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是哦。”
旁邊的小女孩搖頭道：“這位大哥哥跟別的零食不同，我是帶他來一起用餐的。”
肉池裡的女人緩緩睜開了眼眸，眼眶內沒有童孔，全是乳白色，看上去頗為詭異駭人，她似乎在打量著許深，半晌後，她的身體微微顫動起來。
沒有說話。
許深渾身緊繃，正覺得詫異時，忽然聽到身邊的梅芙傳來輕柔的笑聲：“很美麗的眼睛呢，居然勉強捕捉到我的足跡……”
許深怔住。
“媽媽？”小女孩也察覺到媽媽的異狀，疑惑地喊了聲。
女人微微顫動的身體慢慢平復下來，聲音卻有些變調，輕聲道：“歡迎你們到來呢，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說完，她微微低下頭去，姿態溫婉賢淑，猶如貴婦。
隨後，在她面前的肉池翻湧起來，從裡面浮現出一具具屍體，這些屍體被某種力量託舉，遞到許深面前。
“你們儘管挑選吧。”
小女孩驚訝道：“媽媽你真捨得，居然將‘爸爸’都拿出來了。”
許深看到眼前一隻渾身魁梧，腦袋卻如牛頭般猙獰的墟屍，儘管這只墟屍被開膛破肚了，但許深依然能感受到屍身上散發出的濃烈氣息，甚至比小女孩跟眼前的女人更強烈。
也許是因為死去，無法抑制墟力，反倒看上去更為可怕。
梅芙臉上露出笑容，淺淺地道：“太客氣了，我淺嘗一點即可。”
隨後許深便看到，這上身牛頭的碩大墟屍，胸膛裡的內臟竟扭曲著，消失了一塊。
而梅芙卻一臉優雅，輕輕撫摸著嘴角，粉嫩的舌尖微微舔舐了一下手指，隨後拎起裙子回禮：“謝謝款待。”
許深心頭震動，眼前的墟獸女人似乎能感知到梅芙，這墟屍……是招待梅芙的？
小女孩見許深發愣，催促道：“大哥哥，快吃啊，‘爸爸’的內臟最好吃了，最美味了，平時媽媽都捨不得拿出來給我吃呢。”
說著，她眼神中都煥發出貪婪的光芒，充滿食慾。
許深怔了下，看了眼那女人，卻看到女人表情溫柔無比，如賢惠、慈祥的母親。
“吃吧。”女人輕柔說道。
許深猶豫了下，還是慢慢伸手撕扯下一塊，濃郁的氣味環繞，他看了眼身邊一臉渴望的小女孩，想詢問你爸爸為什麼會成這幅模樣，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多問。
跟墟打交道久了，許深明白不要多問、多看。
有些無意中的話，就有可能會刺激到墟，使其暴躁失控。
吃下肉片，許深有種渾身器官舒張的感覺，先前壓抑的食慾，在這一刻似乎被啟用，他渾身的細胞都在訴說著渴望和飢餓。
黑暗世界的小屋中。
緊閉的房門內，“媽媽”溫柔地看著餐桌前主動拿起餐刀的少年，臉上露出笑容，道：“吃吧，吃吧，自從離開家以後，你很久沒有一天三餐吃飽了，答應媽媽的事都沒做到，不是乖孩子的表現呢……”
乖孩子……
要做乖孩子……
許深像是越吃越上癮般，整個人趴在了牛頭墟屍上啃吃起來。
梅芙饒有興趣地坐到肉池旁邊，四處打量一圈，輕聲道：“還真是一張不錯的餐桌呢，什麼型別的點心都有。”
肉池內的女人身體微微顫動，表情溫婉，甚至能從裡面隱隱看出一絲恭敬：“是呢，味道很不錯的。”
“是啊，爸爸的味道很不錯的。”小女孩附和道。
但顯然，她們母女倆在對話交談的並非同一物件。
在大快朵頤中，許深沒多久就吃飽了，當他腦海中那種被飢餓支配的瘋狂食慾褪去後，許深清醒了過來。
他看著雙手和下巴、頸脖沾染的黏稠鮮血，快速抹去。
“抱歉，失態了。”許深連忙道。
女人表情溫柔：“你吃東西的樣子很美呢，進食就是要這樣，才讓人看了有食慾。”
“沒錯，媽媽說了，這是對食物的尊重。”
小女孩笑著附和道：“吃東西一定要飽含熱情才行。”
許深勉強笑了笑，這樣的熱情在‘食物’眼裡，也許是極其恐怖的畫面。
等許深吃完，女人將牛頭屍體再次沉入到肉池中，小女孩都囔道：“媽媽，我也想吃。”
“你吃別的就行。”女人對自家孩子明顯沒這麼大方，好酒好菜都是用來招待顧客，自家孩子省一點也沒關係。
小女孩有些不情不願，但還是接受了，她跳到肉池裡，很快就撈起別的墟屍大快朵頤起來。
