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楸璟直覺這個“重大突破”和舒沐嫻有關。
否則怎麼會這樣巧合，他們剛從遊戲裡面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名為養病實際上是被人監控起來，而又這樣巧合，他們剛破壞了遊戲跑出來，他們就開始抓人找所謂的“東西”。
可別忘了舒沐嫻還寄居在夏澤身上呢，而且基本已經可以肯定舒沐嫻就是他們要找的目標。
定製彷生人，聽起來就讓人覺得不舒服，人怎麼可以被定製，而彷生二字更讓人覺得刺耳。
林楸璟做出很感興趣的樣子：“有多高階，我可先說明，我不是兜裡沒有錢的那些人，但是你也不能拿我當冤大頭，以為我不懂就故意騙我掏錢，到底怎麼樣我得見過之後才能知道。”
李星得意道：“我們當然也會給尊貴的顧客挑選的機會，但是其實你已經見過了我們的‘成果’就在剛進門的時候，你們沒有發現嗎？”
夏澤眼皮一跳，他現在的角色是林楸璟的助理，因為舒沐嫻說他演不出來暴發戶的氣質，所以這一會兒他都沒說話，而是由林楸景來做談話的主導者。
此時他卻不能一言不發了。
他搶先替自己的大老闆問道：“你別繞彎子，具體是什麼就趕緊說，我們老闆時間很緊，沒空在這裡聽你說書。”
李星神神秘秘道：“就是我們研究室門口的兩個守衛啊，他們就是我們的成果，是不是從身體到動作都非常逼真，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人，是不是？”
提起來自己的“產品”這個人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色，好像很驕傲似的，他當然也需要驕傲，因為下一句話就讓夏澤和林楸璟整個人都要從沙發上跳起來。
“你們沒有看出來也很正常，因為他們和真正的人類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或者說他們就是被我們生產出來的人類。”
林楸璟壓住自己心中的驚愕：“你們這是什麼技術？別是你編出來騙人的吧？”
李星擺擺手：“我為什麼要騙兩位？你們不信我就再叫兩個過來給你們看看，你們親自看看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不管你們需要什麼樣的產品，我們這裡都能定製，包括產品的性別、身高、體重、容貌，只要客戶想，就沒有我們做不到的事情。”
林楸璟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心緒，手摁在沙發上，將沙發套都捏皺了，指甲狠狠摳著皮套：“別人定製了都是做什麼用的。”
李星露出一個曖昧的微笑：“至於做什麼用，那都要看給客戶自己的心意了，我們只管生產，至於顧客怎麼用那就是顧客自己的事情了，我們不會插手。”
還用說做什麼用途嗎，林楸璟心中一片冰涼。
當人在錢和權力上都得到滿足之後難免心生無聊，甚至覺得人生無趣，因為別人苦苦追求的東西對這些人來說唾手可得。
普通的刺激和娛樂已經無法滿足人的時候，他們難免就要鋌而走險，追尋一些別人想不到的東西。
而定製彷生人大概也是其中一項。
只是這些被“生產”出來的人類何其無辜！他們並不是自願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甚至也不是什麼愛的結晶，他們被人輕易決定了生死，只是為了滿足小部分人的變態慾望。
活生生的人被當做商品一樣買賣，而林楸璟敢肯定，他們在所謂的製作過程中肯定不會一帆風順，而那些“降生”之後未必完美的人最後的結局是怎樣呢？
他不知道，也不願意繼續深想，他怕他憤怒起來直接在這裡不計後果地和李星大打出手。
林楸璟的樣子卻被李星解讀成了激動，畢竟來到這裡的人在看到一個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人”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像林楸璟一樣，激動到無法呼吸。
自己彷佛成了造物主一般的存在，這種感覺本來就令人著迷。
“你們說的‘重大突破’是什麼，能說說嗎？”深呼吸兩口，林楸璟壓抑住自己想殺人的慾望，沉聲問道。
講起來這個話題李星忽然臉上浮現出來一絲尷尬，猶猶豫豫半天沒能開口，林楸璟故意裝作不信任他的樣子：“你們這不就是克隆人嗎，有什麼特別的，別是說有‘重大突破’也是騙我的吧，我先說明，我可不是不懂這個。”
