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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我只是個龍套

趙續從太平門進城,前方一里多就是皇宮,卻沒有從北安門進入。

那要繞過後宮才能來到前殿,趙續更情願從外面繞。

騎著自家的走騾繞了皇城小半圈,來到西安門,取了腰牌,查驗登記一番,進入皇城,步行一路,在西華門又是一番查驗,這才踏入宮城。

被人引領著連過幾道門卡,趙續終於抵達奉天門左側的東閣,這是連著左順門以南的連續幾間廡房。

搬來新宮,朱元章日常朝會之後,都在東閣辦公。

等待期間,回顧剛剛一路,趙續只覺得吧,從西安門開始到東閣這邊的二三裡路程,若讓自家小官人來走……那畫面簡直不敢想象。

因此還有些擔憂。

趙續明白自己和左七兩個的前途都已經被綁在自家小官人身上,若是小官人見一次皇帝陛下都要這麼坎坷,那可怎麼是好?

或者,以陛下對小官人的看重,將來能有些不必走路的特別恩典?

隨意想著,這次只等了不到一盞茶時間,趙續就被帶入閣內,恰好還與正要離開的李善長等人錯身而過。

趙續認識李善長,面對左相一行人的打量,只是稍稍停步點頭示意,沒有隨意搭話。

能感受到,宣國公應該知道自己。

朱元章剛剛與幾位中書省臣討論過設定全國驛站系統的事情。

不日就將正式行文落實。

當年決定了江南局勢的那場鄱陽湖之戰,朱元章記憶深刻。

陳友諒四月二十三就圍了洪都,他直到六月二十五才接到訊息,隔了整整兩月,若不是……差點就要失去江西。

甚至,因為當時他堅持北援小明王,大軍出征導致應天空虛,若是陳友諒破了洪都,一路順水而下,他都不敢想像會是甚麼結果。

萬幸,上天庇佑,祖宗顯靈,他成功擊敗了陳友諒,成為江南霸主,但之後並沒有忘記反省。

最錯之處在於不聽劉基勸諫堅持北援小明王,其次,就是這傳遞訊息之驛站系統的重要性。

開國之前,朱元章已經為此做了很多,即位之後的第一個月,分別過輕重緩急,他依舊將建設完善的驛站系統作為第一優先。

這邊趙續行禮過後,朱元章才從眼前文書上抬起頭,習慣性地再次屏退了左右,見趙續手邊木盒,記了起來,說道:“這就是那甚麼筆,拿來我看。”

趙續恭敬地把木盒送上。

朱元章很快擺出了各樣文具,鋼筆和量尺先略過,炭筆已經削好,他按照握持毛筆的姿勢捉住一隻,在一頁白紙上隨意寫下了‘水馬站’三個字,頓時搖頭:“這甚麼……不好用,筆鋒太細,還是硬的。”

趙續小心抬頭看過來,提醒道:“主上,這炭筆,不是這麼拿的。”

朱元章示意:“你來寫與俺。”

趙續上前幾步,在書桉另一端接過朱元章遞過的紙筆,學著小官人平日的握筆姿勢,見那‘水馬站’三字,稍微猶豫,也跟著寫了一遍,又輕聲道:“主上,還有鋼筆,也是如此寫法。”

說著見老朱同樣遞來鋼筆,拔下筆帽,同樣寫下了‘水馬站’三個字,然後將紙筆小心地往老朱方向推了推,自己主動退後。

換了握筆姿勢,老朱重新書寫,果然順暢了很多,再換鋼筆,感覺更好,幾乎瞬間就喜歡上了這款新文具,打算日後常用。

只是片刻,一頁白紙就被老朱寫滿了字。

隨後又拿起那套量尺,一支一尺長的直尺,兩隻三角尺,一支半圓角度尺,換了一張紙,很快用炭筆和鋼筆各畫出了不少長度很是精準的線條。

這麼嘗試一番,老朱一邊繼續把玩,一邊詢問起各種細節。

問對了一盞茶功夫,朱元章道:“照你意思,這石墨乃常見礦藏,和了黏土燒製,粘入細木,就能製成這炭筆?”

