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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最苦命的人

每次回老家,幾乎都能看到鄰居五哥五嫂,或遠或近。他們或單獨騎腳踏車或步行從母親門前匆匆經過,或者五哥駕駛著一個電動三輪車,五嫂坐在後鬥裡,顛簸前行。無論是農忙還是春節假日,他們的衣服總是灰突突的。也難怪,大棚蔬菜一年四季叫人閒不住。他們的表情也總是一副呆板不變的樣子,面無表情,很少跟遇到的人打招呼,包括我,更不要說停下來拉拉家常了。

其實我跟五哥是一個老爺爺的堂兄弟,很近的。他們弟兄六個,婚姻都不是很完美的樣子:老大娶的是帶著一個女孩兒的眼有殘疾的女人,後來生了一個兒子,這男孩很爭氣,在濰坊安了家,很孝順,他母親去世後經常把父親接過去住些日子。要知道這個大哥卻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並且有傳言說他對女兒圖目不軌且似乎得逞,對老年癱瘓了的妻子也是非常冷酷:她掉到火炕下的冰涼地面上凍得渾身發紫,他卻在炕上繼續酣睡。我的父親去世,他沒有前來弔唁,據說是在濰坊兒子家裡。燒五七那天,我在母親家門口遇到他,我熱情地遞煙給他。他站住了,接過煙,點上:“我大叔今年多大?”“83歲。”“好,好,好,國家每個月又省了不少錢。”他彷佛在自言自語,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些什麼,甚至還以為他要進來看看母親,畢竟五七這天很多堂兄妹都來弔唁送冥幣的,誰知道他都囔完這句話,抬腿離開。我在他身後說了句“你還是人啊你?”,他已經走遠了。

老二也是老光棍。年輕時候還曾去東北找過我的二叔,希望二叔能提攜他一些,可是二叔堅信我們這個家族有“生分”的窩裡鬥基因,從我爺爺弟兄三個的你死我活的官司爭鬥開始。所以,就很不待見他,他回來後到處說二叔的冷漠。直到五十多歲,他花錢“買”了一個雲南媳婦,不久生了一個女兒。二哥生性好賭,夜不歸宿。媳婦跟婆婆和叔婆婆們包括熱心腸的我的母親有很強烈的交流的慾望,可是她的話老太太們聽不懂,只是大體知道一些,她抱怨二哥賭博,輸錢,家裡缺米少油,夜不歸宿。果然,某一天她上吊自殺了,撇下了三歲的女兒。如今女孩也工作了,但是她不會知道自己母親是怎麼死去的。她很孝順,這個也是我們家族的好傳統。二哥尿毒症,手腳不利落,跟母親房前屋後,也算是個照應。“那個家啊,黑咕隆冬,燻死個人,真不知道琳琳的女婿來了怎麼能住下。”母親有一次包了餃子送給他一盤,看家裡沒個乾淨碗,乾脆把飯盆也一併放下送他了。

三哥結婚那天正好鄰居有個長輩去世發殯,一條又長又寬的紅布拉起來做個隔離。這是風俗。這是弟兄五個裡邊唯一一個娶大嫚兒的。可是後來聽說這個四嫂腦子有點兒不正常,卻也不大礙。生了一兒一女,都也順利成人。三哥有瓦匠手藝,一直跟著建築隊在城裡打工,日子過的不錯。如今年齡原因,不幹了,回了老家,沒事兒喜歡到處熘達。一日從門外看到母親院子裡開放了的月季,就進去跟母親打招呼,拉家常,告訴母親,城裡很多那種叫玫瑰香的月季,叫我,這個弟弟弄些回來。於是,母親就知道了玫瑰香月季,就叫我弄回,我是搞綠化的,就弄了些種在了月子裡,的確很香。

四哥老大不少才結婚。媳婦是我嫂子大哥介紹的,一個死了丈夫的沒有子女的本地人。四哥也跟著三哥幹泥瓦匠,一直在城裡沒回來,雖然到了六十多歲人家叫他回家,他死活不願意回家跟媳婦做伴兒。如今兩個女兒一個結婚了,一個大學畢業工作了,過年卻住在了男朋友家裡不回來。五嫂很生氣:“現在的年輕人,沒羞沒臊。管不了了。”母親安慰她:“你小兄的兒子的女朋友今年過年也過來了。新社會了,別管那麼多了。”四哥好酒,且非常乾淨,皮鞋總是擦得很亮,衣服也是很齊整。他和我大哥都屬虎,號稱江家五虎,如今都六十多歲了,一隻虎類似在田地裡,估計是高血壓高血脂引發的心梗,一隻虎是我另一個堂哥,至今單身,享受著每月近千元的低保,住著村裡給翻新的老宅,抽著一般村民抽不起的香菸,蓋著每年源源不斷由民政部門送來的棉衣棉被被,用著用不完的不花錢的米麵油,“這不是鼓勵懶漢嗎!”有村民感嘆。

