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惠小主的脈象，脈來滑數有力，突跳如豆，然搏動短小，其所主病為主驚，主痛。
因為痛則陰陽不和，氣為血阻，驚則氣血紊亂，脈行躁動。雖相似，卻絕非喜脈，甚至於乃病理所至。”
慕子染仍舊坐在那裡，一語不發，藏於額髮陰翳中的雙眸，晦暗的不見丁點光彩。
“病理？”趙清商高聲驚呼，上前兩步直逼白洛行面前，蹙眉問道：
“依照太醫所見，何以如此？”
白洛行沉吟思索，微薄的唇幾度欲張又闔，徐徐道：
“應是外物所致，小主的脈象，若非微臣自小看診瞭然熟知，加以時日尚淺，否則冒然由旁的太醫診治，被誤診為有喜的機率是極大的。”
“這樣又有何用處？難道只為了讓子染空歡喜一場？”她忿然的撇了撇嘴，心中無名火起，又不知何處發洩，一跺腳，朝汀蘭怒聲道：
“你且好好想想，有何東西是來歷不明之物，白白給了歹人可乘之機。”
汀蘭咬著嘴唇，將周遭環顧一遍後，細細思索起來，只是到底都是些常用之物，又何談蹊蹺？她支吾了半晌，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快些說啊，當真要急死我二人才可？”趙清商又是一跺腳，聲音也升高了幾度。
汀蘭眼中隱隱畜著淚水，她不住的搖頭，口中喃喃著：
“奴婢，奴婢不知。”
白洛行不忍見到趙清商將這股怒意發洩到無辜之人身上，正欲出言阻止，怎料這時，窗外簷上，玉鐸含風，頗有響出天外之勢。
慕子染一驚，下意識朝院外瞧去，只見方才還晴空方好的天色，霎時間陰沉一片，雲卷殘雲，壓低了樹枝，勢要將最後的幾片梔子吹落方休。
空氣中濃郁的香味傳來，驅之不散。
趙清商皺了皺鼻子，不解道：
“花期將近，怎生還有這般濃重的香味，當真與別處不同。”
白洛行聞著這股難以忽視的香氣，敏銳的嗅覺忽然分辨出隱含其中不易察覺出的幾絲藥味，他瞳孔陡然收緊，眉眼一跳，驚聲道：
“不！不是梔子花香。”
意識到這點後，他的心臟彷彿千萬只螞蟻噬咬般癢痛，拂袖上前焦急的抓著汀蘭的肩膀問道：
“絳雪軒還有何其他花草，香膏等物，盡數尋來。”
“啊……”汀蘭被輕晃兩下，顯得驚訝而迷茫，咬著唇腦海裡卻一片空白，越焦急越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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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子染忽視了殿上其餘的三人，她的心自大喜，到大悲，在至於嗅到這股異香後，微微偏過腦袋，頭腦卻乍然清明起來。
再熟悉不過的，置於床頭，夜夜可伴之入睡的香氣。
她的唇邊漾起一抹妍麗的笑意，目光盈盈似寒泉映波，隔著層水霧，朦朧而淡薄。
“金釵石斛。”
不大的一聲，卻叫在場的三人，驀然停下了聲音動作，直直望向笑得莞然的慕子染。
汀蘭這才心中一凜，慌忙朝裡屋跑去，片刻後，抱著那盆名貴的金釵石斛而來。
白蕊紫邊，一花雙色。形似金釵，價比萬銖。
白洛行接過金釵石斛，湊近花葉深嗅後，神色已變得凝重起來，他揚起頭，以手指細細的捻過花瓣，先眼觀，再置於鼻下聞了聞，取過一旁放在盤中的銀匙，左右翻開盆中的土壤。
果如他所想，上方無異的土壤之下，隱隱摻雜著些帶有異香的白灰色與深褐色顆粒，若不仔細觀察，只會當作尋常細小的砂石。
他抬眼看了看慕子染，眉心擰的更緊，長舒了一口氣，將花盆擱下後，躬身道：
“微臣已然知曉小主此次抱恙，究竟是何緣由。”
慕子染挑眉淡淡說道：
“太醫直言便是，本主一時愚鈍所成的結果，不怨天，不尤人。”
白洛行微微頷首，沉聲道：
“此花雖是金釵石斛無疑，然香味卻非其所有，因著石斛罕有，見之嗅之者更是微乎其微，才能掩人鼻息，不遭察覺。”
趙清商神色一冷，追問道：
“那這香味究竟來自何物？”
白洛行無半分遲疑，直言道：
“夾竹桃。”
“常與之接觸，便可產生噁心嘔吐、睏乏無力、心痛窒息，而長久積累的毒素，足以之人於死地。”
“到底是何手段，連一向謹慎的子染也中了圈套。”趙清商頗有些痛心疾首的憤恨，對於宮中出現了此等詭詐之人，也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危機感。
“夾竹桃的毒性無論何種狀態都依舊存在，曬乾制粉，榨以花液。一部分塗抹與石斛表面葉片，一部分則淺埋於土壤之下。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慕子染靜靜的聽著，竟隱約有些想笑，忽又想到一事，張口道：
“照你所言，本主的一切不適由此而來，那脈象的變化，又該如何解釋？”
白洛行自懷中取出一快白淨的帕子，覆蓋在掌心，再拿方才的銀匙撥出些許顆粒於帕上，呈給慕子染與趙清商察看，仔細解釋道：
“按微臣方才所言，這白色的顆粒乃夾竹桃粉末，然這褐色顆粒……”白洛行抿唇猶豫，半晌，搖了搖頭，
“恕臣寡陋，行醫數載也不知究竟何物。只是依照小主的症狀，想必究其藥效，便在於無中生有。”
“好一個無中生有。”
慕子染拊掌，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側過眼眸看向桌上盛放的奇花，不由生出些許惡寒。轉過頭，沉痛的閉上了眼眸，睜開的一瞬，化作一片清冷。
徐徐開口，
“傳言相府私藏，更甚國庫。想必要得到這些世人罕見的毒藥，也是輕而易舉吧。”
汀蘭更是後怕，聲音還帶著顫抖，咬唇道：
“若非小主體質單薄，症狀早現，若真等到入侵體脈的一天，只怕也為時已晚了。”
遙想到從前的紫蘇魚湯，亦是因著這個緣由，才免過了一劫。
然則此消彼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慕子染略顯煩擾的按住額角，只覺陣陣抽痛，到底何時才能有個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