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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再相見

大樹下,很明顯的堆起一層厚厚的枯枝乾草,這也就是白天,放在晚上時候,又加上密林之中,若無火把照亮,卻是很難看清楚的。

放眼看去,這種佈置幾乎遍佈目光所及的範圍。或在樹下,或在某塊大石旁邊,甚至還有些在樹杈間。可謂是天上地下全方位覆蓋了。

在場的,除了徐鵬舉這個草包外,全都是老行伍了。這種情形一入眼便立即明白過來:火攻!

經過了大水的肆虐,又拼命奔逃了一路,本就精疲力竭。遇到伏兵後,一旦不冷靜衝了進來,原本或許憑著激發的潛力,還可能殺出一條血路。但若是這個時候,發現再次中了火計,怕是再好的人也得要瘋了不可。

毒,太毒了!這便是眾人看到眼前一幕臉色大變的原因。

不過就在眾人認為這已經是最毒辣的招數了的時候,一直弓著腰察看的常豹忽然猛的直起身來,霍的轉頭看向蘇默,滿眼滿臉都是驚駭震怖之色,顫聲道:“默哥兒,過猶不及,這……這會不會太有傷天和了!”

眾人一愣,這又是水又是火的,但是跟傷什麼天和的挨不著吧。況且,常家也是行伍世家了,又豈不知兩軍交戰,無所不用其極的道理?常家老二這是怎麼了?

常熊常羆滿面狐疑,常虎也微覺尷尬,上前一步低聲道:“老二,你這是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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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豹神情激動的看看他,嘆息道:“說什麼?你們好好看看,這乾草堆上還有什麼?”

眾人聞言又是一呆,怎麼草堆上還有蹊蹺嗎?徐鵬舉最是雀躍,搶先撲了過去,低頭扒拉了幾下,再抬起手來時,看著手上黑乎乎的粉末莫名所以。

常熊常羆兩人緊跟其後,卻先是一愣,隨即面色大變,失聲驚呼道:“竟是!這這……這柴堆上還灑了!”

眾人這會兒也都圍了上來,在常家兄弟的驚呼後,驚呼聲又再次第響起。

常豹苦笑道:“何止是,難道你們就沒注意到,還有許多半乾不溼的老樹根嗎?”

常虎愣了愣,連忙又再翻了翻,果然從中摸出一塊溼漉漉的粗大樹根,登時面色變得極其難看起來。

兵法中,火攻乃是最常用的計策。但是火攻計中,最大殺傷力的卻不是火焰的灼燒,而是火焰燃燒時伴隨的濃煙。那才是最犀利的殺著!

一場火攻下來,死於火燒的人數大約能佔一兩成,但是被活活燻死嗆死的,卻總是要比燒死的多出一倍甚至數倍。

而如眼前這個佈置,粘罕帖木兒先中了水攻之計,狼狽逃到這裡本已力竭。一般用計的大將便想再用火計,也不過是為了增加潰兵的混亂,加速潰兵的崩潰速度而已。這種連環計,本意已經不是為了殺傷了。

可是如蘇默這種佈置,裡面又是加又是塞上溼樹根的,分明是從開始就抱著更多、再多的殺死人命的目的。這種用計手段,已經可算是將狠辣用到了極致,便是以“暴虐”來形容也不為過了。故而才有了常豹“有傷天和”的說法。

到了此時,眾人再看向蘇默的眼神中,已經不是單純的佩服了,而是有意無意的都多出了幾分畏懼忌憚之意。

常豹嘆息道:“怪不得奧利塞斯將軍方才說,他沒能讓粘罕帖木兒攻擊他是他的錯。我初時還當他只是口誤,如今看來,竟是打一開始就是我等想的簡單了啊。”

他嘆著氣說著,面上神情複雜變幻。話音頓了頓,臉上似乎猶豫了下又似乎轉為了堅定,抬眼看向蘇默,忽的正色道:“默哥兒,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若有得罪處,還望海涵。”

