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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隻閃動著嗜血寒芒的利箭緩緩對上孩子的咽喉,少年端坐在馬背上,眼神銳利,雙眉緊鎖,手臂上青筋崩顯,慢慢的拉滿了弓。

她已經避無可避,紛亂的念頭從腦海中呼嘯奔騰,那麼多的不解和疑惑在突如其來的屠殺面前全都塌了下去。她緩緩的抬起頭來,目光森冷,帶著冷冽的仇恨和厭惡,冷冷的看著那個正對著她的少年,毫無半點畏懼。

那一天,是白蒼歷第四百六十六年正月初四,真煌城的百姓們剛剛渡過了他們的新年,在真煌城外的皇家獵場上,她和他,第一次相遇。

時間穿透了歷史的軌道,劃破了時空的閘門,將兩個原本不該觸碰的靈魂,擺在了同一個平臺之上。

燕洵眉頭輕蹙,手指略略一偏,鬆開了那只利箭。

長箭呼嘯而去,帶動空氣裡的寒風,發出嗖嗖的聲響,所有人的視線全都凝聚其上,向著那個站在原地的孩子望去。

唰的一聲,一道血線頓時拉長,利箭擦過孩子的脖頸瞬間而過,劃出一道血痕。孩子身形微微一晃,踉蹌了兩步,卻仍舊站在原地。

哈哈恭喜七哥趙珏大聲笑道。

趙徹輕蔑的看了燕洵一眼,冷笑道:燕世子終日埋首於歌舞詩詞,怕是已經忘了趙家的先祖是如何拿箭的吧。

燕洵放下長弓,轉過頭來,淡淡說道:趙家的先祖如何拿箭,有趙家的子孫記著就好,燕洵不敢越俎代庖。

諸葛懷笑道:如此一來,今日的彩頭就歸七殿下了,我府中已設下宴席,諸位一同去喝杯水酒吧。

眾人答應,齊齊上馬,好似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遊戲。

大風呼嘯而過,捲起眾人獵獵翻飛的大裘披風,空曠的雪原之上腥風遍佈,遠遠的,燕洵回過頭來,見那滿身血汙的孩子仍舊站在曠野上,眼神深沉的向著這邊望來,久久一動不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北風呼嘯的吹著,冷冽寒峭,刺入骨髓,大風捲起紛紛揚揚的白雪,漫天嗚咽著,像是發了瘋的怪獸。

諸葛家的下人們正在打掃圍場,他們將那些幼小的屍體用鍬鏟起來,然後一拋,就扔在了馬車上。不遠處已經挖好了一個不大的陷坑,蒿草在噼裡啪啦的燃著,發出濃重的黑煙,那是用來掩埋這些孩子的,連同那些嗜血的畜生,也一同埋葬。這些草芥般的性命,就好比一隻只皮球,有錢的主人們只玩了一次就膩了,於是,就統統扔掉。

荊月兒披著一條破碎的麻袋,很安靜的垂著頭,靠著籠子靜靜的坐著。她受了很重的傷,即使放在一個成年人身上,也未必做得到默不作聲的忍耐,諸葛家的下人們以為她或許就要死了,可是來看了很多次,卻仍見那孩子的胸脯在輕輕的起伏,他們知道,那是在呼吸,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在支撐著這個眼看就要死了的孩子繼續活著。於是,他們沒將她扔進斂葬坑,而是在離去的時候,又將她裝進了籠子裡。

之前看起來擁擠不堪的籠子此刻看起來有些空曠,孩子們全都死了,只剩下一個。下人們在感嘆這孩子好運氣的同時,卻忍不住悄悄的探過頭去,小心的打量她幾眼。

即便說不出,但是他們還是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孩子,較之前來的時候,有什麼不一樣了。

真煌城城門大開,諸葛家在大夏擁有極大的勢力和地位,守城的護軍很是恭敬的檢視了他們的腰牌,然後就點頭哈腰的目送他們而去。

荊月兒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一直在晃動,她頭也不抬毫無半點知覺,今日的日頭很大,但是風卻很冷,呼號的吹著,透過籠子的縫隙吹了進來,打在她單薄的衣衫上,刀子刮過一般的疼。

拐過九崴主街,就是內城的紫薇廣場,這是以大夏的開國國母紫薇皇后的名字命名的,四百年來,已經隱隱是大夏的聖地,庶人經過,需對著廣場中央的紫薇宮殿三拜九叩,以示尊崇。

諸葛家的下人們紛紛下車,一絲不苟的對著宮殿叩首。

這時,清越的馬嘶聲突然響起,一個清淡的嗓音在前方緩緩說道:你們是哪家的下人,怎麼擋在路中央

朱順連忙起身,見了來人,頓失趾高氣昂的神氣,連忙低眉垂首的恭敬說道:原來是舒燁公子,我們這就給公子讓路。

諸葛家的車隊連忙閃開,讓出一條路來,馬蹄聲漸近,經過荊月兒身邊的時候,馬上的男子突然咦了一聲,隨即就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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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遭到狼襲了嗎

