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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離別歸

蘇季根據箱子裡飄出的味道,已經大致猜到裡面裝的是什麼。他使了一個眼色,花如狼立即撲向白衣少女,身形有如一隻敏捷的小狼。

白衣少女並未躲閃,而是任憑他將木箱從自己手裡奪走。

蘇季連忙開啟花如狼的戰利品,卻發現箱子裡什麼都沒有,回頭一看,只見白衣少女手中多了一個泥制的酒壇子。

“你這女人真不講理!我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你卻連我的命根子也要搶,是非要逼死我才肯罷休?”

“死到臨頭,你還想著喝酒?”

“現在對我來說,沒什麼比你手裡的東西更重要。只有喝了它,我才能陪你把戲唱好!至少分半壇給我當做斷頭酒,如何?”

白衣少女沉吟了片刻,沒有答應,也沒拒絕,只是轉身朝閣頂走去。

閣頂有一座亭子,名為玉羊亭。

她站在亭中向南望去。

一片綠色鋪滿了視野,只能看見零星幾座宮殿的屋角,從蔥蘢交錯的綠蔭中探出頭來。整座侯府猶如一座巨大的森色迷宮。

蘇季也上了樓,看她正在尋覓喝酒的場所,心中暗自歡喜,抬頭往亭北望去。

繁茂的參天古木遮蓋了北側的窗戶,猶如一隻巨大的綠色爪子將旋靈閣緊緊抓住,夜裡一定會有月光從綠爪的縫隙間透出來。

白衣少女將酒罈放在亭中的石桌上,一直等到明月當空才將蠟封撕開。

霎時間,酒香四溢,醇香撲鼻。

蘇季聞酒眼開,恍然間早已置生死與度外。他認為酒是一種由凡人釀造,卻連神仙也喜歡的神奇汁液。

一罈酒能變成膽小鬼手裡的屠刀,也能變成騙子嘴裡的實話,甚至能變成兩個仇人之間的一個傻笑。

兩杯酒下肚,白衣少女笑了,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對一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傻笑,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她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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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季的酒量顯然比她好,但看到白衣女子臉上陶醉的表情,也已是醉了。

孤男寡女,月下對飲。

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這更有情調、更詩情畫意的光景了。

兩人你來我往,觥籌交錯之間,發現彼此都是性情中人,談話的氣氛也逐漸變得輕鬆了許多。

蘇季將壇中血紅色的酒漿,倒入一盞羊脂白玉杯裡,開口問道:

“似乎還未請教閣下的芳名?”

“沐靈雨。”

“沐雨經霜,靈雨飄零。雖有幾分悽清意味,卻是與你相得益彰,不失為一個好名字。”

沐靈雨很喜歡這個解釋,但更多的是對蘇季愈發富有文采的話感到吃驚。她看著杯中紅色的酒漿,驚歎道:

“真是好酒,竟能把人肚子裡喝出墨水來!”

“你說對了,酒到了我的肚子裡都會變成墨水。我一個晚上看的書,可能比有些人一輩子吃的飯還多。”

“你這麼厲害,想必你的名字一定更厲害嘍?”

蘇季的臉色瞬間黯然。他沉著頭,暗暗詢問自己,蘇季被燒死在通天廟,狐夫子另有其人。如果這兩名字都不屬於我,那麼現在的我究竟是誰呢?

看著杯中紅色的酒漿,他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又想起蘇大人口中的紅衣男子,恐怕只有他才能說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沐靈雨托起嫵媚的下巴,望著沉默的蘇季。身上白紗衣略微褪下,胸前的肌膚若隱若現,更添了幾分誘惑。她那迷離的神情,令蘇季聯想到昔日春宵劍旁的林姿。

那天晚上他對林姿說了一夜的心事,從此便再也沒和另外一個人吐露過心聲。而此時他心頭湧起一股衝動,想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眼前的女子。

這種莫名的勇氣,似乎是這壇酒賦予的一種魔力。但他轉念一想,能讓人說出平時不敢說出的話語,這不正是人們喜歡飲酒的理由嗎?

“我看出你心裡住著一個女人。”白衣女子帶著醉意說道。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師父每次想到一個女人,臉上都會浮現和你一樣的表情。”

“那是什麼樣的表情?”

“不好形容,就像蚊子看到血一樣的表情。”

沐靈雨說著,又痴痴地笑了起來,笑得像個孩子。

蘇季微笑著看她,心想恐怕只有在喝醉的時候,她那過於冷漠的神情,才會顯出孩子般的稚氣吧。見她醉意正濃,蘇季想趁此良機,從她嘴裡套出一些話來,於是開口問道:

“你讓我陪你演戲,可我連自己要演什麼都不知道。至少也告訴我,你為什麼想演這出戏吧。”

“為了殺一個人。”

“巧了!我來這也是為了一個人。”

“你也是來殺人的?”

