還會什麼呀會鬥蟋蟀嗎

燕洵很平靜的笑:朕會的可多了。

皇上吹牛吧,我養的紅頭大將軍打遍皇宮無敵手,連二皇子的威武綠頭王都被咬下一條大腿。

窄窄的石階道上,一高一矮兩個人走在最前面,邊走邊聊,其樂融融。風雪就在左右,可是卻似乎不能介入到他們之間。

玉樹跟在後面,出神的看著他們的背影,迷迷糊糊的想,若是王爺仍在,也許就是眼前這個樣子吧。也許也會在閒暇時帶著永兒出去踏青,會聊一些別的朋友小時候的糗事,然後很臭屁的吹噓一下自己年少時有多麼聰明神武,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

她突然感到有些傷心,她雖然是個單純的婦人,只知道照料丈夫,撫養孩子,可是也並非對於外面的事情全然不懂。

這些年,尤其是最近這兩年,皇宮裡的皇子一個又一個的出生,可是從來沒聽說皇上對哪個兒子多麼寵愛。潛意識裡,玉樹也是明白的,燕國初立,各方政權目前還不穩定,北方目前還有小規模的戰爭,而且大燕在皇后嫁入燕國之前就有承諾,大燕的皇帝必是皇后所出之子,所以即便是皇后目前還沒有孩子,皇上也不能和其他的兒子過分親近,以免引起朝野疑心。畢竟,如今朝廷上,懷宋舊臣還是有一定勢力的。

皇上以這樣溫和的表情說話,恐怕就連他的親生兒子,也沒人見過吧。

親生兒子就在眼前卻不得親近,皇上的心,也許也是很難過的吧。

玉樹傻傻的嘆了口氣,一群鳥從樹林上空飛過來,翅膀撲朔朔的響,她揚起頭來,風吹在臉上,冰冰涼的。

一陣笑聲從前面傳過來,聲音那麼愉悅。

極遠處的深宮中,納蘭將一方白絹投入火中,看著它一點點的被火舌吞沒,化為黑灰。依稀間,似乎聽到風從東南方吹來,帶著從不熟悉的聲音,縈繞在耳鼓之間。

深宮冷寂,她穿著華麗的宮裝,層層錦繡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連帶著她的喜怒哀樂,都在金碧輝煌的綾羅綢緞中變成了一種僵硬的符號。她的背脊筆直,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所有的侍女內官都站得遠遠地,無人敢抬頭看她一眼,她仍舊是那個高貴的女子,懷宋的實權女皇,大燕的正牌皇后,納蘭氏的最後一名公主,然而,她的雙肩卻微微倦怠了。

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光束下,有細小的灰塵上下翻飛。

一切都在變,唯有她的影子,多少年來,寂寞一條,被脈脈時光,拉的好長好長。

又一年了。

無聲中,她微微一笑,笑容卻如霧靄,輕輕消散在這秋末的冷雪中。

窗外風聲簌簌,空曠的大殿,簾帷深重,請脈的太醫剛剛退下,雲姑姑就上了殿,穿著正一品女官朝服,端端正正的給納蘭行了禮,卻並不起身。

納蘭見了,無奈的苦笑,問道:姑姑這是怎麼了

雲姑姑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滿頭銀霜,皺紋極深,一雙眼睛平日看起來渾濁無光,可是此刻卻明亮若刀,抬起頭來,犀利的望著納蘭,聲音低沉的說:皇上又去燕西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