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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餘波

他們其實並沒有打斷姜玉。

打斷姜玉思考的,是眼前和耳中的真相,以及心靈連結中某人的得意洋洋。

——“啊哈哈,一個B支線入手……這打起來也很輕鬆嘛。這個什麼趙綴空聽你們說得好像能夠上天入地一樣……看來我也不差哈。”

鄭吒,現界的他舒展蝠化雙翼,在半空中盤旋遊曳。一副認真謹慎的模樣。

但精神連結裡的他,聽聲音就知道他正叉著個大腰。

他擊殺了趙綴空——第二輪戾炎百兵直接轟碎了這位四階刺客的形體,讓它的每一塊血肉都碎裂成不可再生的物質殘渣。他母庸置疑地獲得了擊殺的人頭,且在心靈連結中,詹嵐證明了他的話。

——“嗯,我觀測到了東美洲隊成員的精神力崩散,而我剛剛又發動了一次振翼,可以確定在我們周邊區域內應當不存在其它的隱藏戰力。不過關於對方的強弱我有點不同的想法。直到對方死去之前,他的精神都是對我而言難以靠近的深度汙染區。姜玉和趙櫻空的話術對他影響很大,我懷疑他在死前甚至沒能夠發揮出一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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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一個保守的詞,或許實際上是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更少。

但現在人已經死去,並且連渣滓都找不到。那麼這方面的推測,便也只能夠依靠主觀臆斷。

——“以及,對方的戰略佈局也很差勁。他與其說是被我們圍殺,不如說其實是死在了自己的愚蠢之上。他本身就不是一個特化生存的機動向戰力,卻不帶配合,不找幫手,不借勢。獨自一人一頭撞到一群情報未知的敵人身上並且自身的情報還洩露了不少……他應該在見到我們就立刻撤退的。而從他選擇留下來和我們正面戰鬥的那一刻開始,他的死亡便已經註定只是遲早。”

詹嵐的分析很仔細,清晰中又帶著冷靜。她說這番話的目的或許是希望鄭吒不要過度驕傲自滿以免突然翻船跌倒,而她的這番解析或許也起到了不少功效。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現界中的鄭吒落下,龍鎧附體,從另一個方向審視著眼前的北冰三人。他的目光冷峻,他們緊張到不敢多說一句話。

戾炎百兵收束成戾炎五兵,在他身後安靜地盤旋。殷紅的血光從龍鎧的眼眸中透出,不是熟悉的人絕對會將其視作飽含殺意的凝視,而不是某人用以裝酷的燈光特效。

——“但總之,我們贏了就是贏了。主神的通報總歸是做不了假吧。不過詹嵐你說得也有道理,這傢伙的確給我一副很強的感覺——雖然殺起來好像很容易——或許是因為姜玉和趙櫻空的嘴炮過於有效?呃……雖說趙櫻空先前已經和我們講過她的過去故事。但就剛剛的交流而言,我總感覺這位趙綴空先生好像有點可憐呢。”

——“感覺……像是個苦主吃了黃毛的姦夫淫婦殺一樣……啊我錯了!別打我!詹嵐你也來勸勸她啊!楚軒?”

趙櫻空微微偏過視線,她手上的不死斬上燃起紅黑火炎。這當然又讓北冰三人忍不住神經緊張。直到發現殺意沒落到自己身上,才無聲地松了一口氣,抑制住了本能的反擊想法。

鄭吒表面上當然是一副人模狗樣——這並不妨礙他在心靈網路中連連告饒。這也是他現在心情很好的內在表現。畢竟插科打諢向來是程嘯的崗位,他一般情況下不會如此地不像樣。

詹嵐在連結中不痛不癢地勸了幾句,語氣中似乎混雜了不少拱火搞事的意象。不過這火最終也沒能夠拱起來,畢竟趙櫻空沒有撒嬌的習慣,且她現在的心情也相對複雜。

她不知道主人格的操作,她只知道自己和姜玉聯手將趙綴空逼進了死局之中。她目睹了這個在血系上應當是她表哥的敵對者的死亡。而她的心中,也並沒有出乎她預料的悲傷。

她說得是真的,她在知道真相之後,的確對趙綴空便不再有什麼想法。說到底,她是芯空的延續而不是芯空本身,她的腦海中並沒有芯空的記憶,而主人格的復甦也讓她心底的那些或許虛假,或許真實的記憶盡數褪色,不再能夠對她造成顯著影響。

