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下午3點半，陰。
天氣並不算冷，但範考斯系上了一條經典的紅色圍巾。
這是他結婚那年，妻子從球迷商店買來送給他的，每次帶著它，球隊總會贏球。
出門前，範考斯再次瀏覽了一遍球迷論壇, 那封道歉信依然在置頂位置。
上一場那些極端球迷認為自己做得太過火了，正在網路上請求王諾的原諒。
“去死吧，**們！”
範考斯暗罵了一句，按滅了電腦。
身為PHK球迷會的副會長，他最討厭這些腦子裡少根筋的傢伙，他們不配做標準列日的球迷。
但那些小丑不是今天的主角。
範考斯很快就重新變得激動起來，今天標準列日要踩著漢堡進入歐聯杯四強！
今天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日子！
他走出家門, 如同過去每個比賽日一樣, 先去酒吧裡喝兩杯。
那裡的人都和家人和兄弟一樣, 說話又好聽，他們會邊喝邊聊，愉快地呆兩個鐘頭，然後在微醺的狀態下集結前往球場。
一路上他們會看到球迷們穿著紅色球衣，如溪流入海，逐漸匯聚在一起，共同見證球隊在歐戰中獲得新的突破。
......
王諾踏上球場的草坪，杜弗拉森的主場氣氛永遠不會讓人失望。
數不清的彩色紙片在空中飛旋，人們揮舞著手中的展板和橫幅，當球員們在場上列隊時，他們高呼出聲。
一開始王諾什麼也聽不清，隨後他明白了，球迷們正唱出自己對標準列日的愛。
與上回合比賽不同，王諾重新聽到了球迷們為他加油的聲音。
這樣的呼聲簡直太棒了！
與此同時，他還看隱約到看臺上好幾面一模一樣的橫幅，上面寫著“王諾永遠是列日的驕傲”。
大多數球迷都不是傻瓜, 沒有王諾，球隊不會帶著勝利回到杜弗拉森。
這樣的轉折差點讓王諾破防，這說明他背後的球迷仍舊是愛他的！
還有零星的橫幅上寫著“好運，王諾”之類的話，彷彿這是王諾的告別賽一樣。
王諾站在球場上，感到自己被鼓足了勁，他故意把手放到耳朵邊上，好像要說：“大聲點，再大聲點！”
王諾心態很放鬆，所有人都很樂觀，大家一致認為漢堡無法從這裡帶走一場勝利！
一切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幕大戲的舞臺佈景，一場酣暢淋漓的比賽的完美鋪墊。
晚上8點整，比賽開始，球迷的喧囂聲變得越來越大。
情況有點出人意料。
這場比賽漢堡隊的首發和陣型都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球員們彷彿換了一批人，無論是技戰術配合還是個人能力，都不是首回合可以比擬的。
漢堡隊很快控制了比賽，他們獲得了一個又一個機會。
標準列日被壓著打，痛苦的堅持了半個小時。
但是，運氣站在標準列日這邊。
比賽第35分鐘，王諾沿邊路突破，悶頭帶球衝到底線附近，一腳傳中，禁區裡曼加拉高高躍起。
同他一起爭頂的還有漢堡隊的5號馬泰森，但是曼加拉顯然位置更好，他抵住了馬泰森的身體，用頭頂輕輕一蹭。
足球改變了運動的方向，從球門左側飛了進去！
標準列日主場取得了領先！
這是曼加拉的歐戰首球，他激動地奔向王諾，隊友們也紛紛趕來，大家喜笑顏開，歐聯四強似乎已經在向他們招手了！
看臺上的球迷陷入狂歡，他們背對著球場摟著肩膀開始跳舞，歡快的氣氛一直延續到上半場結束。
標準列日上半場踢得很醜陋，大半時間被壓制，但是他們進球了，而漢堡沒有，所以也就沒人在乎了！
在很多人看來，進了第一個球之後，後面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一切都會變得容易起來！
這樣的樂觀情緒蔓延到了更衣室，博洛尼還和往常一樣手持著紙片進行比賽分析，但是不少人都左耳進右耳出。
“我們接下來要防守，先頂住下半場一開始漢堡的反撲，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漢堡只需要連進兩個，仍可以把比賽拖入加時。”