“我們怎麼是單純的克隆呢，我們和那個完全不一樣，我們可是從基因就開始了我們的編輯和定製。”涉及到專業問題李星急急忙忙分辨，如果不是在研究這樣有悖人倫的東西的話，他還能算是一個在學術上很嚴肅的人。
只是他實在違背了綱常和科學道德，在林楸璟眼中，這人就是個科學瘋子。
“實話告訴你吧，我們研究室現在連彷生人的‘性格’也能一起定製了。”
他們回憶一下之前遇到的兩個守衛，這兩個人確實和真人無異，可是基本不說話，行為也有點死板，這樣想來大概就是因為他們沒有“性格”。
而李星說他們現在可以定製“性格”，夏澤忽然想到了一些什麼。
當時舒沐嫻懷疑遊戲是一個試驗場，看似是在考驗玩家，但是遊戲副本裡面的角色們也因為一次次和人的交鋒而變得越來越智慧——甚至出現了舒沐嫻。
和李星說的話聯絡起來好像就可以判斷遊戲副本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了，果然，李星接著說：“我們有專門的程式進行這項工作，前不久這項工作差不多接近尾聲，也許很快就可以應用到實際產品上去。”
也虧得他們想得出來用這種方式來進行性格設計，舒沐嫻一邊聽一邊覺得很想笑，如果系統知道自己出來之後很有可能就能被送進一個完美的身體裡面，不知道它還會不會拼命在遊戲裡和他們爭來爭去。
“空口無憑，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說得天花亂墜，實際上什麼都拿不出來，我倒是想知道你們是怎麼做到的，這件事聽上去就像是騙傻子的。”
李星微微勾起唇角，他聽了太多類似的質疑，以前所長一向不屑於解釋，可是他不想放過這單生意這裡面的利潤可不少，只是稍微解釋一下，他保證這個土老帽立刻據會驚歎於科學的力量，到時候還不是乖乖掏錢。
“既然你不信，我就破例讓你看看我們的製作步驟，也讓你心裡有個底。只是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這是我們的會員都沒有的特殊待遇，讓別人知道我為了你破了這個例，別人要說我的。”
林楸璟頷首：“我當然明白不要多說話的道理。”
由李星帶著，他們繞過了研究室裡的其他人，趁著人少的時候鑽進了最裡面的意見房間。
這間房間給人的感覺才是極度壓抑，不是因為空間狹小，而是因為這裡整體的環境。
空蕩蕩的房間裡面只有一盞光芒微弱的小燈在散發藍光，空氣裡面氤氳著刺鼻的化學藥劑的味道，李星進門之後就把門鎖上，也不開燈，壓低了聲音：“只能給你們看看我們的半成品，讓你們見識一下我們的技術究竟如何。”
不知道按下了哪裡的機關，原本以為是牆壁的地方忽然裂開，原來是用一層白色的布遮住了後面的東西，在昏暗的燈光之下看上去就像是牆壁一般。
白布後面露出來了一個巨型玻璃培養罐，裡面充滿了營養液，營養液中是一個低著頭看不清面目的人。
李星驕傲道：“這就是我們最新的創造，你看她每一處都是經過我們精心計算後的結果，每一處都完美無比，只是現在還沒有‘性格’，只要您現在需要，我們就能為您將您喜歡的‘性格’輸入進去，保證是一個完完全全符合您要求的產品。”
林楸璟要捏緊拳頭才能忍住自己想要一拳砸在這人臉上的衝動。
這裡的培養罐還不止這一個，只不過其他罐子現在都是空的，見林楸璟的目光轉到了那些空罐子上，李星趕緊賣弄似的說道：“您也看見了，咱們這裡的產品真的很搶手，也就是您聰明，直接找到了這裡來，不然恐怕還要排隊。”
林楸璟此刻無心應付這個人，只得敷衍兩句，眼睛卻看著滿屋子的培養罐，感覺自己就像是也泡在了培養罐裡面一般，渾身冰冷僵硬。
這些人滿口科學仁義，可是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不，也許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事情，可是為了利益，他們選擇對這件事背後造成的負面影響和科學倫理於不顧。
夏澤聽見舒沐嫻在自己腦海裡面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從出來之後好像常常嘆氣。
舒沐嫻只是想起來了系統在遊戲裡面為了讓自己相信人性之惡而設下的種種迷障，只是沒有任何一種的衝擊力勝過了白布拉開露出後面培養罐的那一瞬間的景象。
連沒有感情的資料都無法做出這樣的事，在作惡這方面，資料的想象力終究還是不如人類。
“像這樣的這裡還有幾個？”夏澤指著培養罐說道。
李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們這裡都是獨一無二的，當然是顧客定製幾個我們就做幾個了......”
