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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實業救國

新徐宅的香油不多,不過若節省著點,點半夜的香油燈還是綽綽有餘的。

有周班主這外人在,徐三兒雖認為徐福興辦事不利,卻也不好多加責怪。他將擺弄供盤的剩餘點心分給了長工一些,讓其帶回給閨女小兒吃。等見其口呼老爺恩德,滿懷欣喜的離開後,他才將此次的拜師費送給了栓子的師父。

甭看他平日裡和徐福興稱兄道弟……。

但財不露白,他亦得防徐福興一手。

不能讓窮人看見太多錢,不然容易讓其心生歹念。

拜師費不多不少,銀元五枚。

在鄉下學一門手藝,也差不多是這個價格。

“謝徐老爺了。”

周班主摸到銀錢,心中一喜,再次對徐三兒做了個揖,“等令郎三四歲後,我再來一次徐家堡子,不管他願不願意學戲,我都教他。”

江湖人最重承諾,他說這話帶著真心。

第二天微明,徐福興推著獨輪車上了老徐宅的門,借了一斗的香油。只不過在借香油的過程中,他遭受了徐老太太明裡暗裡的譏諷。大致意思是在說一個財東,連幾兩香油都沒有,算什麼財東。等他回覆主家與周班主商討的拜師一事後,又迎來了老太太的不屑。

“好的不學,整天做些個歪門邪道……”

“遲早有一天,蒼天睜眼,把你們全部收了去。”

他覺這徐老太太說的話太過針對主家。

於是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將這些話暗自記了下來,等推香油回去後,偷偷的告訴了徐三兒,並拍著胸口道:“保管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她這話,絕不僅是在說小少爺……,我看她是從佛堂出來的,哪個信佛的人嘴這麼毒,說話那麼難聽。”

徐三兒心底裡早就將上陽觀命牌的事忘了個七七八八了。

大抵是時間長了,人就容易忘掉他以前犯下的醜事,只記得他曾經做過的好事。就如惡人將自己想象的沒那麼惡一樣。更別說一個一輩子幾乎沒做下什麼惡事的人,他不會認為自己平日裡有得罪過一些人。

“行,這事我知道了。”

徐三兒放下手裡捧著的茶盞,他嚼著裡面的溼茶葉。

過了一會吐了出去。

黃英子總嫌棄他口臭。親密十次,就有八回在說這事。他時間一久,也對此在意了一些。在村裡老秀才處打聽了一個秘方,就是嚼茶葉有益於祛除嘴裡的異味。因此他逐漸就養成了喝茶嚼茶葉的習慣。

“你家裡還有閒錢沒?”

“拿去,給媳婦扯幾尺布,別不好意思,我也是從你那時候過來的,知道你的難敞……”

“你入我的宅子,跟我做了長工,我就得對你好……。我平日裡就不把你當長工,把你當兄弟看待。你叫我老爺,我心底也難受……”

徐三兒說著話,從褡褳裡掏出一把銅子,塞到了徐福興的手裡。

他去年買了不少地,手裡不寬敞,但好在今年麥子豐收了。一些碾好的麥,他已賣到了縣城糧鋪,換來了一些錢,暫時能將日子過下去。

給徐福興抓錢的時候,他心裡也有數,抓的都是銅子,連一個銀毫都沒有。

“是,老爺。”

“謝謝老爺……”

徐福興有點麻木的接受了主家的好。

主家不讓他叫老爺,他難道能真的不叫?

前些日子他還在叫徐三兒三哥。

然而等他回到家後,他媳婦就勸他儘快改了口。說規矩就是規矩,你不在意,老爺心裡也不在意。但叫久了,誰知道老爺心底裡會不會有那麼一瞬間在意了?要是在意了,這長工的差事就不穩了。

“你去逛廟會吧。”

“我逗會栓子……”

徐三兒擺了擺手,讓徐福興下去。

出了庭院,來到新徐宅外的鄉間小道。徐福興總算得了空閒,有時間看徐三兒給他塞的一把錢有多少,他細細數了一下,足有二十三個銅子。

一筆不少的錢。

他繞到了廟會商販聚集的主街上。

這是一條寬達四五丈的敞街。從古到今,徐家堡子的所有廟會都會在這裡興辦。似乎主持村莊的建設者,在建設村莊的時候,就預設了一條能容納數千人前來販賣、採買的廟會街……。