五哥一直單身到五十多歲。直到堂姐,現在的五嫂回到村裡,漸漸地,在熱心人的撮合下,倆人搭夥過日子,至於領沒領證,無從得知。這個堂姐,五服之外。嫁到鄰村,丈夫吃苦能幹,她也裡裡外外一把好手。一兒一女,可謂完美。可是,意外有時候來的就是那麼突然,並且禍不單行接二連三:先是丈夫在商砼公司打工,不小心調到攪拌機裡,人都找不回來。再是十八歲的兒子騎電動車從村裡的小路上村外公路,路口四面都是高高的玉米地。一輛車子就把他撞飛了,人當場死亡。還好,兩次事故的賠償金不少,堂姐還有女兒這唯一的希望。那年秋天,大家都在場院裡落花生,四歲的小女兒也在。堂姐的妯裡逗孩子玩,扔花生仁兒叫小女孩用嘴巴接住。沒想到,一顆花生米卡住了氣管,小女孩很快面部發紫,呼吸困難。大家手忙腳亂,卻沒有一個知道或者會海姆立克急救法的,等送到五里外的鄉醫院,孩子的身體都涼了。同時幾乎死去的還有這個堂姐。

有算命的說堂姐命硬,克夫克子克女,有算命的說宅子的位置不好,太兇,如果堂姐再住下去,也難保平安。“兩個風水先生必然打起來。”這是家父的話。於是,堂姐賣掉了當年夫妻倆精心建造的六間大瓦房,回到了孃家,住進了她母親留下的三間老屋,再後來搬進了五哥家。

他們收養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女孩大一些離開了,去了她的生母那裡。男孩的腳有些麻痺後遺症的樣子,走路有些顛,但是隨著年齡增長好多了。某年春節我在村裡的小賣部看到這個孩子,小賣部的叔叔熱心地給我介紹幾個孩子是誰家的,有的說起他們的爺爺或者父親的乳名我才能對上號。看到四哥這個兒子,臉髒兮兮的,衣服也跟其他孩子有些差距,我無形中生出一些憐憫。見他直勾勾地盯著鞭炮櫃子看,我給他10元錢,叫他看好什麼買什麼,他怯生生地借過錢,然後我就轉身走了。

這個孩子後來職高畢業,去了外地打工,很少回來,包括春節。

六哥很年輕的時候,六嫂就病逝了。一個人拉扯一女二子,在父母的幫助下長大成人。最小的兒子唸書很好,碩士畢業後去了南方一個高校當老師。六哥幾次坐飛機去小兒子家小住,見了不少世面,也是村裡很少幾個坐過飛機的。他一生未再取,但是傳言周邊鎮裡的花花酒沒有少喝。我應為生病好久沒有回家,就有出名的喇叭頭子——我的一個堂嫂從母親那兒得到確定的不好的訊息後,在村裡傳播我快不行了的話。母親知道後堅決地跟這個堂嫂斷絕了來往。六哥聽說後,給我來了電話,我說我過幾天回去,見面聊。

傍晚,妻子和母親炒了幾個菜,我把六哥叫來,把治療情況跟他說了說,他很高興看到我健康的樣子。本來很喜歡你喝酒的他只是品嚐了一點兒啤酒,吃了很少的一點兒菜,就堅持離開,我送他到了門外大街上,好不容易塞給他一包茶葉。他家在東邊,卻向西邊走,我說,你沒喝多吧?“沒有!我去西邊小賣部,那裡人多,跟他們說說你回來了,我看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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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跟母親聊起大爺家六個兒子的事兒,母親只是搖頭。堅信凡事兒都有因果,包括大媽的一些欠缺做法。大爺曾經是村裡的民兵連長,扛著鋼槍,很有些權利。“你沒發現那個鵬鵬長得跟你大爺一個模樣嗎?”母親悄悄跟我說。是啊,還真是這麼回事兒。“還有你大媽,家裡有你大爺,不缺吃穿的。孃家兄弟對她媽不好,老太太來閨女家住到過年了,也沒有人來接。丈母孃在女婿家過年犯忌諱啊,所以,你大爺就把老人跟捆綁豬一樣綁在小推車上送了回去。”那個老太太哭喊著:“親孃啊!別送我回去啊!”結果對頭不到七天,老太太死了。你大娘後悔死了:“其實早知道兄弟們不孝順,可是沒想到回去後怎麼就死了呢?我不該答應他把我媽送走啊!”

大爺去世後,大娘湖塗了,甚至有一次把自己的家給點火燒了。她後來不能走路了,都是在街上爬著走,滿身泥土,還有草木的碎屑,常年沒有洗刷,散發著濃烈的異味兒。

她活了九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