她不是主人格,對於她來說,她真正‘誕生’的時間點,是主人格徹底發狂然後沉眠的那一刻。而在那以後她一直都活得渾渾噩噩,直到受到主神的選召。

對她而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最主要的部分。便是在主神空間內和中洲隊的同伴們一起冒險戰鬥的部分。而在這段對她來說最為重要的經歷記憶中,其中最為關鍵重要的那個節點,此刻又安靜地站在她的身旁。

她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她知道趙綴空是主人格的趙綴空,對自己而言,並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是獲得了‘趙櫻空’這個名字,而不是繼承了它。而‘趙櫻空’過去所有的遺產和人際關係,她都沒有接收的計劃和必要。

她只是……稍微有點惆悵。

她固然不需要趙綴空。但從肉體,從血源,從靈魂上,趙綴空的確是她僅有的同族,血親。刺客家族,空計劃,最後剩餘的兩人就是他們兩人。而如今,其中之一已然被完全抹消。

在社會學上,她自此便是孤身一人了。哪怕她並未長久地生活在社會之中,人類倫理體系所產生的孤獨感也依舊簇擁了她。她覺得自己成為了一條沒有纜繩的孤舟,成為了一隻流落荒原的小鳥。某種存在於倫理學內的推動力促使著她,讓她想要儘可能快地為自己找到一個依靠。

她下意識地看向姜玉。

而姜玉仍舊在思考。

無論如何,趙綴空的死亡已經成為了既成事實。而這,或許便也意味著中洲隊在這場團戰世界中,最大的敵人,便只剩下了原劇情中的各種相互對抗著的光暗力量。

不出意外的話,它們的難度並不大。

而就算出了意外,除非偏差大到尹露維塔隕落,魔苟斯脫困重生並執掌至高權柄。否則,在尹露維塔的大樂章中,站在光明一方,站在人類一方,便總有希望。

勝利好像已經近在眼前了——如果自己等人在接下來也依舊保持小心謹慎,像是往常的數個世界一般發揮自己的才能和力量的話。

勝利的到來比預想中的更加簡單——或許,自己等人已然抵達了足夠的強?

因為趙綴空的確是死了——不管他最終發揮出了多少力量,他終究是死在了自己的構築束縛,以及鄭吒的連發百兵冢之下。而他本身是母庸置疑的四階,並且即便是在四初這個類別中,也算得上是最高檔那一批的強。

自己和櫻空一起擊敗了主人格趙櫻空。

自己配合鄭吒,聯手擊敗了或許是沒能夠發揮出全力的失控趙綴空。

自己的確是可以繼續找理由,說藉口。用‘這兩個四階的配置都不齊全,真正的四階要遠比它們更加強大’這種理由來論證自己還需要加快腳步攀登更高更強的力量。但是,有沒有可能,四階就算被重重削弱也是四階,而戰術和勢,本來就應該算是自己所擁有的力量?

——或許我確實沒有解開第四階基因鎖。

——但是……現在的我,或許其實已經算是有了第四階的力量?哪怕是比較弱的那一類力量?

心中的認知壁壘在崩解。那‘不成四階,終為螻蟻’的理念正在坍塌。不管怎麼說,自己已經親身經歷體驗了數次四階等級的力量,並對抗,抵禦,甚至擊敗了它。而若是自己依舊堅信先前的理念,那就意味著螻蟻只需要一隻也可以咬死象,抑或者,四階也不過是一隻稍微大一點的螻蟻罷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