球員們都在附和著點頭，但其實很多人想的是，我才不要防守，下半場再進一個，一勞永逸！
這支標準列日是歐聯八強中平均年齡最小的球隊，年輕小夥們最喜歡乘勝追擊。
果然下半場一開始，標準列日就發起了“猛攻”。
博洛尼傻眼了，但是觀眾們開心壞了。
他們覺得標準列日仍然是那支有追求的球隊，只有強隊才會在回合賽只剩45分鐘，總比分3：1的時候還不停壓上進攻。
“列日，列日，哦哦哦哦，列日！”他們在場邊快樂地唱著歌。
漢堡的球員們也很高興，他們看到了標準列日身後的空當，看到了挽救比賽的希望。
下半場第18分鐘，澤羅伯託左路突破後傳中，列日門將博拉特出擊失誤，彼得裡奇近距離頭球破門，為漢堡隊扳平了比分！
隨著這個進球的到來，場邊的觀眾如遭重擊，氣氛忽然緊張起來。
但是列日依然還有優勢，他們只要能保持比分，那麼一切都不是問題。
球員們終於明白了頭兒是對的，迅速在博洛尼場邊指揮下收攏陣形，重新集中注意力在中場的爭奪和防守上。
可惜漢堡沒有給列日太多喘息的機會，他們就像是一個停不下來的攻城錘，不斷尋找破綻，潮水般的攻擊打得列日難以招架。
列日也偶爾獲得一兩個機會，有一次，王諾和博阿滕擠在一起，在禁區裡被放倒了。
邊裁舉旗提示主裁有狀況，但主裁在和助理裁判溝通後，最終判定是合理碰撞。
當列日的球迷還在看臺上為爭議判罰喋喋不休時，範尼斯特魯伊讓所有人都閉嘴了。
漢堡隊發動快速反擊，奧戈在左路傳中，範尼斯特魯伊漂亮地倒鉤破門，漢堡領先了！
除了客隊球迷區的漢堡球迷，杜弗拉森球場其他地方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這樣的比賽程序讓人難以接受，標準列日就像一列本應一飛沖天的過山車，突然從最高處俯衝向下。
就連場上的球員們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進球的一瞬間，馬保卡尼捂住了臉，博拉特狠狠地踢了一腳足球發洩自己的情緒。
博洛尼沒有埋怨球隊，而是在場邊不斷鼓勵著大夥，反覆在喊“garder son calme”（保持冷靜）“Restez tré!”（集中注意力）。
他撤下了達爾馬，換上了更富衝擊力的巴西人卡門，指揮維特塞爾和卡塞拉交換位置，並作出一些簡單的戰術安排。
標準列日終於頂住了漢堡隊連綿不斷的攻勢，在常規時間裡和漢堡踢成了1比2。
兩隊總比分保持在3比3，比賽被拖入到加時賽。
加時賽開始後，整個觀眾席的人都在祈禱上帝幫幫忙，場上氣氛很緊張，兩邊各製造了一些險情，但都沒有破門。
王諾兩條腿都像灌了鉛一樣，他是全場跑動距離最多的那一個，當王諾最後一腳射門滑門而出時，他累得仰面躺在草坪上。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裡盤旋，點球大戰要來了！
點球大戰真的來了！
王諾來到標準列日以後還沒有經歷過點球大戰，這是他的第一次，但是博洛尼選擇相信他。
沒過多久，雙方的點球人員順序就確定好了，王諾排在第三個，大家重新回到了球場上。
一如往常，觀眾席上許多人甚至連看罰點球的勇氣也沒有，還有一些人開始咬大拇指甲蓋。
主裁判示意，使用南看臺下的那個球門！
標準列日先罰，馬保卡尼從容地走到禁區裡，擺好球，後退幾步，看了眼球門，啟動，射向球門右下角，球應聲入網，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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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堡隊的彼得裡奇頂著主隊球迷瘋狂的噓聲同樣一蹴而就！
他們兩個都是點球專家，王諾看他們踢點球就像看著檢票員在球票上蓋戳一樣，一邊聊天一邊就把活幹完了。
第二輪，卡馬戈和亞羅利姆也表現穩定，把球都打進了，2:2！
接下來，輪到王諾了，全場的目光猶如實質般落在他的身上，壓力呈幾何倍的攀升。