趙續恭敬道:“正是。”

朱元章又低頭看了眼白紙上的兩種痕跡,說道:“這兩支筆確實都比毛筆便捷,還能大大節省紙張。但鋼筆製法太繁,墨水也是問題。倒是這炭筆,若真如你所說,倒可以推而廣之。俺近日正讓有司重新擬定全國郡縣鄉里開設學校事宜,今秋還打算辦一次科舉。從古至今,寒門子弟想要就學,只這筆墨紙硯就是不小開銷,若這炭筆能夠推廣,倒是可以造福天下學子。”

老朱說著說著,已經不是在諮詢趙續,而是飛快拿定了主意。

關於全國範圍內開辦學校,還有今年秋天舉辦科舉,兩件事,某種程度上還是受到了朱塬的影響。

朱元章當年打下應天,很快就開始鼓勵興辦學校,這些年每擴張到一地,也都不忘此事。不過,老朱最初的考慮,只是為了給自己培養人才,以及讓百姓受到教化,尊禮守法。

當下想法,選才和教化之外,朱元章還沒有忘記朱塬當時所說,秦之速亡,其中一個原因就在於百姓失去‘上升通道’。

當時討論的‘上升通道’有兩個。

其一是軍功,其二,就是科舉。

當下大明軍隊征戰四方,想要投軍搏一個封妻廕子,機會很多,但仗總有打完的一天。

因此在老朱看來,科舉才是長久之道。

因為朱塬的半遮半掩,老朱其實還沒有完全明白其中道理,只知道這是‘經濟之學’中與‘分配’相關的一些學問。

不過,這卻並不耽誤老朱去推行。

就像他最近籌劃在讀書人必修學問之上的一些革新。

朱元章從來是個想到就去做的人,執行力超強,既然是難得的大道理,當然要盡力實踐,就算將來出了些問題,修改或取締就是。

趙續也感受到朱元章已經不是在詢問自己,更何況他只是勉強識字,也不敢冒然給皇帝陛下提甚麼意見。

朱元章敲定了心思,又問了幾句量尺四件套的事情,他本能覺得其中或也有大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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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件事朱塬什麼都沒交代。

見趙續無話可說的樣子,朱元章大略明白過來,低聲笑罵一句,也沒有勉強。

到底不甘心。

想了想,朱元章道:“當下開了新朝,百官都有賞進,見到你,俺才想起,就給朱塬也進一級罷,當個正四品的翰林侍講學士,呵,當初他就嫌俺給他官小了,現在補上。唔……還有,明日就要頒定太子屬官,俺稍後讓人議一議,也讓他兼個職位。”

這,獻兩支筆就加官一級了?

趙續只覺得有些不真實,卻是忙不迭地跪下:“小的替大人謝過主上。”

朱元章擺手:“起來罷,俺倒是想讓朱塬親自來道謝,”這麼說著,老朱很快又接著道:“這官不是白給,最近一些事情,你……罷了,你懂甚麼,俺讓人跟你一起回去,讓他幫俺問問。”

朱元章的想法很簡單。

朱塬你不是要隱居麼,那就隱著,天子呼來不上岸也是無妨,但俺讓人主動上門,問你一些事情,總不能拒絕罷?

老朱最近也確實積累了不少問題。

比如讓翰林院編撰的數學之書,老朱覺得朱塬肯定能提些意見,畢竟那份書單都是他列的。再比如,最近要推行的驛站系統,剛剛討論,那怕已覺頗為完善,或許,朱塬也能再幫自己規劃規劃,給些好主意。

還有秋後的科舉。

這涉及那甚麼‘上升通道’,想想秦之速亡,也絲毫不能馬虎。

再就是,那份‘生產’之道的書稿,也得催催。

病都好了,就得加緊著寫。

這又是鋼筆又是炭筆的,寫字多快啊,更何況俺當初還特意賞賜了一百刀大紙給你!

總之,都給你升官加兼職了,回饋一些錦囊妙計,不過分罷?

朱元章說著就要喚侍從,又反應過來,他依舊不想讓外官與朱塬接觸,畢竟這些個……去過了後湖,除了他,誰知還會向其他甚麼人通報?

稍微考慮,老朱讓人去了後宮,召來一位內侍過來,正是現任內使監令何綬。

朱元章記得,當初還讓何綬伺候過朱塬。

倒是一份淵源。

等何綬到來,老朱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便打發兩人去往後湖。

朱塬送走趙續就開始午睡,等趙續與何綬一起返回,他都還沒醒。記得有個道理,想要長個子,睡眠很重要。

朱塬不想重生一場,卻要憑藉一米四的身高青史留名。

將來人說起。

第一個想到的,哦,那個誰誰,一米四!

