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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氣血逆流

在這一個瞬間,安爭覺得自己沒出手殺了陳在言就是罪人。

也就是在這一個瞬間,陳在言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可是最終,兩個人都沒有動。

可怕的安靜持續了很長時間,以至於讓人錯覺這個小房間就是地獄。

安爭沉默了很久之後終於說了一句話:“為你自己,還是為國?”

他問完了之後又後悔了,因為不管為什麼,陳在言都罪不可恕。

陳在言的沉默,和安爭的沉默不一樣。安爭的沉默之中帶著殺氣,而陳在言的沉默卻像是在承受真真正正的來自地獄的折磨。而這個地獄,其實就是他自己的內心。

“都有,也有為老尚書。”

安爭皺眉:“你殺了他,卻是為他?”

陳在言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那天夜裡,也許是我這輩子最不想回憶起來的時候了。沒有人知道,老尚書看起來一切還好,可是他已經病入膏肓。他每日都咳血,就算是御醫諸葛愁雲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把能試的法子都試過了。到了後來,老尚書也變得釋然起來。”

“那天夜裡,在老尚書的書房,他和我聊了很久。他問我,人死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所以無法回答。老尚書說,他可能已經感覺到了,因為他已經和死神聊過。剛才我對你說的關於死的那些話,其實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正是那天夜裡老尚書的原話。”

若天下將變始於死人,我願做第一個。但這個死要死在最關鍵的時候,能引人深思。

若天下將變始於思想,我願意做第一個。我願以我之死,讓世人思變,感悟不知反抗不懂追求之恐懼。

安爭默然。

或許正是因為說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那個秘密,陳在言反而變得輕鬆了一些。

“老尚書說,天下聖手也救不了我的命,但我卻深知自己還不到最該死的時候。這個國家的百姓還沒有因為恐懼和不安而追求改變,我的死不會起到什麼作用。但既然上天已經不再給我時間,那麼我只能靠自己的死,希望能引起百姓們的一些思考。”

“老尚書說,若是上天再給他三年的時間,他一定可以做更多的事,甚至可以把太后扳倒。可是沒有這三年,也許連三個月都沒有,他必須為身後事考慮了。”

安爭問:“所以你就殺了他。”

陳在言點頭:“是。”

安爭冷笑:“你還真是他的好助手,還真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接班人。”

陳在言道:“人皆有畏死之心,老尚書說,他也一樣。所以他知道自己終究過不了那一關,所以他需要一個人來幫他。那天夜裡,老尚書交給我一包毒藥,是御醫諸葛愁雲親自配置出來的。諸葛愁雲說,這種毒藥吃了之後人不會有任何痛苦,會像睡著了一樣輕鬆的離開。可是即便如此,老尚書還是有些恐懼。”

“他把藥給了我,然後我給他下到了茶裡。”

陳在言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然後他讓我坐在他身邊,這樣他才會有勇氣喝下去。”

一瞬間安爭覺得自己心裡堵著什麼東西,胃裡也是一陣翻騰,想吐卻吐不出來。他覺得眼前的陳在言是那麼的噁心,道貌岸然,可是那張人皮之下藏著的也是一個惡魔。

陳在言陷入了更長時間的沉默:“若是可以的話,我想請你過一陣子再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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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安爭:“如果我現在死了的話,那麼前線上會死更多的人。一旦我死了,太后的人就會立刻把兵部霸佔。到時候一群根本不懂得領兵,不懂得如何運作兵部的人掌權,對於前線依然在浴血奮戰的幾十萬大燕將士來說,就是一場滅頂之災。”

安爭扭過頭,不想再看他。

安爭追求的是一種除惡務盡的境界,這也是他的性格。陳在言該死嗎?該死!因為陳在言的罪惡不僅僅是郝平安的死,還有當時兵部死的其他人。那些人之中絕大部分都是太后安插進去的,可是也不排除有誤殺的可能。可是這種罪惡,安爭沒有辦法馬上就把他剷除。

誠如陳在言自己所說,一旦陳在言現在就死了的話,那麼對於前線上還在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來說真的會是一場災難。

太后能用的人是誰?多是從趙國帶來的親信。這些人本就沒有什麼能力,一旦掌權就會為所欲為。他們不懂得怎麼運作兵部的事,將十幾萬將士的生死交給太后那邊的人,安爭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況且,趙國和燕國的關係遠遠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親密,如果能夠削弱燕國,趙國必然十分樂意。這一場幽燕兩國之間的戰爭,一旦兩國是兩敗俱傷的下場,這才是其他小國願意看到的結局。

“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噁心?”

陳在言苦笑:“我也是......從老尚書走了之後,我就不敢再照鏡子了。每一次我站在鏡子前面,鏡子裡看到的都不是我自己,而是老尚書那張臉。他對著我笑,對我說你做的沒錯,可是越是這樣,罪惡感在我心裡就越是沉重。”

陳在言抬起自己的手,手腕上有幾道看起來觸目驚心的傷口:“嘗試過死......但死解決不了問題。”

安爭嘆息一聲:“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就當我沒有問過。對你來說,可能活著比死了更加折磨。”

陳在言默然。

安爭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往外走。

陳在言急切道:“你的傷勢還沒有治療,血還沒有止住,你去哪兒?”

