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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第9部_第五章 臨機應變,曹植棋高一著

任命列卿

建安十八年五月曹操晉封魏公,以冀州十郡裂土建國。秋七月,曹魏社稷宗廟建成,貢曹萌、曹騰、曹嵩三代先祖,祭祀以太牢之禮;同月,天子下詔聘曹操三女為貴人,以大司農王邑、宗正劉艾為使者,持節至鄴城議親,曹操自然欣喜“奉詔”。不過三女年歲有別,議定曹憲、曹節先行入宮,曹華尚幼,暫以貴人身份留於魏國以待婚齡。九月,金虎臺竣工,曹操與五官中郎將曹丕、臨淄侯曹植登臺閱兵,幕府群僚彈冠相慶,鄴城士民爭相觀瞻,真有些“改朝換代”的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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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兵之後象徵魏國建立的整套儀式就算基本結束了,接下來便是大封官職。因為“國中國”一切制度等同漢初諸侯王,所以一應官員皆由其自主任命,甚至可以設立相國和列卿,那些相府掾屬水漲船高有了更進一步的機會,自然人人興奮。但想往上爬的人是多,官職卻有限,何況還有不少名望之士註定要擺在光鮮的位置上。經曹操再三思考,眾僚屬反覆商議,直至十一月才決定下來。

魏國初次封官,暫任命六卿,及尚書、侍中之職。以袁渙為郎中令,掌魏宮守備之事;國淵為太僕,掌駟駕鹵簿之事;鍾繇為大理,掌司法刑獄之事;王修為大司農,掌倉廩財貨之事;王朗為少府,掌宮廷度支之事;程昱為衛尉,掌防衛宮門之事。此六卿或為經濟之才,或為德高之士,或為曹營功臣,職責雖不甚重要,卻是魏國招賢納士的標榜。至於宗正、大鴻臚、太常三卿,因涉天子特權暫不任命,這也算是給漢室天子留點兒臉面。

接著又任命荀攸為尚書令,處理朝政;涼茂副之,任尚書僕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等為尚書,共參政務。這幾位是多年幹吏,資歷出眾經驗豐富,下轄五曹——吏部,管選官;左民,管戶籍;客曹,管典禮;五兵,管軍務;度支,管財政。

繼而以王粲、杜襲、衛覬、和洽四人為侍中,參贊諸事。擔任這職務不但要見識廣博,還需得曹操之寵。例如王粲,建安十三年才跟從劉琮降曹,資歷甚淺,卻以文采過人而得寵,不到四十歲就躋身開國大員之列。除尚書臺官吏之外,又任命議郎、大夫、郎中的散秩官員數十人,皆德才俱佳之士。

此外又正式確立鄴城為魏國國都,分魏郡為東西兩部,各設都尉一名管理治安。非議甚多的鄴城令楊沛卻沒有被撼動半分,王修升任後,換了曹營中脾氣最好、心思最細的趙儼擔任魏郡太守,曹操似乎希望他們剛柔相濟和睦相處。而最值得玩味的是,曹操決定暫不設立相國之職,原本群臣認為董昭為魏國建立出力最大,相國之位非董昭莫屬,結果他連個尚書都沒摸到。孔子曰“過猶不及”,或許正因為董昭出力太多、用力太猛,為虎作倀的嘴臉也暴露得最多,反不好給他位置了!

封官之事告於天下,其中最榮耀的莫過鍾繇、衛覬,其他人久在關東任職,功勞為世人所熟知;鍾、衛卻長年在弘農督關中之事,可稱獨當一面。今鍾繇受列卿之封,衛覬得以與王粲、杜襲、和洽三寵臣並駕齊驅,實是對他們多年辛勞的肯定。

自鍾繇到鄴城那日起,無論昔年舊友、晚生後進紛紛上門拜謁,整日賓客往來,曹丕也不免湊這個熱鬧。這日午間天氣晴和,他帶著鮑勳、盧毓過府拜訪。說來也巧,撥給鍾繇的那座府邸恰好就是曹丕舊居,眼見一應房舍並無更易,只是匾額由“五官中郎將府”變成了“大理寺”,頗有物是人非之感。