蘇默聳聳肩,示意無妨。

常豹這才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等為將,兩陣決機之間,本當各處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這無可厚非。然則天道有常,總百死之地亦當留一線生機。此非婦人之仁又或通敵縱敵,而是關乎我輩將者切身之機,不可不慎。所謂天衍五十尚有那遁去的一,一味的嗜殺實在有違天道,於將者不利;而用計亦如用事,凡事不可做絕,當為人留一線,亦是為自己留一線;再如使力發力之間,當知力不可用盡,勁不可用空,任何時候都當留下三分以便圓緩。此中之機,還請深思之。”

說罷,他深深看了蘇默一眼,眼中臉上滿是至真至誠之意。

蘇默愣住,全想不到常豹竟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然而仔細想想,又不由的悚然而驚,心頭若有所悟。

古往今來,名將無數,但少有真正的行嗜殺之道的。便有那極少數的,下場也大多不祥。便如秦時的白起,又比如漢武時的霍去病。白起死非其罪,被逼自戕;霍去病更是年少而夭,去世時年不過二十四歲。

常豹適才一番話,或許其中多有唯心主義,但卻是出自至誠,真心的為他而謀。兩下裡相交時日不長,絕對稱得上交淺言深了。但也正是如此,便愈發顯得難能可貴了。

蘇默心下微暖,大是感激。對著常豹深深一揖,恭聲道:“常二哥金玉良言,小弟受用不盡,多謝了。”禮罷,起身再看向常豹的眼神中,便多出了真誠之意,不似先前只是戲謔。

常豹也是多智之士,自然能感受的出其中真意,不由的心下欣慰。他本就對蘇默的能力大為讚歎,如今又見他小小年紀,毫不自矜狷狂,善納人言,由是更為歡喜。

趕忙上前扶起時,兩人相對而笑,皆心有慼慼,盡在不言中。

整個戰鬥從定計到施行,到此刻算是揭秘了。眾人問起下一步行程,蘇默卻笑著搖搖頭:“且不急。粘罕帖木兒還沒抓到不說,咱們也需要再等一支援軍到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正說話間,林外哨探的斥候來報,東南方向來了一支隊伍,黑衣黑甲,打的旗號竟是大明欽差行頭。

蘇默拍手笑道:“說曹操,曹操到。咱們等的人來了,諸位哥哥且隨我去迎一迎吧。”

眾人自然沒有意見,擁著他出了林子,放眼望去,但見極遠處一隊雄兵緩緩而進。行進之中,氣勢沉凝,顯露出一股莫名的凝重之意。再看那旗號,果然竟是大明欽差的行頭。

眾人紛紛驚疑,難道是那位欽差正使於冕來了?可那怎麼可能?且不說那位正使大人這一趟不知給蘇默下了多少絆子,差點沒讓蘇默就此送了命去。兩人之間怎麼也談不上和諧,又哪裡會巴巴的跑來跟蘇默匯合?此其一也;

其二,即便于冕肯先低頭,自降身份而來,那也是絕無可能的。整個使團早被達延汗藉故支到忽而忽失溫去了,此刻周遭不知被多少蒙古兵圍著,又哪裡能到的這裡?

既如此,這欽差行頭又是從何說起?

眾人心中嘀咕,蘇默身邊莊虎、唐猛幾人卻忽然歡呼起來,喜不自勝的叫道:“是五爺和蒙將軍他們。”

五爺兩個字一出,人群中的魏壹和魏四頓時神情一震,激動的凝目看去。下一刻,但見對面行進的隊伍在一陣號角聲中停下,隨即從中馳出兩騎,其中一人披鴛鴦戰襖,紗帽青袍,可不正是魏五嘛。

魏壹魏四身子顫抖,俱皆忍不住潸然淚下。半年前,兄弟八人奉命深入大漠,兩下分成兩組而戰,然而時至半年後的今日,再相會時,卻是兄弟凋零,魏二魏三長眠於地下,天人永隔,這番銘心刻骨之痛,疼入骨髓。相伴的還有無法面對的羞愧恐慌,竟一時無法排遣。

兩人幾乎是下意識的驅馬向前,但卻又不約而同的勒停了戰馬,就那麼離著老遠望著,整個人都僵在了當場。

魏四身為弟弟,又身為哥哥,更是激動慌愧不能自己。淚如雨下之際,忽的翻身落馬,就當地跪倒下去,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跪,不為君臣父母;這一跪,不為天地蒼生;這一哭,只為手足凋敝;這一哭,只為情義長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