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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下馬

兩人來到朱塬辦公室,治軍一向果決幹練的吳禎少有地支吾一番,終於說清了事情。

原來,吳禎兄長吳良又因為干涉地方政事被老朱敲打了。

吳良當然不會把這種事告訴自己弟弟,是蘇州那邊跟隨吳良身邊的一位吳家親族傳了信過來,希望吳禎再勸勸自己兄長。

順便,若是可能,也幫忙在皇帝陛下那裡轉圜一番。

前者吳禎已經沒辦法。

勸過,沒用。

之後……吳禎倒是理解了。

明州這邊,有一個甚至壓過了左相的帝王寵臣,那受寵程度啊,那沒法說。若是這人能幫忙說幾句好話,肯定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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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人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況,吳禎名義上也算朱塬的上級,又是這種糾纏不清的破事。

不過,想想畢竟是親兄長,更何況,既然是兄弟,一榮俱榮,一損,自然也是俱損,到底還是找了過來。

朱塬聽吳禎說完,摩挲著一支鋼筆思考片刻,再次看向對面吳禎:“大人,我可以幫忙說幾句,而且,我相信祖上是明白的,吳將軍那邊,或許有些逾越,但不算大錯。問題是,這之後……會改嗎?”

吳禎頓時無言。

會改嗎?

不會。

朱塬等待片刻,才繼續道:“其實,我倒是有個想法,如果你願意,或許我可以向祖上提一提?”

吳禎想起這段時間接觸下來這少年的種種特異之處,甚至包括剛剛因為砣機的那翻說法,目光裡帶著期待:“翰林,請說?”

朱塬道:“常言道,上馬打天下,下馬治天下。我相信接下來咱大明肯定可以滅掉元廷,恢復華夏舊土。到時候,就輪到下馬治天下了。吳將軍讀過書,又……嗯,對地方政事很感興趣,不如,就下馬吧,轉為文官主政一方,你覺得怎樣?”

同樣是讀過書的,吳禎聽朱塬說完,目光頓時就是一亮。

以前怎麼沒想過?

既然讀過書,吳禎當然清楚,歷朝歷代的那些開國功臣,多多少少都會因為手握軍權受到帝王猜忌。

就像華高,平定張士誠後就開始交卸差事,明眼人其實都知道,這是在急流勇退。

很聰明的做法。

相比起來,其他人做不到,只是放不下而已。

世事從來知易行難。

吳禎自己就屬於不怎麼能放下的那種,不過,他相信,自家兄長肯定沒問題。

打定主意,吳禎點了點頭,追問:“翰林,你覺得,家兄適合轉任那裡,當個甚麼官職?”

“這需要祖上決斷,”朱塬搖頭,卻又說道:“不過,當下福建、廣東陸續平定,都需要朝廷派出大員安撫百姓,恢復生產,我認為很可能是南邊,而且,以吳將軍的功績,再升一級,擔任一個從二品行省參政,還是沒問題的。”

南方啊!

這年代的南方可不是什麼好地方,若真去了,哪怕升一級,給人感覺也與發配無異。

吳禎想了下,又試探問道:“河南呢?”

南方兩省之外,北方,北伐大軍也已經拿下了兩省,分別是山東與河南。山東已經有了參知政事,是汪廣洋,因為運糧之事,吳禎也知道。

隨後就是河南。

相比去福建和廣東,吳禎更希望自家兄長能去河南。

朱塬笑著搖頭:“河南是汴梁所在。”

吳禎聞言,也只能打消念頭。

自家兄長若是規規矩矩,兢兢業業,眼前少年幫忙說項,主公或許會同意他去河南。當下,可就不太容易。

再次斟酌片刻,吳禎對朱塬道:“翰林,可否容我與家兄商議一番?”