那太悲傷了。

迷迷湖湖地被寫意喊醒,穿衣起床,見到何綬,表面上一絲不苟地見禮,朱塬其實都還殘留著起床氣。

何綬是個八面玲瓏的健談人,注意到朱塬模樣,並沒有急著說正事,而是拉起家常。

首先恭喜了朱塬再次升官,正四品的翰林侍講學士,已經與那元朝進士出身的朱升朱老翰林同級。

雖說也和他這位同是正四品的內使監令一個級別,但何綬卻一點不敢對比。老朱現在還沒有重用內宦的傾向,何綬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內宮管家,兩者差異巨大。

隨後還說起最近朝堂上的一些事。

比如,劉基辭官了。

考慮到主子對這位的看重,何綬還暗帶討好地透露了一些劉基辭官的內情。

另外還說起。

朱塬那份單子上的書籍,陛下這些日子一直在抽時間細讀,感悟良多,已將其中的一本《齊民要術》列為百官和國子學必修,同時還在讓翰林院編撰一本數學之書,今後或也會推廣其他相關。

話到這裡,何綬才進入正題。

大概傳達了老朱的意思,讓朱塬給這些事情提提意見。

趙續一直站在旁邊,除了說幾句主上要把炭筆推而廣之的事情,其他也插不上話。

不過,相處時間也長了,趙續只覺得,小官人看似還在嫻熟應和,但,表情似乎越來越不對,那張因病長期有些過於白皙的臉蛋,不知為何,也越發的蒼白。

到了最後,身子似乎都有些搖搖欲墜。

何綬吃的就是察言觀色這碗飯,當然也很快發現朱塬異樣。還以為這位小翰林是病弱緣故,不堪太久說話,知趣地不再多聊,交代過老朱的吩咐,又婉轉催促了一下朱塬儘快完成那甚麼主子也沒有明說的書稿,就起身告辭。

朱塬機械地送何綬出門,又機械地坐回客廳椅上。

腦子裡一團亂麻。

劉基辭官了!

劉大人你應該今年八月才能辭官的啊!

早了啊!

老朱把《齊民要術》定為官方必修了,一次就印了五千本。

五千本啊,五千只‘蝴蝶‘啊!

我這還小心翼翼儘可能不干擾歷史呢,歷史早起飛了!

今年秋天要舉辦科舉了!

不是該洪武三年才第一次舉辦科舉的嗎,我都寫在那本破書上了啊!

讓我給即將推行的驛站系統提意見?

我能有什麼建議?

要不我給您去當驛卒好了,我再改個名字,叫李自成!

不。

我不該有姓名。

我只是個龍套!

大家好,我叫朱龍套!

還是個假冒的。

還要把炭筆推而廣之,這是要放出多少個小‘蝴蝶’啊?

祖宗誒!

我替天下讀書人謝謝您啊!

但……

誰來謝我?

不,誰來救救我!

還要書稿?

要什麼書稿,祖宗您雄才大略,哪裡需要什麼書稿,自己就可以開搞!

搞一個風生水起。

起高樓。

只見那樓船夜雪,鐵馬秋風,將軍破樓蘭,一夢間,就回了漢唐!

伊伊伊~~~

啊啊啊~~~

這樣下去,別說三年,最多一年,肯定就面目全非了,面目全非了啊!

朱塬想哭。

哭不出來!

下人們很快發現了朱塬的異樣,寫意一臉擔憂地詢問,朱塬只是語氣澹澹地表示要睡覺。

寫意和留白一起把朱塬送到臥房,剛剛伺候著自家小官人脫衣躺下,朱塬轉眼就詐屍一樣重新坐起身,於是又小心伺候著把衣服穿好。

趙續喊來了戴三春。

戴三春被朱塬趕了出去。

整個後湖大宅上下一片惶然,留白小心提出自己的看法,自家小官人……是不是突然被什麼東西上身,魔著了?

被耳尖的朱塬聽到,也趕了出去。

轉眼天黑。

朱塬晚飯也沒吃,把自己關在正房裡。

寫意大著膽子進去點了燈,見自家小官人只是呆呆地坐在書桉前。

這麼直到深夜。

和大家一起守在外面的趙續已經開始後悔,感覺小官人不對的時候,他就應該立刻進城去通報。現在,早過了夜禁,城門都關了,只能等明早。

寫意單獨留在小院東廂,點著燈,開著門,一直望著正房。

希望小官人能給些動靜。

那怕過來打她一頓,罵她幾句,都是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寫意終於聽到了正房傳來響動,那是嘩啦一片物什墜地之聲,還有個透著些崩潰的沙啞嘶喊:“這特麼都有主角了,還特麼拉我到這裡搞個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