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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私心

中軍大帳裡雖然鬧了一場,但是有張溫這個車騎將軍壓著,終究大事化小,沒有鬧出更大的笑話來。

董卓出了中軍帳,一路陰沉著臉回到自己的大營;營中有一幹部下出來迎接,可董卓看也不看,一言不發地回了大帳。眾將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互相議論道:“將軍如何這麼大的氣性,誰敢招惹我們將軍?”

一時議論不出結果來,最後都把目光投在董卓的女婿李儒身上。

李儒年近四旬,從相貌上看,一派文質彬彬的模樣;他也是涼州人,娶了董卓的次女為妻,從此成為董卓心腹謀士。李儒此人手無束雞之力,論勇武比不上華雄、段煨等人的一根手指頭,但是於鬼蜮權謀、陰窺人心等事,卻極有心得。董卓營中諸將十之八九都是粗野的廝殺漢,面對李儒這種終日與陰謀為伍之輩,難免不自在;所以眾將沒有幾個喜歡李儒。

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眼下這種情形,董卓分明是積了滿腔怒火無處發洩——此時誰敢觸董卓眉頭誰倒黴,唯一還敢在董卓面前說話的,也就剩下一個李儒了。

李儒心裡明白,董卓如此大的火氣,今日中軍帳中必然出了變故;他身為董卓謀主,此刻該是他出力的時候,也顧不得董卓正在氣頭上,抬腳就跟進了董卓的大帳。

一進帳中,就聽見董卓拍案大罵:“豎子孫堅,安敢欺我,來日必殺此小人。”一旁正有親隨煮茶,被董卓的怒罵聲嚇得一怔,捧著茶壺手足無措。

李儒上前接過茶水,示意親隨下去,自己親手煮過,奉茶給董卓,笑問道:“岳父,為何如此忿忿不平?”

董卓接過茶碗,揚手往地上一摔,摔得四分五裂,茶湯濺了半身,口中怒罵道:“孫堅狂悖,張溫荒唐,西涼之事必敗於此輩之手。”

李儒不動聲色地勸道:“孫堅小兒一向與岳父為難,他終究身處下僚,與岳父的差距何止天地之別,岳父不值得為這樣的無名小輩動怒。將來若是得便,找個機會,廢了此人也就是了。”

董卓冷笑道:“廢了他?有張溫在一旁袒護,只有他得寸進尺,老夫卻只能忍氣吞聲。”

“岳父何出此言?”

董卓恨聲道:“孫堅以下犯上,汙衊上官,罪莫大焉;論軍法,便是就地斬了也不為過,可張溫卻置若罔聞,不痛不癢地責備兩句,就輕輕放過。這等行徑,明為勸解,其實不是袒護又是什麼?”

李儒目光一閃,心下已是瞭然,冷笑道:“聽聞朝廷上早有議論,要加封張車騎為太尉,如今平叛大軍節節勝利……看來,張車騎命中確該有三公之份。”

說及此事,董卓怒火更盛三分,心下對張溫愈發不滿:“郿縣之戰,那也是老夫的功勞!”

李儒忙賠笑道:“那是自然,岳父力挽狂瀾,這平叛首功,是無論如何也抹殺不去的。不過……以小婿淺見,張溫此時心裡只會念著即將到手的太尉一職,唯恐出什麼差池,丟了三公之位,所以才會處處息事寧人。岳父若此時與孫堅斤斤計較,不免被張車騎誤解,以為岳父是故意與他為難,似乎……”

聽李儒欲言又止,董卓怒目圓瞪,喝道:“似乎什麼?——有話直說,別在我這裡賣關子。”

李儒微微一笑,輕聲道:“不是時候。”

“嗯?”董卓眉頭一揚,心下更激出幾分火氣來,但是到底心機深沉,壓住火氣仔細一想,頓時明白了李儒的意思。

“果然,眼下不是時候。”董卓陰沉著臉,悶聲悶氣地自言自語。擋人官路,猶如殺人父母,張溫眼下最想平平安安將太尉一職弄到手,此時與他作對,直如殺父之仇一般;為一個小小孫堅,得罪眼下風頭正盛的車騎將軍——未來的太尉大人——的確不值得。

董卓雖然想明白了這一條,可他也是囂張跋扈慣了的,更兼今日在中軍大帳裡,受的氣也不止這一條,這一口氣無論如何,也難以強忍下來,心頭卻更增煩躁之意,對張溫和孫堅的恨意也越發深了。

李儒知道董卓心氣不順,眼珠一轉,就想著引開話題,有意問道:“岳父,今日商議用兵之事,不知結果如何?小婿看其餘各營將官,人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哼哼,迫不及待?他們是迫不及待要趕著送死!”說起今日軍議,董卓冷笑連連,原本稍有壓抑的怒火,似乎又有重燃之勢。

李儒忙追問道:“岳父何出此言,莫非,張車騎執意進兵,想要速勝?”