王諾有一點緊張，心臟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可無論如何他並沒感到恐慌，一切仍在掌握。
他不斷深呼吸，但是儘量不讓別人看出來，他想表現得像個冷靜的刺客。
王諾曾經看過一本書，上面寫道：罰點球還不容易嗎？點球點距離球門只有11米，你只需要把球放好，然後射門就行了，球門看起來無比巨大！
此時此刻，王諾可不這麼認為，在他眼裡，巨大無比的是門將。
儘管羅斯特已經36歲了，但毫無疑問他仍是位頂級門將，他當年轉會到沙爾克04時，曾創造了德國守門員的轉會紀錄。
而罰點球時，羅斯特的年齡反而從劣勢變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優勢，他更穩定，更富有經驗。
深呼吸，王諾拋開心裡的雜念，不去看門將的眼睛，調整節奏，把足球穩穩地放在點球點。
一切都很順利，王諾後退幾步，在做最後的選擇，是左邊？還是右邊？或者踢一個勺子？
王諾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所籠罩，當他跑向球時，這種感覺在一瞬間襲擊了他。
他抬腳射門的那一刻，彷彿連他自己也無法預判球將被踢向哪裡。
他犯了個大錯，踢出去的球綿軟無力，完蛋了！王諾心想。
可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羅斯特撲錯了方向，球依然滾進了球門！
一瞬間，王諾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他差一點就成為了球隊的罪人！
球場邊掀起了一陣新的歡呼，王諾卻根本沒有注意到，劫後餘生的他立刻跑回了中圈。
不久以後，漢堡的皮特羅伊帕也把球罰了進去，3:3！
壓力越來越大，王諾慶幸自己是第三個去罰球的，而不是第四個或第五個，否則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
第四罰，輪到約萬諾維奇了，塞爾維亞人從中圈走到點球點，擺好皮球，漫不經心踢了一腳，球就進了！
很多人被他隨意的態度嚇得不輕，約萬諾維奇很放鬆，好像進不進都無所謂似的。
塞爾維亞人得到的歡呼比別人少了一些，他從點球點走回中圈，漫長而孤單。
漢堡隊第四罰是範尼斯特魯伊，他也踢了進去，4:4！
無限大的壓力來到了標準列日第五位點球手杜弗爾的肩上。
他在出發前，得到了好幾位隊友的鼓勵，但那些鼓勵彷彿沒有奏效，王諾發現他的笑容有些勉強。
王諾看著他走過去，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他的身體很僵硬，看起來狀況並不好。
透過他的肢體語言，王諾察覺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這種預感很快得到了應驗，杜弗爾一腳把球從橫樑上方踢了出去！
杜弗拉森主場球迷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該死！漢堡隊員已經準備開始慶祝了！
他們只需要最後一擊，漢堡最後走上點球點的是澤羅伯託。
標準列日替補席上，羅查把背心罩在頭上，還有一些球員背身過去，不敢看場上情況，就像死刑犯人要用黑布蒙住眼睛。
標準列日幾乎已經被判了死刑！
只有象牙海岸小夥戈西比死死盯著澤羅伯託。
球場上，大家的反應也差不多，王諾身邊傳來好幾聲嘆息，已經有人捂著臉蹲了下去。
王諾怔怔地看著球門那邊，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別罰進！別罰進！
王諾希望澤羅伯託滑倒，希望他失誤，希望他把球踢飛！
球迷們流著淚，但還在做最後的掙扎，他們吹著口哨，發出各種不明意義的吼叫，不斷地干擾澤羅伯託。
澤羅伯託把球放下。
後退。
他開始助跑。