安爭大步走著,任由血滲出繃帶:“我要回家去,家裡溫暖些。”

陳在言道:“你這個時候回去,太后那邊的人肯定會趁機殺了你。”

安爭搖頭:“曾經想殺我的人可比現在這些人級別高多了,我依然沒有死絕。況且,即便是現在的我,也沒有那麼容易被殺。”

安爭走出房間,下午的太陽正是最高的時候,陽光有些刺眼。安爭踩著陽光往前走,血從繃帶下面流出來,他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腳印。

安爭離開了天極宮,就算此時此刻的天極宮是當世最安全的地方,他也不願意留下,一分一秒都不願意。他不想看到陳在言那張臉,也不想看到沐長煙那張臉。他們兩個都算不上是惡人,但和安爭不是一路人。他們其實也屬於惡人的一種,雖然在絕大部分時候他們看起來都像是好人。但是當他們為了自己的某種目的而沒有選擇的時候,他們也會做惡,一切手段都不排斥。

離開了天極宮之中,安爭卻並沒有覺得輕鬆下來多少。他出宮門的時候找侍衛打聽了一下,那侍衛回答說到現在也沒見到太上道場的風秀養和武院的聶擎回來。那兩個人在天極宮裡打了一會兒之後,因為四周聚集的侍衛越來越多,風秀養就離開了天極宮,而聶擎緊隨其後追了過去。

安爭道了一聲謝,然後步履蹣跚的往回走。

現在看來,風秀養一定是知道整件事的。他先是把聶擎引走,但這只是第一步。他利用和聶擎之戰,把一部分天極宮的侍衛吸引了過去。這也就造成了在那些刺客衝出來的時候,南城門樓上的侍衛應付不過來。而在刺客進攻之前,風秀養就先一步離開了,那是為他自己撇清關係。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只是猜測,沒有人可以證明風秀養和刺殺事件有關。

安爭現在最想看到的人不是聶擎也不是風秀養,而是陳少白。

“我們會在秋成大典上再見的,只是到時候你未必認得出我。”

這句話在安爭的腦海裡再次出現......陳少白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看起來沐長煙對他也頗為信任,可他為什麼會協助風秀養把聶擎引走?

燕國無法和大羲相比,可是安爭現在才發現,這個小國裡在表面平靜下藏著的暗流,一點兒也不必大羲那邊的安穩。而且正因為王族弱,所以這種暗流一旦爆發出來的話,對於燕國這樣的小國來說就是覆滅之災。大羲不一樣,皇權穩定,沒有人可以撼動聖皇陳無諾的地位,沒有人可以撼動皇族陳家的地位,所以大羲那些大家族的人再放肆,也不敢觸碰那條底線。

走到半路的時候,安爭終於還是堅持不住了。

失血過多,讓他越發的無力。幸好血培珠手串為他分擔了一部分傷害,不然現在他就算不死只怕也早就連動都動不了了。就在安爭以為自己會倒下去的時候,血培珠手串上再次發出光華。那光華很暗,明滅不定,但有一股暖流開始從手串裡朝著安爭身體裡注入。一開始安爭以為那是血培珠手串裡蘊含的藥田的藥力,但是幾秒鐘之後安爭就發現不對勁了。

那不是藥力,而是血氣!

血培珠手串,正在給安爭補血!

可是這不合道理啊......老霍曾經說過,這血培珠手串算是最邪門的神器了,介乎於神器和魔器之間。一旦上一代主人施加了詛咒的話,那麼新的主人就會以自己的血氣來滋養上一代主人,直到上一代主人還魂或者起死回生。當然這只是傳說,老霍也不曾親眼見過。

但安爭知道老霍不會信口開河,這個世界只怕也沒有誰比老霍更瞭解這些神器法器。所以,安爭的血氣應該是被血培珠手串吸走了才對,為什麼現在會反流?!

不只是安爭愣住了,此時在滄蠻山身處那個山洞之中,原本閉著眼睛躺在水晶棺裡的中年男子也猛的睜開了眼睛。

“這怎麼可能?”

相貌威武的中年男人一臉的疑惑:“詛咒之力不可能出現問題,為什麼血氣還是會逆流回去?”

隨著他睜開眼,水晶棺四周攀西而坐的人全部從冷凍的狀態復甦過來,他們站直了身子附身一拜:“拜見聖主。”

那中年男人一擺手:“沒什麼事,你們繼續入定就是了,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不過也沒什麼大礙,到現在為止,我已經不全靠那個少年為我補充血氣了。”

他側頭看了一眼,在水晶棺不遠處有一個隕鐵打造的籠子,那個之前大鬧了燕國天極宮的石精一臉驚恐的看向他。那石精看起來消瘦了不少,氣血虧損。它脖子上戴著一條項鍊,正是當初安爭放棄的那條。而項鍊和血培珠手串,本就是同一套東西。

“好奇怪的少年。”

中年男人微微皺眉,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還是覺得想不明白,於是再次閉上眼躺回水晶棺裡。而那只石精,可憐的蜷縮在隕鐵籠子裡,眼神裡都是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