五官將來訪,守門人不敢怠慢,連通稟都未通稟,忙接過他手中韁繩,恭恭敬敬請三人入內。方過二門就聞談笑之聲,府中僕僮故意討曹丕的好,離著八丈遠就高聲喊道:“五官中郎將到……”堂上的說笑立刻停了,“呼啦啦”擠出一群官員,有長有少,降階相迎。尚書令荀攸、公子曹彪、文士應璩等盡在,相互見禮已畢,眾人左攜右攬把曹丕讓至堂上——原來今日倒是曹彪做東,送來了不少精緻果品贈與鍾繇,又逢荀攸等人在,便一起享用。

曹丕拍拍兄弟的肩膀:“善財難捨,難得你做東。”

曹彪憨然一笑:“玹(xuán)哥哥病了,我派人置辦些果子給他吃,餘下的當然要孝敬幾位老臣啦。”西鄉侯曹玹乃秦氏所生,現已成年,最近得了病。

鍾繇宦場多年很懂得客套,請曹丕坐上座,曹丕哪裡肯依?便在主位之側又添一席,請他坐了;鮑勳、盧毓都很識趣,在挨著門邊的末席落座。

鍾繇舉酒謝過諸位:“老朽得魏公洪恩,出任列卿已是生平大幸。公文未看上一眼,就先叨擾列位,實在於理不合。今日算是最後一頓酒,明天起老朽便要升衙理事了。”他雖性格溫和卻不失風骨,眼見把曹丕、曹彪都引來了,若再不閉門謝客明日不知又要來多少公子,這交通之罪可不能擔!

曹丕早有算計,之所以帶鮑勳、盧毓這兩個不甚親近的人前來,全為做個見證,席間絕無隱晦之言,即便傳揚出去也於己無損。因而笑道:“鍾公此言不切。您坐鎮風雅便好,升衙理事卻是不妙。您當的是大理,掌刑獄之事。尋常案卷自有三官打理,若勞您親自升堂,豈不是出了驚天大案?”一席話說得眾人盡皆歡笑。

鍾繇也笑,卻暗自思量轉移話題,抿了一小口酒,隨口問道:“應先生自豫州來,未知江東有何動向?不妨給我們講講。”

應璩乃記室應瑒之弟,剛剛二十出頭,雖是白身。但在家鄉汝南也算知名之士,常來鄴城探望兄長,也結交不少達官貴人。他今日在鍾府巧遇曹丕兄弟,同堂共飲已屬萬幸,哪有說話的份兒?聽鍾繇相問甚感榮光,站起身恭恭敬敬道:“倒要給公子與諸位大人賀喜,現今江東正有內亂。乃因屯田都尉謝奇結交豪士,以大義相召,說動豫章豪傑彭材、李玉、王海舉兵反孫,據說聚眾已逾萬人,正與孫權麾下大將賀齊激戰。這也是魏公精誠所至,天下忠義影從。”這番話大有迴護,其實謝奇的差事就是煽動江東內亂,造反的彭材等人絕非忠義豪士,而是山賊草寇。但不論如何,曹操對江東的消耗戰略似乎頗見成效。

鮑勳插口道:“荊州、益州局勢卻不甚分明啊!劉璋引劉備入蜀已久,益州久不遣使,今動向不明。民間倒有不少傳言,有人說二劉內訌相攻,有人說蜀中內亂,劉備助劉璋戡亂,還有說二劉與張魯、馬超串通一氣,有意侵我雍州之地。皆是道聽途說,不知能否當真。”

曹丕瞥了鮑勳一眼,討厭他這時候潑冷水。鍾繇卻甚為關注:“若劉備真是與張魯、馬超串通,那可大大不妙了。我得魏公徵召,離開弘農之際正逢夏侯將軍發兵去救韋康。算來冀縣已被困半年有餘,也不知韋康能不能堅持到救兵到達,韓遂蠢蠢欲動也甚可憂啊!”說罷瞅了荀攸一眼。