他的支撐腿站定，低下頭。
別罰進，踢飛！別罰進，踢飛！王諾喉嚨也開始發疼，視線有點模糊。
澤羅伯託順利起腳，把球踢向左邊，球向內旋轉，球的質量並不高！
對守門員來說，這個高度很理想，博拉特曾在歐冠小組賽最後創造過奇蹟，他很快做出了撲救。
可惜，他撲向了相反的方向。
球進了。
一瞬間，王諾像是被巨大的鐵錘當頭砸下！
他再也控制不住淚腺，一切變得模糊不清，隊友們罵了幾句髒話，紛紛倒在了地上。
杜弗爾趴在草坪上，顫抖著哭泣。
維特塞爾半蹲著，把頭快要埋進地裡。
整座球場都籠罩在一片巨大的悲愴之中。
隱約間，王諾看見穿著西裝的博洛尼跑到了大家身邊，一個個地安慰著受傷的隊友們。
王諾知道，這一刻，不光代表著歐聯杯之路的結束，也代表著博洛尼即將真正離開球隊。
按道理來說，這場比賽失利，頭兒已經和俱樂部沒關係了。
但他還是跑來安慰大家，他真是一個有風度的人。
博洛尼忙活了一陣，但沒有什麼效果，大家依然沉浸在悲痛裡。
他索性站起來，來到大夥中間。
“別哭了，小夥子們！”
“有什麼可傷心的？你們還年輕，你們還有無數個機會，這個賽季大夥差一步就打到四強，應該為自己感到自豪才對！”
“振作起來！看看滿場的觀眾，他們為球隊加油鼓勁了一整場，你們擁有多少可愛的球迷啊！”
“我們只是輸了一場比賽而已！不是世界末日！我們以後還會有歐聯杯，甚至歐冠，歐洲盃，世界盃！”
“機會有的是！都給我站起來！你們都是男子漢！對嗎！”
“我們應該做的，是像個永不服輸的戰士，讓球迷們繼續支援我們！站起來，站起來！”
不得不說，博洛尼的話很有力量，他總是能調動大家的情緒，讓所有人變得更積極。
幾分鐘後，球員們恢復了正常，或者說至少沒人再流眼淚了。
大家沒有回更衣室，而是在博洛尼的要求下，全部集結到了南看臺附近。
那裡的球迷也沒有走，他們身著紅衣，全場揮舞著旗幟和展板，他們是球迷會的死忠，無論輸贏，都無條件支援球隊。
球迷們看到球員們朝自己走來，紛紛抹掉眼淚，重新在幾名領袖的大聲呼喝中，恢復了神采。
標準列日的隊歌在南看臺響了起來。
“列日，哦——列日，哦哦哦哦——列日，列日，哦——列日，哦哦哦哦——列日。”
“我們走過所有曲折的路，我們曾無數次迷失過方向，但信念支撐著我們堅持下去，我們浴血奮戰，我們無所畏懼——”
“列日，偉大的，卓越的，不可戰勝的列日！”
歌聲最開始顯得有些微弱，但幾句之後，其他看臺上還沒離開的觀眾像是被按下了開關鍵，統統啟用了。
不斷有新的聲音加入進來，歌聲越來越洪亮，不一會，就變成了蔓延了整個杜弗拉森的洪流！
王諾和隊友們手拉著手捏得緊緊的，把胳膊舉過頭頂，跟著球迷們一起高歌！
第一遍唱完後，所有人保持著驚人的默契，沒有絲毫停頓，另一首更加激昂的戰歌又響了起來！
“火焰燃燒著我們的激情，這裡是火紅的列日！”
“勝利永遠屬於偉大的勇士，紅軍前進的道路由自己點亮！”
“你將親眼目睹，我們的旗幟高高飄起！”
“你將親耳聽到，我們為勝利喜悅而歡呼！”
“榮耀，榮耀，榮耀屬於列日！”
“過去，現在，將來！”
“榮耀，榮耀，榮耀屬於列日！”
“一起攜手將敵人擊敗！”
在這個被淘汰的夜晚，本應被悲傷和痛苦佔據的時刻，杜弗拉森球場裡的眾人卻逐漸重拾了勇氣！
範考斯站在看臺的最前面的護欄上，他是唱得最賣力的那一個，即使120分鐘下來，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但不影響他為自己的信念而歌！
他背朝著球場，不停地揮動著原本系在脖子上的紅圍巾，像是在揮舞著一團跳動的火焰！
王諾在人潮中注視著整座球場，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列日球迷們對於球隊的熱愛早已深入骨髓，並不以球隊的戰績所左右，當杜弗拉森球場能一直被紅色所佔滿點亮時，標準列日就會永遠擁有希望！
————————第一卷杜弗拉森的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