朱順一愣,連忙答道:回公子的話,沒有,這只是一個奴隸,不礙事的。

舒燁沒有理會朱順,只是盯著籠子裡的月兒,緩緩的彎下了腰,和善的說道:孩子,你抬起頭來。

唰的一聲,一道鞭影突然而至,穿過籠子一下就狠狠的抽在荊月兒的身上。荊月兒渾身一震,頓時揚起頭來,向鞭子的來處望去。

你幹什麼舒燁眉梢一挑,側頭沉聲說道。

朱順頓時有些害怕,連忙解釋道:小的,小的見這奴隸大膽,竟敢不回公子的話

你叫朱順對嗎

軟軟的聲音突然響起,雖然稚弱,但卻透著一絲無法忽視的平和和冷靜。朱順和舒燁都奇怪的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剛剛挨了打的孩子。朱順瞠目結舌,磕磕巴巴的,你,你說什麼

荊月兒臉蛋小小的,滿滿的全是血汙,一雙大眼黑白分明,越發顯得靈秀。她沉靜的重複道:我剛剛聽別人叫你朱順,這是你的名字,對嗎

朱順緩緩皺起眉來:對,怎麼了

沒什麼,孩子搖了搖頭,伸出一隻烏黑的小手,輕輕的捂上剛剛挨了鞭子的手臂,點頭說道:我記住了。

朱順頓時大怒,剛想說話,舒燁卻當先笑了起來,他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姿挺拔,瀟灑磊落,一身月白長袍,上面繡著層層的祥雲錦繡,即雍容華貴又不顯張揚。他上下打量著荊月兒,最後笑著說道:孩子,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月兒看了舒燁兩眼,隨即搖了搖頭,聲音仍舊帶著幾分奶氣,但是眼神卻極盡鄭重,看起來有些滑稽。只聽她認真的說道:等我有一天不用在籠子仰視你的時候,再告訴你。

舒燁聞言眼睛頓時彎了起來,他回頭對朱順笑著說道:這個小奴隸是我的朋友了,你可不要欺負她。

朱順斜著眼睛看了荊月兒一眼,就點頭答應。

小姑娘,我等著你告訴我你名字的那一天。在這之前,自己要保護好自己啊。

荊月兒點了點頭,舒燁公子溫和一笑,驅馬就離開了紫薇廣場。朱順面色難看的命令眾人繼續走,半晌的功夫,就到了諸葛府。

諸葛家佔地極廣,從後門進入,朱順就將荊月兒交給兩個雜役,吩咐了幾句,冷冷的看了荊月兒一眼,就轉身離去。

咔嚓一聲,開啟了一間房門的鎖,荊月兒就被一把推了進去,還沒等她爬起身子,房門就已經被緊緊的鎖上。

四下裡一片漆黑,角落裡堆積著大捆的柴火,還能聽到有老鼠爬過的窸窣聲。孩子並沒有驚慌失措的叫喊,她坐在屋子中央,脫下肩上披著的破碎麻袋,用牙齒咬住,然後用力的撕成一塊塊布條,認真的包紮起身上的傷口,手法竟是出奇的熟練。

這麼長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合格的特工穩定下來,以正常的思維和情緒來面對任何事情,哪怕,你所要面對的情況是那樣的匪夷所思。

的確,此時的荊月兒,正是為國捐軀的11處副指揮官楚喬少校,命運在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一深淵之下並不一定會隱藏著死亡,也許,會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

楚喬舉起手來,藉著外面的光,看著這只小小的手掌,一絲悲慼緩緩升上心頭。只是她也不知道,到底是為自己悲哀,還是為這個可憐的孩子。

這裡沒有人了,我可以允許自己難過和害怕,但是,請一定要將時間壓縮到最短。

孩子低聲緩緩的說道,眼淚慢慢的流了下來,劃過她尖瘦烏黑的小臉,她抱著膝,緩緩的垂下頭去,將臉孔埋在雙臂之間,無聲的,但背脊卻漸漸的顫抖了起來。

這是楚喬來到大夏王朝的第一個晚上,在諸葛府冰冷透風的柴房裡,她第一次因為軟弱和害怕,失措的流下了眼淚。她給自己一個時辰的時間去詛咒命運去緬懷過去去擔憂前程和去適應新的生活。一個時辰過去之後,她就再也不是11處的超級指揮官楚喬了,而是這個一無所有幼小無助的小女奴,要在這個毫無人道嗜血無序的鐵血王朝裡艱難的求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