荀攸一直沒有開口,聽了這話也毫無反應,只默默低著頭。自從荀彧與曹操有隙,他便極少論說時政軍務了,荀彧死後更不敢多言,這次曹操封他尚書令也未必真心倚賴,而是資歷使然。荀攸早就沒有當年那等進取之心了,如今謹慎自保。所幸尚書臺自有涼茂、毛玠、何夔等人理事,他拿不拿主意無甚分別,拜訪鍾繇不過敘敘同鄉舊情。三十多年前先朝名臣陰修為潁川太守,以鍾繇為功曹、荀彧為主簿、荀攸為孝廉、郭圖為計吏。如今老朋友多已凋零,僅他和鍾繇在世,人生如此怎不感慨?

曹彪也不想談軍國之事,他不及兄長,既無爵位又無官職,身為庶子連幾個真心輔佐他的人都沒有,萬一哪句話說錯招了父親不快,可不好收場,便趁機端酒向應璩敬道:“應兄,在下敬你一盞。”

應璩越發受寵若驚,敢忙避席:“公子折殺在下。”

曹彪卻很親切,戲謔道:“客套什麼?你是白身,我也是白身,能混入列卿府邸騙碗酒喝,大大的幸事,怎能不紀念紀念?與你同席的又是哪一位,不妨引薦。”

應璩是白身之人席位在後,又來得甚早,故而許多人都沒注意他身邊坐的是誰,加之那人自知地位低下半晌未言,竟至曹彪問起大家才留心。見那人一襲青衣,攏發包巾,毫無配飾之物,胖乎乎一張圓臉,五十多歲滿腮短髯,總笑眯眯的,倒似一個民間商賈。應璩介紹道:“此位倒與公子是同鄉,乃沛國相士朱建平先生。”

眾人聞聽“相士”二字不禁發笑——官場中常有這等江湖術士,自稱有什麼異能,可預測某人官至某位,口若懸河神乎其神。混好了也就是左右逢源騙吃騙喝,出入高門大戶,包攬些賄賂營私的勾當,從中賺點小錢,根本沒什麼真實本領。

應璩不知他們笑什麼,還誇讚道:“方才進門時朱先生特別留意了鍾公的貌相,偷偷跟我說,鍾公富貴長壽,享壽八十載呢!”

鍾繇不願掃興,躬身而笑:“借您吉言。”

鮑勳憨直,看不慣這類江湖騙子,定要揭出此人老底,冷笑道:“自王莽謀逆以來,讖緯、風角、星相之類的方術比比皆是,雖差強人意總有三分附會,唯相術一道純屬欺詐,多是逢迎阿諛之辭。”

朱建平也不爭辯,只笑而不語。應璩卻替他辯解道:“這位大人所言不假,但朱先生非江湖術士,他家財有餘,與人看相乃是隨緣,從不取分毫財貨,所斷之事十有八九成真。”

“哦?如此說來應兄想必請他看過相了,未知所言如何?”鮑勳一心要尋破綻。

“朱先生斷我壽活六十二秋,仕宦早年不顯,可到將死那年卻有常伯之位。還說我臨終的前一年會瞧見一隻白犬自堂前而過,可除我之外旁人都瞧不見。”

鮑勳一陣皺眉——這也真邪門,世間還有如此相面之人,得高官便死,這不是詛咒人家嗎?但又一想,左不過故作奇語,應璩乃應瑒之弟,日後為官也不難猜,等應璩六十二歲,姓朱的早入土了,算得對與不對又與誰說?

應璩卻深信不疑:“老天待我也算公道,臨死一年以白犬告知,到那時我一定要多多行樂,享盡福分。只是當了侍中馬上便死,實在有些不甘。”說罷又對朱建平耳語,“這鮑叔業生性憨直,又有些書呆子氣,您不要與他置氣。”

朱建平微微一笑,捋髯低聲道:“先生放心,我不與姓鮑的吵。不瞞您說,看此人相貌必將得罪貴人不得善終。”

曹彪年輕氣盛頗感好奇,“騰”地站了起來,幾步湊到朱建平席前:“朱先生,也勞你替我看看相吧,看我有多少載陽壽?”