前來逛廟會的人,不僅有徐家堡子的村民,還有附近十數個村莊的村民。這些人來逛廟會的別村人,已經等不及他們自己村的廟會,所以跑到徐家堡子裡來湊一湊熱鬧。

更遑論,今年的廟會,徐家堡子還在唱大戲。

唱三天三夜的大戲。

別村的許多戲迷子,都自備了乾糧,前往聽戲。而這些人,哪怕不在廟會街採買,卻也會逛一逛,聞一下燒雞、肘子、臘味、滷味的香味,看一下它們油亮潤滑的色澤,哪怕買不起肉,但炸花生米,一點涼調的小素菜,亦是平民價格,不怎麼貴,最不濟一銅子五個的炸魚子還是能解解嘴饞的。

廟會街的商販們,也不一定只要錢,他們都隨身帶著一杆稱。鄉人想買什麼,拿自家曬好的麥子來,一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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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糧價,商販們亦不湖弄,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做一次生意,甚至有時候比糧鋪賣糧的價錢還要高上一些。因此有些鄉人也將這些廟會的商販們當做成了收糧的糧商,將糧食販賣給他們。

按照往年的經驗,花布攤是不怎麼受鄉人青睞的。

只不過今年在徐家堡子,花布攤前人擠人,比往日更熱鬧了一些。

“怎麼今天突然想起買花布了?”

“做啥了?想起買布了?”

衣食住行,是四大剛需不假。可花布這玩意,大家都有,雖不怎麼新。俗話說得好,新一年舊一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花布銷量一直都有,但不至於今日銷量突然暴增。

“昨天答應給媳婦扯幾尺布。”

莊稼漢的回答都極為簡易。

商販一連問了幾個人,收穫的回答與第一個人的回答大差不差。

他在人群中鎖定了一個像是先生的青年,上前問話,“這位少爺,怎麼突然間,大家都跑來買花布了?明明往年沒這麼多人買。”

徐福興在擁擠的人群外,就這樣看到了自己的大少爺。

“花布?買的人比較多嗎?”

徐從正在打量一匹格子花紋的布,聞言,放下了布匹,怔了一下。

他以前雖逛過廟會,但家裡沒幾個閒錢,往往只能飽一下眼福。

所以……,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大概打記事起,就很少逛廟會了。

故此,花布攤商販一問這話,他也有點不明所以。

他以為花布攤一直都這麼熱鬧呢。

“應是昨夜的戲吧。”

“昨夜唱了《白蛇傳》,演白蛇傳的旦角太漂亮了……”

徐從到底是讀過書的,稍一細想,就知道了其中的緣由。

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這樣?”

“僅是這樣?”

花布攤商販撓了撓頭,詫異道。

“應該就是這樣。”

徐從臉上掛上了一絲澹澹的笑意。

他突然明悟了一個商業的道理。

生意好不好,不一定與需求有關係。可能與別的因素有關係。譬如昨夜徐家堡子的大小媳婦們吃了白娘子的醋,這才導致了老少爺們為了哄自己妻子,紛紛一大清早起來就跑過來買布。

“這位少爺,你不妨說的再詳細一些……”

眼見徐從扔下買布的錢,就欲走的時候,花布攤商販連忙叫住他,說道:“我付給你錢,你給說說這其中的道理。”

要是生意天天有今天這麼好,他遲早賺的盆滿缽滿。

因此,這其中的道理,他非得一探究竟。

“這點錢買不到的。”

徐從搖了搖頭,不欲多說,抱著一匹布緊步離開。

他回到了新徐宅的次臥,和妻子羨安說了今日的事。

“我覺得做生意不僅是需與供,可以用其他方法刺激貨物的流出。以前的商人,像呂不韋、陶朱、白圭、子貢等人,做的都是低買高賣的生意,這樣的生意固然能賺錢,但現在百業商人太多,靠高買低賣發不了大財……”

徐從越說越興奮,“一旦找到一個這樣的契機,賺錢一點也不難。”

自從他辭了在縣公署的職任後,就鮮少賺錢了。家裡面一直以來,都是入不敷出。在燕京的時候,非是他不願找女傭,而是若找女傭,難免動用陳羨安的私房錢。這樣他一個做丈夫的,情何以堪。

他可不想讓別人認為他是在吃陳羨安的軟飯。

“徐先生,那怎麼找這個契機?”