許深看到四周沒有退路，除非是讓小女孩帶他出去，否則沒任何辦法逃離，如果硬來的話，必定會造成破壞，也會驚動廠巢。
事已至此，在兩隻大機率是A級墟，甚至更恐怖的墟面前，許深也沒有逃生的意思，當奮鬥無望，人就會選擇躺平。
許深坐在了肉池邊，梅芙也坐了下來，二人並排坐著，腿腳晃盪在肉池上。
“你們在這裡，那些人不知道麼？”許深如嘮家常般閒聊起來。
女人面容溫柔，道：“他們看不到我們，除了偶爾要稍微避讓一些前來的君王外，其他人都沒必要在意。”
“你也知道君王？”許深有些意外。
想到小女孩先前也知道‘墟’。
女人嘴角微微露出微笑，儘管浸泡在這煉獄般的肉池中，但她的儀態卻如優雅的貴婦：“我們跟人類打交道這麼久，他們瞭解我們，我們自然也瞭解他們。”
許深心想也是，總不能被人類以墟定義了，墟還對人類一無所知。
越是強大的墟，越具有智慧，許深早已明白這點，而眼前兩隻墟顯然是超過B級的存在，智慧不遜色人類也很正常。
“我們避讓君王，可不是懼怕君王哦。”正在肉池裡啃吃肉塊的小女孩抬起頭，笑著道：“只是媽媽說了，不想離開這麼好的用餐地方。”
許深微微點頭，這廠巢對她們來說，的確是溫床。
但也說明，君王能看到她們，否則她們無需避讓。
而君王能看見的，便是A級。
“你們在這裡用餐七八年，他們毫無所知嗎？”許深問道，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兩隻A級墟的飯量，總不至於比他還差吧？
女人微笑道：“只要稍微扭曲一下他們的認知，就能掩蓋了。”
扭曲認知？許深目光微動，這是篡改記憶嗎？
“大哥哥，你看。”
肉池裡的小女孩忽然舉起手，掌心出現一道藍色的液體。
許深看了一眼，疑惑道：“這是？”
“這就是他們製造的淨墟劑啊。”小女孩笑著道：“只是還沒裝配，而且我製造的是高階淨墟劑哦，僅次於直接進食呢。”
淨墟劑還分高階低階？
許深從未聽過，但眼前的小女孩明顯對廠巢極為瞭解，許深想到剛剛的進食，自己體內一陣陣飽滿的感覺，這感覺比注射淨墟劑更舒服，而且更飽滿。
從血肉裡熔鍊出的墟力，也更純粹，有種身體暢通的感覺。
“那些君王偶爾過來，都是來拿這種淨墟劑的呢。”小女孩說道：“這種裡面沒有加入那種腐敗的骨粉，味道更好。”
“腐敗骨粉？”許深疑惑。
小女孩點頭道：“是啊，這裡用墟製造的淨墟劑分為兩種，一種是我手裡這種，一種是普通的那種，那種會增加一些腐敗的骨粉在裡面，多吃的話，會將那種腐敗的骨粉也吃進去，那東西很難排出去呢。”
許深一怔，這種事他從未聽過。
高階，低階。
低階有骨粉……為什麼有骨粉？
許深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他回過神來，詢問小女孩道：“你會製作淨墟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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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東西又不難，我先前在他們製作時偷偷看過。”小女孩笑嘻嘻地道：“而且我不需要用那種機械就能製造呢。”
女人雪白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憂鬱，輕聲道：“孩子不太懂事，你們見諒，她只是貪玩。”
“你們？”
小女孩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許深目光閃動起來，腦海中冒出一個念頭，對小女孩道：“你能幫我製作一些淨墟劑麼？”
小女孩先前的疑問被許深的話吸引，點頭道：“沒問題啊。”
許深搖頭道：“我是指大量的。”
“大量？”小女孩疑惑：“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許深問道：“你能製作多少？”