曹丕一旁歡笑:“你湊什麼熱鬧?”

曹彪慧敏心細,馬上補充道:“看看也無妨嘛,但問壽長幾何,我無才無德就不用斷官運了。”

曹丕一口酒差點兒笑噴出來——這小子越發長心眼了,知道預測官爵要招父親猜忌,竟故意繞過去,日後也不可小覷啊!

朱建平深深一揖,惶恐道:“在下一介草民,焉敢唐突公子?”

“不必推辭,你但言無妨。今日大家聚會,便當是遊戲。”

“既然如此在下姑妄言之,公子姑妄聽之。”也沒見朱建平怎麼特意打量曹彪,只隨便看了看他五官,便開言道,“公子據藩國,至五十七歲當有兵禍,當善防之。”

曹彪連自己活多少歲都沒注意,一聽“據藩國”三字心裡便涼了半截。其實他也藏爭位之意,若不然何必往重臣府裡鑽?曹丕、曹彰、曹植仨哥哥在上,而比他略長的庶兄曹玹又身有疾病,毫無競爭力,其他兄弟或年紀尚幼、或才智低微、或體質羸弱,所以他第四把交椅坐得穩穩當當。可當老四很難出頭,在父親心目中他地位不高不低,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因而輕易不敢表露爭儲之心。唯一可能是曹丕、曹植爭個兩敗俱傷,曹彰又不得寵,那時才輪到他。但朱建平開口就來個“據藩國”,說不斷官爵其實也斷了,若是世子之身日後能外領藩國嗎?繼承大位想都別想啦!

“有趣有趣。”鍾繇捋髯道,“朱先生既然能斷老朽壽活,也煩勞給荀大人看看吧。”他老人家算想開了,姓朱的真有本領也好,信口胡言也罷,既然僥倖來了就得給面子,假的也當真的聽,若不然傳揚出去,說鍾府混進個江湖騙子,丟臉的是他!

荀攸聽提到自己,想要阻攔,但話到嘴邊一猶豫,又忍了回去。朱建平不敢勞荀攸起身,趨步走到他席前,與他四目相對看了片刻,隨即拱手道:“在下妄言無端,得罪之處還請大人寬恕。”

“但說無妨。”荀攸倒也看得開。

“大人不及鍾公長壽。”朱建平伸出一根手指,“壽祚只剩一旬(十年)。”

眾人不禁沉默,荀攸卻道:“再有十年已過耳順,算不得短壽,我很知足了。”說到此又難免起疑——朱建平直說十年便可,為何要說一旬,又手伸一指?莫非……但想至此又漸漸釋然,反正已是尷尬之身,再活多久也無分別。他扭頭對鍾繇道:“知近舊友無過你我,我又不及元常兄長壽,身後之事恐怕要勞元常兄費心了。”

鍾繇以為他玩笑,卻道:“這等話隨便聽聽,沒必要掛心。當真讓我為你忙後世,最要緊的就是把你那個小妾阿騖嫁出去。”一句話說得滿堂莞爾。昔日曹氏父子納袁氏女眷,拉荀攸分謗,把個叫阿騖的美貌婢女賜予他,現今荀攸仍覺慚愧,連連擺手:“莫要取笑!”

那邊曹丕也正莞爾,忽聽曹彪倡

議:“朱先生,請為我家兄長也看一看。”

曹丕欲推辭,可眾人附和之聲甚眾,自己也不免勾起好奇,便也半推半就,只一再叮囑:“但斷壽命即可。”

朱建平依舊主動上前,先施一禮然後看相。說來也怪,別人都是片刻工夫,唯給曹丕看相耗時最長,朱建平垂下眼皮思量半晌,才笑盈盈道:“五官將壽活八十,不過四十歲時當有小厄,多加保養並無大礙。”

曹丕暗笑——終於露了馬腳,知道我身份高便又道壽高八旬,又恐太假編出個四十小厄,人食五穀雜糧小病小災總是有的,若說小病哪年沒有?心裡雖這麼想,嘴上卻不點破,只連聲道謝。