“做生意沒這麼簡單。”

陳羨安潑了徐從一盆冷水。

她出生商人之家,知道做生意有多麼難。

不過她也不是意在打擊徐從,而是想讓徐從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再去思考一件事。而不是腦袋一發熱,就鑽了進去。

“不,簡單。”

徐從冷靜了下來,“實業救國。我在燕京的工業專門學校上學,知道如今市面上的機器和國際上的機器哪一個先進,哪一個落後。再者,我還有劉先生,劉先生是我的恩師,他是副縣長,我雖不至於讓他為我開後門,但在新野創辦實業工廠,他還是能給我一點支援的……”

他得慶幸,如今整個中國貧窮落後,百姓愚昧不堪。所以只有他們這些讀書人,實業人才,才能發現到這個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蘊藏著商機。

就像剛才的商業道理,他一點就通,但花布攤商販卻遲遲沒有悟通。

聽到徐從真的打算幹實業、搞工廠,陳羨安也鎮定了下來,說道:“我對這些事不太懂,不過你可以找找我爹,起步資金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找他暫借,咱們等賺了錢後,再還給他……”

一件用以生產的機器,不便宜。

不是徐家的家底能支撐的。

至於徐從為何從一個上學的學生突然想到要做生意,她也不意外。自打狀元張騫去做生意後,商業亦不再被世人貶低。而實業救國,更是工業專門學校的學生們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口號。

“你想好做哪一門生意了沒有?”

陳羨安問道。

“還沒想好……”

徐從搖頭,“我現在正在想國內需要什麼,市場需要什麼。不能盲目而動。得選好一個方向後,再去決定。”

他如今二十二歲了。

固然求學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但賺錢亦是。

他沒有太多足以揮霍的青春了。

更別說,求學亦要錢。

沒錢,怎麼上學?

“我給我爹寫信,讓他籌措一筆錢,借給你買相應的機器,這事得早點說,做生意的,想要挪用一筆鉅額的錢財不是易事……”

陳羨安一邊說,一邊坐在圓桌上,準備動筆寫信。

“算了,等廟會結束後,你送我回一趟家裡。”

“我親自見我爹。”

她道。

她知道她爹的脾氣,寫信,估計她爹不會在意。再者,一筆鉅額的資金,不是說僅靠一封信就能決定的,得她親自和她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也好,明天我送你。”

徐從點了點頭。

一臺機器,動輒數百銀元。他手上的餘錢,壓根不足以用作起步資金。如果能在這一件事上仰仗老丈人,那當然是件好事。

其次,老丈人的商業經驗比他足,有老丈人幫助,亦能事半功倍。

“對了,這是我給你買的花布。”

“你看看,怎麼樣,剛才一直在說實業的事,忘記了。”

徐從指了指他抱回來的一匹布。

“這布的花色還可以……”

“就是料子不太行,但做幾件外衣還行。”

陳羨安起身,上手摸了摸布匹的料子,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印染的顏色,評價道。

不過她話雖這麼說,但說話間,就已經動手開始量裁布料、製作衣服了。

見陳羨安正忙,徐從也覺無趣,走出次臥。

然而待他剛走到屋後面透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隻灰白狐狸。

“胡老爺,你怎麼在這?”

“你回來了?”

他上前叫住了欲逃的狐仙。

“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再和其他人說了。”

“你就陪在我身邊。”

“咱們再做一次朋友……”

狐仙的離開,他自認為可能是他的多嘴,才導致了後面的種種事。倘若他不將自己和胡老爺的一些悄悄話告訴徐三兒,爹也不會認為他被狐狸迷了心竅,選擇了以老君爺鎮死灰白狐狸。

做一個朋友挺好,相伴一生。

他知恩。

灰白狐狸的毛沒有以前光澤順滑了。

它似乎老邁了許多。

也是,一隻保家仙缺了人的供奉,它就會死。

他看到了這點,所以他叫住了狐仙。

“朋友?”

灰白狐狸轉頭,它看了一眼真誠的徐從,心裡開始動搖。

誰不期盼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