體內的滿盈感正在消失。不是有限度地削弱,而是大範圍,大規模地消失。肉體和心靈似乎重新獲得了成長性,並且幅度比先前還要更加龐大。

或許,自己很快就可以抵達第四階。

或許……這個時間,沒有自己預想中的那樣的長。

姜玉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這才發現,通訊網路中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了下來。正如同同樣安靜下來的現實一樣,他的這番思考並未運用第三階的思維加速,而這就意味著他已然在勝利之後沉默了太久的時光。

勝者的沉默若不是負傷,那便是正在考量。

考量戰利品的分配,考量……俘虜有沒有必要留下。

空氣中有著無聲的壓抑盤旋,來自中洲的數道強大意志,隨著決策者的沉默而向著投降的北冰三人施加著越來越龐大的重壓——他們已經下意識地背靠著背,精神和肉體一樣緊張。實力上的強大差距令他們感到窒息,但只要對方還沒有動手,那就代表還有希望。

姜玉的目光,終於放在了北冰洲隊的三人身上。

而直到這時,最先舉起雙手的狐狸巫女,才勉強並且努力地擠出了一個哭唧唧的笑。

“那個……中洲人不打中洲人?”

“看在我們……剛剛也有幫上忙的份上?”

…………………………

平心而論,直接將北冰在這裡滅了,對中洲的收益是最大的。

當然,在那之後,還要順便去把南炎,以及東美殘部收拾掉。而在那之後,便只需要藉助正派勢力幹掉索倫,中洲就能夠滿載而歸,並且能夠迎來人人有S級換,想跑路回家都有錢剩下的美妙時光。

聽上去很好。

表面上唯一的阻礙,便是中洲隊自身的道德操守——哪怕詹嵐知道北冰打過小算盤,但他們終究還是客觀地幫上了一點忙。並且他們也沒有給中洲隊帶來任何損傷,反而是中洲隊算計在先,從某個比較高的道德標準來看,或許還是中洲佔得理稍微有點少。

但拳頭才是最大的道理,而中洲隊現在又足夠的強。弱肉強食本來就符合主神的規則,更別說這本來就是在互相對立的戰場上。

但是,表面的阻礙是一部分,暗中的另一部分卻也不少——中洲隊終究是一支偏善的隊伍,中洲人也是一個習慣防守反擊,講究大義和名與器的民族。而北冰的葉紫也確確實實的是個中洲人——她甚至沒有改換國籍,在外落戶,連留學生都不是,而是作為遊客在飛機失事的絕望中抵達了北冰的主神戰場。

她一個弱女子(看上去)跑出來投降,就能讓不少人動搖。鄭吒和程嘯都隱晦地表示或許不需要趕盡殺絕。甚至連李帥西這個無所謂人,都有些心軟的傾向。

這是一部分原因,她影響了一部分人的立場。雖說如果姜玉最終決定痛下殺手,中洲隊的輪迴者們估計還是會給她一個痛快。但作為先知先覺者,他自身也很難處於一個殺伐果斷的立場。

畢竟原世界線霸王雖然是丟人擔當,但他好歹也是中洲隊原本應當有的成員之一。在他對如今的中洲隊動手之前,姜玉實在是不太好說服自己先下手為強。且‘中洲和北冰連續三個世代都是傳統盟友’這一先知先覺的真相也對他有著不少影響。這份要素,足以讓他動搖。

他有些猶豫。

但在猶豫之外,卻還有另一種股影響他的力量。

——有什麼不對。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姜玉總能夠感覺到一股子違和的味道。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有什麼漏洞沒能補上。

他找不到,而楚軒似乎也有類似的看法。從降臨後不久,楚軒便處於一種奇異的沉默之中。似乎有什麼難題,正困擾著他。而有些驚悚的是,直到現在,楚軒也沒能夠得出解答。

感覺……現在並不是適合趕盡殺絕的模樣。

那麼……

“來籤一份契約吧。”姜玉最終做出了決定。他想起了魔戒世界觀內的某個底層設定。

“在這片土地上,誓言和約定都是必須遵守的東西。而我還要在這之上,加上來自主神的砝碼。”

“你們的身份是登丹的遊俠,是僱傭兵。那麼,就和我們簽下這份傭兵的契約吧。用你們自身的性命作為報償,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北冰要為中洲奉獻一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