朱建平又道:“天數茫茫難盡知,在下方才又多飲了幾盞,斷得對與不對還望包涵。”

應璩藉著酒力也越發膽壯,已忘了自己身份,朗言道:“其實雖有天命,尚需人意,只要列公多加滋養,何愁不得長壽?在下閒聽鄉間老翁俚語,胡亂編了首《長壽歌》,趁此機會獻醜,請大家賞聽。”說罷高聲吟道:

古有行道人,陌上見三叟。

年各百餘歲,相與鋤禾莠。

住車問三叟,何以得長壽?

上叟前致詞:室內嫗粗醜。

中叟前致詞:量腹節所受。

下叟前致詞:夜臥不覆首。

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長久。

這首歌編得滑稽可笑,娶醜妻竟成了長壽第一要訣,眾人笑得樂不可支。朱建平竟也捻著小鬍子湊趣道:“看來我給應先生斷六十二歲斷少了,您若能按此歌行事,多活一載也未可知。”眾人越發大笑。

正酒酣之際,僕僮急匆匆領進個皂隸,曹丕、荀攸等都識得,乃安定太守毌(guàn)丘興之子毌丘儉,新近入仕,在中臺當個小小令史。毌丘儉神色焦急,作了個羅圈揖便道:“啟稟鍾大人,西北有緊急軍報,魏公召諸位大人進宮議事……五官將和荀大人也在,再好不過了,請一同入宮。”

三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其他賓客也不便再留,藉著相送也各自離去了。臨行之際曹丕還不忘籠絡人心,打發走鮑勳、盧毓,忙拉住應璩的手笑語道:“令兄乃我府上常客,日後得空你也到我那裡坐坐,咱們不拘身份聊聊詩文也是好極。”感動得應璩連連作揖、大讚五官將賢明……

若即若離

鍾繇席間就對西北戰事抱有憂慮,果然不幸言中。冀縣被困半載有餘,城內糧食消耗將盡,派出求援的使者又遭馬超擒殺,雍州刺史韋康不納別駕楊阜之言,為保性命開城投降。不想馬超翻臉無情,立將韋康處死,自稱徵西將軍、領並州牧、督涼州軍事。夏侯淵的援軍也遇挫折,韓遂煽動屯於興國縣一帶的氐族首領楊千萬造反,與馬超串通一氣,又有張魯部將楊昂領兵相助,幾家兵馬聯合起來阻擊曹軍。夏侯淵遠道馳援措手不及,打個大敗仗,折兵數千,只得撤回長安。訊息傳至鄴城,曹操這才緊急召見群臣商議對策。

當曹丕三人匆忙入宮來到聽政殿時,毛玠、崔琰、徐奕、賈詡、涼茂、楊修等早已到了,王粲正當眾宣讀軍報:“軍受挫於西疆兮,寇逞兇愈烈,恐其成尾大之勢乎,萌禍三輔漸成流毒之患。魏公舉燭明照,洞察萬里,懇早示下,以除積薪之憂。誠然如此,則天下之幸,萬民之幸,此亦亙古之……”

“夠了!”曹操又好氣又好笑,“妙才這白丁將軍大字不識幾個,哪找來這麼個寫軍報的,都打敗仗了還之乎者也。列位有何高論?”

楊修搶先發言:“馬、韓二賊野心不改,當發大軍速速剿滅。有道是除惡務盡,昔年之徵就該斬草除根,只因留有遺患才致今日之事。”

曹丕聽這話甚為不悅——上次西征因河間叛亂半途而廢,這不是翻舊賬讓我難堪嗎?徐奕與曹丕親睦,便開言道:“雖說馬、韓復起,也不能全怪當年除惡不盡。當初馬、韓所仗乃關中諸部,今日所恃多為羌胡氐人,八成還有匈奴屠各,張魯才是背後首惡,這一仗早晚是要來的。”他不動聲色地把楊修的話又圓了回去。

其實曹操這會兒根本沒心思追究過去之事,只喃喃道:“現在發兵是時候嗎?”

