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染仰頭打眼望著屋頂的金碧彩繪，映著燭火，折射出的卻盡是寒意冷光。青紗帳舞，龍涎香漫，將入夜的幾絲涼意貼著薄衫，一點點侵入本就冰涼的肌膚。
攏了攏衣襟，她心想，到底是入了秋。
“皇上還有些奏摺未處理完，惠小主且等等。”小周子頗為難得開口，反觀慕子染倒是輕鬆平常，頷首溫聲道：
“本主無妨，皇上身邊還需你侍候筆墨，快回去吧。”
“汀蘭姑娘特意交代小主今兒身子不好，讓奴才好生照看著，若是出什麼岔子，可是要剝了小周子我的皮啊。”
“你聽她嚇你。”慕子染眉眼彎彎，掩唇輕笑一聲，“我便是咳幾聲，在汀蘭那都似絕症一般要緊，向來誇張，你何嘗不知？”
“可……”小周子還欲爭辯。
“罷了，你早些侍候皇上處理完政務，本主這獨守空房的時辰也能少些，若再耽誤，我可不饒你。”
她刻意沉下臉，語氣堅決不容反駁。
小周子無法只得喏喏應下，覷見慕子染臉色雖蒼白，卻也不像重病纏身的模樣，這才妥協似得行了一禮，屈膝退下。
臨走時還放心不下的回望了一眼，不知為何，他心中總忐忑難安，像是在預兆著什麼一般。
待小周子走後，慕子染提起的精氣神頃刻間洩下，長嘆一聲，抬手撫上額角輕按。
原先這是睏乏嗜睡，到如今身子是一日比一日無力，連帶著食不下咽，夜不安枕，便更是倦於下床。
她掃了一眼殿內立著的宮女，越是人多，便越讓她覺得胸悶異常，她眉心微凝，開口道：
“都退下，本主想一個人清靜清靜。”
“是。”宮女們齊聲福身，魚貫而出，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可當偌大的養心殿只剩下慕子染一個時，那股沉悶的窒息感依舊不散，深吸了幾口氣，抬眼望著緊閉的雕花窗扇，額角沁出幾點冷汗，她強撐著椅臂起身，繞過重重帷幔，趔趄的朝窗邊走去。
楚越宸此刻的神情與方才大不相同，微挑起濃墨色的劍眉，唇畔噙著若隱若無的笑意，他極閒適的合上最後一本奏摺，將筆擱置一旁，仰身靠向龍座，復又問小周子一句：
“現在什麼時辰。”
小周子在一旁瞅著那刻意拖慢的動作，卻只有乾著急的份，又不敢出聲打擾皇上批閱，如今見好不容易批閱完，松了口氣似得，苦著一張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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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皇上，亥時……過半了。”
他心思一動，特意將時辰多說了些。
楚越宸轉頭瞥見窗外漆黑的夜色，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眯著眼，語氣含著戲虐道：“也該讓她嚐嚐像其他人那樣苦盼空等帝王臨幸的滋味了。”
被眾星捧月久了的天之驕子，難免有些孩童般的心性。他如今還是氣惱著出宮前慕子染的頑固不化，不留情面。
一次公然回絕自己的示好，一次全程冰著張臉，對自己的恩寵愛搭不理。
這兩樁事，讓楚越宸雖不至龍顏大怒，卻難免不記於心上，趁著今日，連本帶利的奉還回去。
“罷了，擺駕養心殿。”
他隱忍著笑意，揚聲說道。
御輦緩緩落下，小周子抻過脖子張望見屋內亮著燭火，這才稍事放心。回過神，卻聽到楚越宸對著謙恭行禮的宮婢，出聲詢問：
“不去裡面侍奉全都杵在殿外，是誰教的規矩。”
小周子這才發現，原本養心殿內的侍女悉數立在殿外，按人頭數，一個不差。瞥見楚越宸暗暗蹙起的眉心，他心道不好，趕忙豎起眉毛，厲聲訓斥道：
“沒聽到皇上問話嗎！都啞巴了？若怠慢了惠嬪小主你們擔待得起嗎。”
宮婢齊齊跪下，為首的一名雖常侍君王側，但也免不了驚恐的瑟瑟發抖，扣了扣頭，哆嗦著回道：
“皇上恕罪，是惠嬪小主吩咐殿內不許留一人，奴婢們只得遵從。”
“放肆！倒成了小主的不是了？”
小周子一時搶在楚越宸之前脫口斥道，說罷，賠笑著看向楚越宸，卻被那銳利的目光嚇得心中一顫，忙收起了笑容，低下頭再不敢多話。
楚越宸冷哼一聲，揚了揚眉毛，顯然慕子染的一句吩咐，聽在他耳中倒有了別的意思。
他擺了擺手，
“即是惠嬪的吩咐，你們就都侯在殿外吧。”
說罷微抬起下巴，噙著玩味的一抹笑意，往殿內走去。剛行了兩步，他側眸而視，壓低聲音不悅道：
“朕說了‘都’。”
“是，是，奴才耳拙，奴才罪該萬死。”本欲跟上的小周子聞言趕忙賞了自己幾個巴掌，停在原地，再不敢往前一步。
“吱呀——”一聲，門被輕輕推開。
楚越宸縱覽一遍，重重帷幔之後，自桌案，到床榻前皆無慕子染的身影，大殿上空寂得緊，唯有風夾雜著夜色，自窗扉縫隙中透入，吹拂中案上宣紙，發出“簌簌”的摩擦之聲。
“子染？”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輕喚一聲，卻遲遲未有人應答。
“你是想與朕玩捉迷藏嗎。”楚越宸兀自低笑一聲，背過手，倒像來了興趣一般，緩緩將偌大的養心殿，一點一點的尋遍。
晚風驟疾，吹動著窗扇發出“啪，啪”的聲響，他掀開明黃色的輕紗，漸漸邁步來到內室。繞過焚著薰香的書案，忽而見到那抹濃淡相宜的海棠色身影。
那身月霞三閃作成的華美衣衫彷彿於地上盛開出一朵妖冶的花，鮮豔而奪目。與之截然相反的是慕子染此刻毫無半分血色，蒼白著的面容。
她雙眸緊閉，烏髮連帶著翠翹金釵傾瀉於地。
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她躺在地上，好像連呼吸都失去了一般。
“子染！”
楚越宸大驚，再也顧不得什麼君王形象快步上前攬她入懷，一邊焦急的搖晃肩頭，一邊呼喊著慕子染的名字。
可她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來人！快傳太醫！”
小周子跌跌撞撞的一路小跑從屋外衝來，映入眼簾的便是慕子染如死了一般倒在楚越宸的懷中，他當即嚇得三魂沒了氣魄，嘴唇上下打著哆嗦，心頭一涼，腿腳都好像不聽使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