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說，他從來未懂過。
“怕，可是有什麼辦法？”慕子染聳了聳肩，直言道：“他們從前不會聽我的，現在到了這等瘋魔的地步，只怕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吧。”
蕭衡能看到她眼中掩飾不住的酸楚，聽蕭瓊說過，慕子染乃是家中庶出的女兒，從來便不受待見。
想必她從前的日子定是比現在難上千倍萬倍，不然如何能提及自己的親人，卻是這般冷漠疏離的態度。
“近來有諸多大臣上書彈劾……我也上了一道摺子，請皇上徹查整治買賣官爵以及貪汙受賄一事，這其中最大的幕後操控著，便是你的父兄了。”
蕭衡在說這句話時，微有些遲疑。雖然覺得慕子染也許會因此而怨恨自己，但他也必須告訴她實情。
“將軍秉公辦事，本就是應當，況且你我也談不上交情，我也從來不曾覺得將軍會去替我隱瞞包庇什麼。”
慕子染這話說的坦蕩極了，絲毫不像話中有話的明朝暗諷，她是當真不怎麼在意。看不過去她慕家的人不管在前朝後宮中早已多不勝數，多蕭衡一個也不多。
“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蕭衡斂眉啟唇，他在那一瞬間，只覺得就算慕子染開口讓她收回摺子，他也未必不能做到。
“有。”
慕子染偏著頭，勾唇輕笑，很是隨意道：
“若是你知道如何能讓我與他們脫離關係，從此富貴榮辱互不相關，這樣才叫真的幫了我。”
慕子染不等他回答，徑自捲縮著躺了下去，那乾草陽光照射的甚是溫暖鬆軟，不久後便升起了睏乏的感覺。
“說笑罷了，我困了，將軍有傷在身，也還是多休養下為好。”
蕭衡站在一旁看著她背過身躺下的姿勢，駐足了良久，而後溫柔的將懷中的兔子放下。那兔子彷彿極通人性，一蹦一蹦的便湊到了慕子染的身邊。
慕子染眼神一開一闔，越發的朦朧起來。
睡意漸漸襲來，最後的意識中，好像能聽到腳步聲由重至輕，往遠處走去，直至消失無蹤。
一下午的時光，慕子染在沉睡中迅速的度過。
直到星辰初現於雲層之後，於深藍色的天空隱隱閃爍。谷底幾縷寒風乍起，卻並沒有讓慕子染覺得有幾分寒意。
落葉旋轉翩然的掃過，輕沾在仰起的眉眼之上，生出幾分微癢。
慕子染不適的蹙起眉毛，拂走了葉片。她眼皮微顫，翻了個身，緩緩睜開眼眸。
剛一睜開，變好像呆住了一般。從光亮的白晝到暗無邊際的黑夜彷彿只是轉眼之間。她眨了眨眼，努力去適應這晝夜的變化。
休息了整整一個下午，倒是將昨夜的恐懼驚慌和晨起的忙碌盡數驅除，連帶著身上的痠痛也沒有那般強烈。
耳畔是火焰燃燒的噼啪聲，煙氣的味道，竟有幾分好聞。
她隨意往下一瞥，竟發現自己的身上蓋著一玄色外披，繪著銀色的暗紋青蓮，厚重光滑，卻又不規則的被劃破的痕跡。
即便不是那衣衫上熟悉的薄荷香味，慕子染也識出這是蕭衡身上所穿，當然，這荒郊野嶺，若不是他，便太過恐怖靈異了些。
倒真的是溫暖呢。
她瞥了眼背過身子的蕭衡，將臉往那衣衫中縮了縮，薄荷的氣味頓時能濃烈了幾分。閉上眼，這感覺似乎與摘星樓上，香積寺的房簷上的分毫不差。
那些過去的場景都歷歷在目，可是慕子染也不明白，分明他救了自己多次，也都表現出了較旁人多許多的善意，可自己究竟為何從前那樣不待見蕭衡，還要處處為難作對。
蓋在衣服下的身體突然感覺到有一團東西，它碰了碰慕子染的手腕。
“啊。”
的一聲，慕子染當即跳了起來。畢竟在蕭衡還離自己八丈遠，她便被這動靜所嚇了一跳。直到慌亂的蹦跳出去，使得頭腦清明後，她才突然想了起來。
小愚的存在。
果然在那玄色的衣袍中，露出了兩隻雪白的耳朵。
還不等慕子染上前去拎出那罪魁禍首，身後便想起了蕭衡關切的聲音，道：
“怎麼了？”
又是一個走路連聲音都沒有的傢伙，慕子染第二度驚嚇後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臟，已然要接近停滯。
她慌忙轉過身，後退幾步認真道：
“無事，夢魘魘著罷了。”
蕭衡狐疑的望著她，又側過眼看了看衣衫中繼續享受著溫暖而沉睡著的小愚，心中便明了了一切，他揚了揚眉，一語不發的點頭走回篝火旁。
背過身的一剎那，唇畔又是玩味的笑意。
“喂，你去了哪裡。”
慕子染彎下腰將衣袍拾起，再幾步追了上去，問道。
“怎麼，你睡得那樣沉也記得我外出過？”
“都說人在入睡前的一刻感官異常靈敏，聽到你的步伐聲也不奇怪啊。”
慕子染將衣袍遞給他，瞧了一眼他身上僅有的單衣，一瞬間，竟有些感動與羞愧。感動是必然，而那羞愧，便來源於畢竟當時決定報答救恩之恩的是她，方才莫名的冷嘲熱諷的也是她，而讓他一病患脫下衣服反過來照料的，還是她慕子染。
“夜、夜裡天寒，你多穿些，免得感了風寒。”她微紅著臉，斜低下頭，咬唇道。
蕭衡一愣，略有些不知所措的接過衣袍。
昨日在昏迷中，未曾感覺到，若說清醒時第一次遇到慕子染對自己這般溫和關心，也唯獨這一次罷了。
他在披衣上身時只覺自己的臉也有幾分滾燙，也忘記告訴慕子染，憑藉自己的體魄，即便不著寸縷，也是不會感染什麼風寒的。
捂著唇重重咳了幾下。
蕭衡突然覺得，有時身子骨弱些，也未嘗不是好的。
慕子染果真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愧疚，急忙上前關切道：
“你瞧，可不就染了風寒。你們這些習武之人總仗著會些刀槍劍戟，便覺得自己風邪不侵似的，半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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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也默默無聲，實則內心對這難得的關懷，感到十分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