“你少在這裡放屁，”夏澤澹澹道，“恐怕你們現在製作十個裡面也出不來一個完美產品吧？所以最後那些殘次品你們都是怎麼處理的？”
夏澤還是很不習慣將活生生的人說成商品，但是看李星的模樣，他們早就已經接受了這件事，說起來順口無比。
那些罐子裡面或許就放著曾經的“殘次品”，他們既然會喘氣、有生命，那就是活生生的人，但是他們卻被當做商品對待，這些研究員犯下的罪孽簡直罄竹難書。
“我們當然都是無害化處理了，”李星說話的口氣就像是在說一件垃圾，“那些東西也不能隨便被別人看見，而且基本上客戶來定製都要求商品獨一無二，所以多餘的都被我們送去專門的地方銷燬了。”
好一個獨一無二！好一個銷燬處理！
舒沐嫻頻頻冷笑，每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他們的獨一無二來自靈魂而不是因為其他的人都被“無害化處理”了。
李星送他們離開這裡的時候還不停說好話，他可不想讓到手的鴨子飛了，只是林楸璟他們並示意待宰的肥鴨子，而是虎視眈眈的狼。
為了表示尊重，李星一直將他們送出了門外，外面的天已經很亮了，太陽冒出來了一點尖尖，天邊的雲彩宛如黑色裙襬上暈開的一朵水墨花。
“行了，閉嘴吧。”林楸璟終於能夠讓李星停下喋喋不休的嘴巴，他一巴掌噼在此人後脖頸上，也不管這一下是不是會把人噼傷，李星翻個白眼暈了過去。
“怎麼樣，現在大概都明白了，你決定要怎麼辦，”林楸璟此時倒是快言快語，“不過就算你倆不想和他們對上我也要進去把這裡掀翻的，什麼東西，也配自稱研究員！”
當科學失去了倫理的限制也就像放開了惡魔的枷鎖，這些人依然觸及了底線，做出種種悖逆之事。
林楸璟在裡面的時候就氣得不輕，別說這件事已經關係到了自己，就是和他沒有關係的事情，林楸璟知道有人在進行這種勾當也是十分不齒。
“不著急於一時，”夏澤緩緩說道，“至少現在不是好時機。”
當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反而越是表現得極為冷靜，舒沐嫻比林楸璟更能體會到夏澤心中的憤怒，這種憤怒之情甚至感染到了她。
可是這件事茲事體大，原本就是最需要冷靜的，此時最不能有的就是個人情緒。
於是她故作輕鬆道：“沒事的，我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既然它們能夠給這些人注入新的‘性格’，大概也就有將我轉移到別的東西身上的方法吧。”
這樣說也不能減少夏澤心中的怒火，他一開始很想利用那具培養罐裡的身體，可是舒沐嫻很快就糾正了他的思想。
“他們也是有思想的人，你如果像你想的那樣做，和這些科學瘋子又有什麼差別？我不允許你這樣做，我的事情還可以再商量，可是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讓步。”
正是因為舒沐嫻對此有所共鳴，所以才對培養罐中人的遭遇更加感同身受。
他們都身不由己，誕生之初受人擺佈，可是她覺得，沒有人會不想擁有完全獨立的人格，沒有人會甘心一輩子當別人手中的傀儡。
夏澤不過是被一時衝動衝昏了頭腦，在舒沐嫻的嚴詞拒絕之下也清醒了過來。他知道，如果他鬼迷心竅強行對待舒沐嫻的話，只怕舒沐嫻寧願自己消散也不會如此苟活。
她原本就是一個格外剛強獨立的人。
李星被他們帶了出來，因為還有用處，他們從醫院裡出逃藉助了徐志剛和江熱峰的力量，那兩個人現在正在研究室裡，他們出來的時候顧不上帶這兩個人。
不過這也正合了舒沐嫻的意，她本就想讓那些研究室裡的研究員們知道自己已經醒了過來，也完全從那個遊戲中獨立。
那些人想要找的東西成為了現實，恐怕要更加狂熱，舒沐嫻喜歡這份狂熱。
只有狂熱起來，人才會失去理智，一旦失去理智，做許多事情就會失去分寸。
和許多人喝了酒會做蠢事大概也差不多，在腦子熱的時候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舒沐嫻不僅要讓他們知道，還要故意對他們露出破綻來。
所以她刻意讓夏澤和林楸景在對話裡透露了自己已經時日無多的事情，言語中充滿了對舒沐嫻可能不日就要消散的擔憂。
這些研究員恐怕比舒沐嫻本人還要害怕她死去，這是他們歷時長久才得到的唯一成果，此時如果毀於一旦，這樣長時間的付出就打了水漂。
他們會更加急迫地追尋舒沐嫻的下落，也會為她準備好各種應急的方桉。
舒沐嫻看中的就是他們的應急方桉。
李星偷偷帶他們參觀的時候舒沐嫻就在腦中暗暗記下了研究室的構造，而她最關注的就是角落裡的3D印表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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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李星不屑地說：“那都是我們淘汰下來的技術了，還留在這裡不過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舒沐當時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就要這個萬一。
“估摸著時間，徐志剛和江熱峰也該醒了，他們肯定會為了脫罪而拼命將自己知道的資訊都說出來，醫院已經不能回去了，咱們可要一起逃亡了哦。”可惜舒沐嫻現在沒有實體，不然她說完話之後肯定要往夏澤耳朵裡吹口氣，那時候就能看到這個人的耳朵慢慢變紅的過程了。
她在心中暗自遺憾，只好改了話：“你要和我做一對亡命鴛鴦了，害不害怕？”
“有什麼好害怕的，”夏澤的精神力緩緩撫慰著舒沐嫻，“我和你在一塊，什麼時候害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