董卓既然一力主張持重求穩,自然也是與麾下一幹文武商議過的;他營中將佐,十之八九出身涼州,自然深知涼州各部的虛實,也都是支援董卓採取持重之策的——李儒也不例外。此刻聽董卓說張溫等人是趕著送死,自然猜到董卓的持重之策沒有被採納。

“不錯,軍令已下,明日大軍便要拔營。”董卓想起張溫的部署,臉色越發陰沉,幾乎要擰出水來,眼角處青筋暴跳,顯然在強壓著怒火。

李儒是深知這個老岳父為人的,一見這模樣,便知道事有不妙,恐怕張溫下給自己老岳父的軍令,又犯了他的心裡的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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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出兵,周慎所部直取金城;耿鄙北出阿陽縣,驅逐句就部落之後,西進武威,與酒泉太守黃衍合力剿滅良吾部;至於老夫……哼哼”董卓一邊咬著後槽牙一邊說著,話語中隱現殺機,彷彿立時就要殺人;“老夫要南下隴西,接應李相如,助他收復狄道!”

李儒聞言一怔,有些難以置信:“什麼?”

董卓突然狂笑起來:“你也不相信是不是?老夫堂堂破虜將軍,軍中宿將,麾下上萬雄師,居然讓我去接應李相如——李相如一個畏賊如虎的鼠輩,叫我董卓去接應他?”董卓一邊笑,一邊罵,滿臉猙獰,笑聲裡是說不盡的憤懣。

李儒默默無言,心底的不滿油然而深,更為董卓不值。所謂接應李相如,收復隴西,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可明白人都知道,這是張溫有意在打壓董卓了。既然是接應、相助,自然是董卓為輔,李相如為主;董卓用兵之時,要處處遷就李相如大軍的動向。可憐董卓麾下上萬人馬,都是百戰餘生的邊軍精銳,竟然淪落到給一幫臨時拼湊起來的烏合之眾打下手。更可氣的是,到頭來拿下狄道,收復隴西,最大的功勞還都是李相如的,至少明面上是以李相如為主。

“張溫匹夫,欺人太甚!”董卓指著張溫中軍方向,放聲怒罵。說起來,今日與孫堅相爭,其實只是小事;因為眼下的孫堅,不過一個小小的軍司馬,還不被董卓放在眼裡,將來有機會,捎帶手收拾了也就是了——真正讓董卓怒發欲狂的,卻是張溫明目張膽的打壓。

想到自己屢立戰功,甚至張溫能夠順利晉升三公之職,都有自己的功勞在其中;可如今有功不賞不說,更要公然打壓,唯恐自己更立新功——處事如此不公,怎不讓董卓對張溫恨之入骨?

李儒捻鬚不語,沉思了半晌,問董卓道:“依岳父之意,此事該如何處置?”

董卓回來的路上早就想好了,聞言冷笑一聲,面色森然道:“張溫處事不公,我豈能忍氣吞聲,任由他擺佈?老夫麾下上萬精兵,須是聽我的,卻不是聽他張溫的。他有他的軍令,到時候戰陣之上,該怎麼打,還不是老夫自己拿主意?”

李儒面色微變:“岳父的意思,是要抗命?”

“什麼叫抗命?戰局瞬息萬變,誰敢說事事都能盡如他張溫之意?戰場上有什麼意外,也是尋常之事?”董卓陰沉沉道,“李相如識趣也就罷了,若是不識趣,老夫先搶了狄道城,到時候城門一關,讓他獨自一個和叛賊拼命去!”

李儒看著董卓陰森猙獰的面孔,長嘆了口氣,說道:“岳父,張溫如此不公,固然可惡,但此事可不僅僅關係張溫一個人吶!岳父還需三思而後行。”

董卓聞言,轉頭看著李儒,陰沉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的女婿,目光便有些不善。

李儒被董卓盯得心裡直發毛,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岳父你可曾想過,那周慎、耿鄙、李相如,背後都站著什麼人?”

董卓被問得一怔,略一思索,隨即恍然大悟,脫口言道:“老夫卻氣糊塗了,若非你提醒,險些釀成大禍。”

李儒暗自抹一把冷汗,還要給自己的岳父找臺階下:“岳父只是一時氣憤,未曾深思罷了,豈能當真不知道其中的輕重?”

董卓默然半晌,長長地吐一口氣,彷彿要將滿腔怒火一次都吐個乾淨。

李儒幽幽說道:“周慎是大將軍的心腹,自不待言;耿鄙出身世家名門,乃清流士大夫一黨;而李相如,人人皆知他是宦官黨羽。這三個人雖說無能,但是身後的靠山太硬,岳父不宜與之為敵。”

“老夫知道。”董卓神色黯然,“只是氣不過,叵耐張溫,賣三家人情,卻拿老夫給人墊腳。”

李儒強笑著勸道:“岳父也不比煩惱,郿縣一戰,岳父已然是首功,功勞盡自夠了——風頭太勁也不是好事。既然如此,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將功勞讓了與李相如、周慎等輩……”

董卓默然頜首,好半晌,又突然冷笑道:“是不是功勞,還得兩說……”

李儒見董卓已經從失落中恢復過來,心頭一鬆,跟著笑道:“岳父所言極是,張溫分兵進剿,其實太小看了涼州諸部。若是一切順利也就罷了,若是稍有遷延,到了寒冬臘月,朔風大起之時,這勝負之數可就說不定了……涼州的冬天,可是難熬得很吶!”

翁婿二人一起低聲冷笑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