“不合適,”朱塬又搖頭:“這種事,若是我等反反覆覆都商量好了,再說與祖上,怕是也有逾越之嫌。我只幫忙提一下,成不成,還是讓祖上獨斷最好。”

吳禎想想也是道理,點頭,又起身,再次拱手給朱塬一個文士禮:“那就拜託翰林了。”

朱塬也起身回禮。

送走吳禎,朱塬轉去內宅,晚飯後寫過今天日誌,又專門擬了一封信,說起吳良之事。

而且,朱塬還和老朱坦白,這不只是幫吳良說項這麼簡單。

眼看中原即將光復,將來,武將下馬,也該是一個趨勢。間接地讓一些武將放下兵權,總比趙匡胤那一招要好。

而且,就算這一代的武將,或許只識刀兵,不懂學問,因此不適合下馬。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經過朝廷精心培養,再轉為文職,同樣也是一種對雙方都好的安排。

為了避免尾大不掉,軍權是不能世襲的。

這是朱塬很早就想要和老朱說起的一件事,曾經明朝的世襲武官制度,絕對不能再來一遍。

第二天是六月初二。

風起。

天氣也陰沉起來。

朱塬早飯後就讓人把昨夜的書信送去金陵,正要出門到營海衛駐地陪練,臨時被事情打斷。

前些日子,陪同南方一批海船而來的廣東海商拿下了最後三張海貿公司牌照,今天送銀錢過來,整整60萬兩。

同時還帶來了一批船隻。

總之,朱塬當初列舉的條件,20萬兩白銀,上交兩成股份,每張牌照提供兩萬石糧食的運輸船隻,無論這批海商背後站著誰,該掏的,一點都不能少。

海商們倒也沒有討價還價,讓朱塬省事了許多。

親自負責驗收銀錢入庫,朱塬又讓海軍都督府接收了船隻,忙碌一番,找來營海司的賬簿查了查,有些感慨。

錢多。

花不完啊。

朱塬當初的想法,是打算完全自給自足的,無奈,老朱實在是替自己想得太周全,給的也太多。

比如之前最大開銷的造船,預計800艘500料海船,本來只是木料,就需要花銷40萬兩。但,當時老朱不僅讓人送來了10萬兩白銀,還允許營海司動用賦稅抵扣,再加上自己這邊的置換措施,總之,40萬料木材,實際上連老朱給的那10萬兩白銀都沒花完。

再就是,定海周邊數萬士卒民夫的口糧,這也是一個花銷大頭,大規模海捕啟動之前,糧食一直都是從各處府庫調撥,不需要營海司花錢籌措。

這等於又給朱塬每月省了好幾萬兩銀子。

於是,直到當下。

連續幾個月下來,營海司從海貿公司牌照和市舶稅收兩方面獲得的收入,累計就達到216萬兩白銀。

朱塬相信老朱肯定注意到了這筆錢。

不過,出於信任,或者,應該也有一些考驗的心思,一直都沒有向他詢問太多,更別說討要。

再說支出。

近幾個月來,最大的一筆,也只是近期動用現錢收購百姓魚獲。

過去一段時間,這部分銀錢開支累計才17萬兩,考慮到這一陣颶風到來,再之後,漁汛時間也所剩無幾,預計總開支不會超過20萬兩。

至於其他,建造燈塔,修繕港口,乃至成立明州雜貨連鎖公司大規模收購麻料等等,相對來說,開支都不算多。

就說建造各種基礎設施,主要開支,其實依舊是口糧。

這部分,官倉供給和自家魚獲,直接抹平。

總而言之,當下定海縣衙日夜有精兵看守的那座庫房,還堆放著多達178萬兩的白銀。

若是按照朱塬未來十年打造海軍開拓海疆的各項計劃,這筆錢遠遠不夠,但,短期內,又實在花不完。

上午翻過賬本,考慮一番,朱塬就決定分出100萬兩上交金陵。

大軍南征北戰,特別是之後攻破了大都,總是需要犒勞一下的。

坦白說,朱塬覺得老朱在這方面實在摳門。

因此,給錢的同時,朱塬還打算勸勸。重點是,這筆錢要儘量直接給到底層士兵,既是酬功,也算一種分配。

最簡單的一個道理:底層擁有越多,國家也越穩定。

反之,反之。

至於營海司這邊,無論是市舶還是海捕,局面都已經鋪開,可以源源不斷提供資源。

更何況,自己需要什麼,老朱都是不遺餘力的保障,再加上留下的78萬兩,同樣也是一大筆,不會耽誤自己的營海佈局。

忙碌到中午,回到營海使府邸,又有人從金陵來,這次是自家人,寫意的父親,喬旺。

來送錢的。

這次是自家的生活費。

喬旺帶了兩萬貫銀錢過來,還有各種布匹、食貨等等。

另外還有最近三月時間的致用齋賬冊。

朱塬沒有詳細查閱的心思,只是問了一個大概。

開業以來,鋼筆作坊製造規模不斷擴大,還獲得了將作司炭筆的獨家銷售權,又聯絡了幾個其他行省的分銷商,致用齋營業總額,以白銀計算,達到12.6萬兩。

相比當初首日就進賬1.6萬兩,三個月累計才12.6萬兩,似乎不多,然而,首日開業火爆實在有著其他很多因素,當下這個數字,才算相對正常一些。

為何是‘相對’?