“只要食物足夠，我能製作很多很多呢……”小女孩笑著道。
許深眼眸不禁微微發亮，旋即感覺自己有些瘋了，自己居然想跟一隻A級墟做交易？
但他明白，這兩隻墟，尤其是肉池裡的女人，之所以沒有襲擊他，多半是因為身邊的梅芙在。
也許，他能利用這點，真的談成協議。
跟人打交道難，所以只能找墟。
“孩子貪玩，你別當真，雖然我們能扭曲他們的認知，但失去大量食物的話，還是會吸引來一些麻煩……”女人用肉池裡的手掌攬住小女孩，對許深禮貌而委婉地說道。
顯然，她意識到什麼。
許深微微點頭，這點他也能想到，當即道：“若是我給你們提供食物，讓你們換個地方生活，你們願意嗎？”
許深沒發現，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覺偏移到……飼養墟的領域了。
“只要有食物就行。”小女孩笑著道。
女人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回答，若遵從本心的話，她自然不願意冒險，無數歲月累積的經驗，讓她明白人類是多麼危險的存在。
人類懼怕墟。
但墟又何嘗不明白人類的險惡？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拒絕許深。
若是冒然拒絕的話……旁邊那位，會不會生氣呢？
“我需要考慮一下……”女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頗為委婉。
許深點頭道：“行，不用急著回答我，我現在也沒做好準備。”
他這次過來內城，也只是想打探下情況，若能有機會給自己牽引到一條採購的線，自然是最好不過。
但沒有的話，也還有下次機會。
本來就陌生的領域，不可能一次就成功。
但眼前兩隻墟，反倒給了他一些想法，雖然底城禁止製造淨墟劑，但只要足夠隱秘，誰又能知曉呢？
禁止的事情多了，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而且，僱傭製造淨墟劑的人類精英的話，未必能夠掌控，眼前兩隻墟反倒不會洩密。
只是，與墟為伍終歸是危險至極。
若是梅芙哪天離開自己，估計她們……尤其是小女孩的媽媽，會毫不留情地反噬，將他這顆小零食丟到嘴裡。
見許深沒有發怒，女人稍微松了口氣，許深對小女孩道：“你手裡的高階淨墟劑，能讓我看看麼？”
小女孩笑道：“沒問題啊。”
女人見狀也不再攬住女兒，任由女兒來到許深面前，只是她的眼神中始終帶著一絲絲的憂鬱。
許深接過小女孩手裡的藍色淨墟劑，問道：“這也是注射吸收嗎？”
“嗯。”小女孩點頭：“直接吃掉的話，效果會衰減很多的。”
許深暗道可惜，這裡沒有濃霧，不然能呼喚錨點裡的淨墟劑注射器，試試看效果。
他將淨墟劑還給了小女孩，準備等臨走時再讓她製作一份，等離開這裡再注射看看。
“你先前說來到外面會有危險，是指會遇到君王嗎？”許深詢問道。
女人微愣，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怎麼什麼都跟外人說？
也怪她爸爸死的早，自己也沒有教好她……
女人暗暗嘆息。
“不是啊。”小女孩搖頭道：“我們來到你們的世界，對我們自身也會有一定的損傷，對你們的世界，也會造成衝擊，聽媽媽說，有的人到現實中會擱淺呢，再也無法回來……”
“擱淺？”
許深微怔，不禁有些驚奇，“你是說，你們無法自如穿梭到現實？”
小女孩糾正道：“能自如穿梭，只是會有損傷。”
許深不禁掃了眼身邊的梅芙，只是他的目光徑直掃過沒有停留，看到梅芙正笑盈盈地託腮注視著自己。
“她說的沒錯哦。”梅芙輕聲道：“但我不同……”
許深有些默然，梅芙的確是他見到那麼多墟中，最與眾不同的。
“我只是……不想毀掉你的世界罷了。”梅芙輕聲道。
許深身心一震，有些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