“不,我是來救人的。”

“救誰?”

“你告訴我你殺誰,我才告訴你我救誰。”

“哼,你還是先救自己吧。”

沐靈雨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料被烈酒嗆到了喉嚨,咳嗽起來。

蘇季藉機伸手摸著她的背,一臉壞笑地問道:

“看你好像不經常喝酒,卻為何勉強自己一定要喝下這壇酒?”

“這壇酒是替我師傅喝的。它叫離別歸,我不知道它有什麼好,而我師父卻連做夢都念著它,還說每喝光一罈,這世上就會少一罈。可惜他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蘇季暗暗唏噓,隱隱感覺到沐靈雨的言外之意,於是試探性地問道:

“你為什麼覺得,你師父喝不到了?”

沐靈雨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將鋒兇劍,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這把劍上的血是我師父的,憑他的修為是不會輕易流血的,除非他遇到了致命的敵人。”

她的話語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悲傷,根本不像一個弟子對師傅的緬懷,而像是一個女兒對親生父親的哀悼。那種不可名狀的悲痛,令蘇季也不由得感到難過。

他想把事情經過全盤托出給她,可是心頭卻隱隱有著一絲不安,於是試探著問道:

“你若找到用這把劍殺死你師父的人,會怎麼做?”

蘇季說完眯起一隻眼睛,偷偷觀察沐靈雨的表情,只見她眼中的悲痛,逐漸凝結成憤怒,那是一股冷冽的憤怒,刺骨的涼意令蘇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果找到那個人,我會讓他和這個杯子一樣。”

她說著用玉指點了一下手中的白玉杯,只見那玉杯瞬間化成一抹白色的粉末,鮮血般的酒漿流得滿地都是。

蘇季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背上的汗毛也豎立了起來,原本想告訴她的話,已被一口唾沫咽了回去。他慌忙指向被酒漿染紅地面,岔開話題說道:

“生氣歸生氣,你可不要糟蹋好東西!”

沐靈雨冷冷地問:“你的手,為什麼在抖?”

蘇季怔了怔,將擅自發抖的手縮了回去。沐靈雨又看向他腰間的鴻鈞鈴,他連忙擠出一臉苦笑道:

“你該不會因為我撿了你師父的鈴鐺,就斷定是我殺了你師傅吧?”

“不是你還會是誰?”

“不知是誰,反正不是我。我要有那本事,還會和你坐在這裡,喝什麼離別歸天的斷頭酒嗎?”

沐靈雨帶著幾分酒意道:

“料你也沒那本事。但我始終想不出,還有誰能是我師傅的對手。”

她說著發出一聲哀嘆,眼中的悲傷更勝了幾分,愁到最深處時,雙手捧起酒罈,仰頭灌了下去。

“喂喂喂!說好一人一半,你已經多了!”蘇季連忙站起來奪過酒罈,再一次岔開了話題:“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若答對了,就會知道我要救的人是誰。”

沐靈雨眨著一雙醉眼,點了點頭。

蘇季朗聲道:“設想一下,在我們倆搶這壇酒時,來了第三個人。而這個人比我們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都要厲害。這時你會怎麼做?”

沐靈雨想了一會兒,答道:“我會和你聯手對付第三個人,因為我們倆少了任何一個,這壇酒都是第三個人的。”

“你知道我要救誰了嗎?”

“你把我們倆比作姜贏和墨殊,而那第三個人就是你要救的人。但我還是想不到那個人是誰。”

“第三個人就是申國之主,截教之主,申候。”

“申候?他現在生死不明。況且他向來性情古怪,就算你救活他,他也未必會謝你。”

“我不求答謝,只為完成一位兄弟所託之事,再說申候曾在大火中救過我的性命。於情於理,我都決定必須救活他。”

“聽你的口氣真像一個懸壺濟世的郎中。難怪你不著急,原來你不是不怕死,而是已有了救人救己的靈藥!”

蘇季笑而不語,反問道:

“你好像很瞭解申候,還有姜家養的長生蠱,你似乎也很清楚。”

沐靈雨臉色微變,立即岔開了話題:

“差點忘了!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孩子去哪了,似乎從我們上樓開始,就不見他人影?”

“他有了那麼多新鮮寶貝,才懶得理我們。咱別自討沒趣。來來來,繼續喝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