因為,還有沒有人堅持不懈地間接給自己送好處,朱塬不知道,也沒那心思計較。

反正自家店鋪是獲得老朱認可的,也明碼標價,交易你情我願。若有人覺得因為昂貴,買自家東西就是給自己送好處,朱塬也沒辦法。

無論如何,致用齋都成了金陵城最頂級的大商號。

再有,朱塬的另外一個感受就是,哪怕經歷了這麼多年的亂世,這片土地上,能夠消費鋼筆的富裕群體,還是很多。

很多啊!

中午邀請了喬旺一起在府邸花園內的明心堂用餐,順便詢問一下家裡的事情。

背靠某個小大人,喬氏一族都有了著落,喬旺早沒有了最初剛到金陵時的落魄頹靡,意氣十足地說著金陵那邊的各種事。

不過,對於坐在餐桌上首的朱塬,喬旺語氣裡也更透著幾分發自內心的恭敬。

“前幾日,太醫院舉辦了一場考試,之後才知道,是當今陛下親自吩咐……”喬旺說過朱塬退回那片城南土地上的佃戶前些日子又跑來後湖說是拜見主家的事情,就轉向另外一件,還看向旁邊的留白,說道:“鏑兒,拿了第一名,陛下因此賞了一匹緞子,小米,你桑家可是榮耀哩。”

留白聽喬旺這麼說,眼睛眨了幾眨,才下意識露出笑意,卻沒說話。

對留白再熟悉不過的寫意看來一眼,有些疑惑。

當下也不適合問起。

朱塬倒是好奇:“第一名?”

喬旺連忙轉向朱塬,點頭道:“是哩,第一名,那……那考試,一張卷子,有一百分,鏑兒考了幾科,拿到總分最高。”

朱塬反應過來。

還是自己給提的建議啊。

老朱沒有用在第一次科舉上,倒是在太醫院的小家夥們身上先試了一遍。看來,對於自己當初的一些話,還有《天書》相關的記載,老朱一直都比他還要上心。

這麼說著,吃過了午飯,寫意親自去安排自己父親住處,既然來了,總要住幾天。更何況戶外一片風雨將至的景象,喬旺不想留也得留了。

朱塬返回內宅。

來到內宅書房,朱塬打算將午前因為那批鉅額銀兩產生的想法記下來,算是今天日誌的一部分,注意到跟隨過來的留白欲言又止的模樣,笑問:“怎麼了?”

留白一邊挨過來,幫自家小官人鋪紙,一邊道:“弟弟……被陛下注意著,以後,豈不是就要成醫者了?”

妮子這麼一說,朱塬才明白。

這年代,醫生的地位……可不怎麼高。

而且,當初還是自己隨口安排的,讓留白的弟弟桑鏑去後湖醫學院的附屬小學讀書。

當時自己的想法,其實也沒想過讓那孩子去當醫生,還想著學幾年,轉去國子監,到了年齡再入仕為官。

當下……

與留白面面相覷了片刻,朱塬苦笑:“弄巧成拙了啊。”

後湖醫學院,還有相應的附屬小學,其中學生都是老朱特意吩咐撥付錢糧養著,目的很明確,培養大批醫生,發展新式醫學。

如果有人享受著後湖醫學院的供養,卻跳出來說,我不想當醫生,我要走仕途,出將入相……老朱會怎麼反應,朱塬完全可以想象。

現在的問題是,若是老朱沒有注意到留白的弟弟,朱塬這邊反應過來,悄悄讓桑鏑退學,或許也沒什麼。

但,這個‘第一名’,等於是掛號了。

留白本來還煩心這件事,她確實不想讓桑家僅有的獨苗去當甚麼醫生,不過,注意到自家小官人帶著歉意的表情,丫頭立刻搖起頭,又挨過來一些:“小官人,就讓弟弟當醫者吧,將來如戴先生那樣,也是不錯的。”

朱塬笑著摟住妮子小腰:“真這麼想?”

留白順勢偎過來,因為兩人的身體接觸,眸子很快變得水汪汪,聲音軟軟道:“奴……只為小官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