崔琰進言:“為安黎庶何辭辛勞,南征歸來已有半載,想必中軍士卒休養已畢,幸而江東無事,此時發兵不逾經年必能擊潰馬、韓。望明公以天下為重。”他說起話來大義凜然,滿腮虯髯不住顫抖。

但這番話卻不合曹操心意,魏國剛建立,一個政權誕生不到半年就要大興軍戎,非但影響不好,也不甚吉利。但戰事如此,若不親往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時劉曄插言道:“崔公所言雖然有理,但夏侯將軍兵馬尚多,馬、韓雖勝也難再做大,發兵不急於一時。或若發兵也無需魏公親往,遣一將代勞便可。”他察言觀色已瞧出曹操心意。

曹操又何嘗不知他見風使舵?雖點了點頭,卻不甚放心,將目光掃向鍾繇。鍾繇畢竟久任關中,更諳於實務,思忖一陣才道:“我料馬超未必能如願。如今他所率之兵多為羌胡,又有漢中米賊。這些人本非涼……雍州之士。”十三州已更易為九州,涼州已是雍州了,但鍾繇習慣已久仍難改口,“自上次征討,關西之士多已歸降,一來懷效忠之心,二來居於本土焉能容羌胡染指?馬超入冀縣又殺韋康,足見其不善收攏人心,涼……雍州之士不肯就範,久之必生內患。”

這個看法倒很有道理,曹操不禁莞爾:“涼州、雍州甚是拗口,如若不便再改回舊稱便是。”當初改九州就是為曹魏建國鋪路,如今得遂心願,魏國疆域已確立,其他漢家地盤叫什麼名又有何要緊?說罷他又望向荀攸、賈詡,兩人皆低頭不語。曹操不喚荀攸卻問賈詡:“文和有甚見地?”

賈詡兀自低著腦袋:“在下庸材,實不知……”

“但言無妨,說錯無怪。身居軍謀豈能推脫不言?”曹操久與他打交道早有經驗,這傢伙就似胡桃,不用力榨是不出油的。

“諾。”賈詡這才坦言,“自潼關之戰韓、馬二賊已生嫌隙,今馬超勾結張魯,韓遂聯結氐人,兩家各自為戰足以為證。兩者遇我軍雖合力抵禦,卻非同舟共濟。況張魯意在保有漢中,實以馬超為後盾;氐人僅欲從中取利爭搶財貨,無逐鹿之心。此乃烏合之眾,況有雍涼本土之士不服於內,豈得長久?在下以為當今之計,攻之愈急促之癒合,暫緩之反而有變。前番戰敗有損,可遣些許人馬補足,再發書信多加叮囑,相機而動必能得勝。”

“文和之言最近我意。”曹操當即命王粲搦管,口述給夏侯淵的回信。曹操也真有辦法,知道這老兄弟肚子裡沒墨水,說的都是大白話,大意是:你救援晚了才會打敗仗,本該治你罪,可我念著老交情再給你次機會。給你補幾千人馬,別忙著洗雪前恥,看準時機再戰,別再給我弄砸了!

安排已畢曹操牢騷道:“打敗仗我倒不惱,只是那韋康實在辜負於我。早知此人懦弱不該任他為刺史,死於馬超之手實是罪有應得。他擔此職乃荀令君一再保舉,令君誤我啊!”荀彧已經死了,還要把錯用韋康之事冠到他頭上,實在有些刻薄;荀攸只默默忍著。

曹操見他無言便不再提,轉而又道:“邦國新立事務冗雜,職責也多有重疊,還需整改一下。”

這倒是實情,由於漢室與魏國並立,而曹操爵封魏公,官職依舊是大漢丞相,所以其屬下就出現了一人兼數職的現象。以鍾繇為例,他在朝廷的職務是守司隸校尉,幕府的職位是前軍師,如今又拜魏國大理;再如程昱,官拜奮武將軍、參丞相軍事,如今又加魏國中尉。似他們這等情況,曹操要讓他們逐步脫清與漢廷的關係,從漢臣過渡為魏臣。再有如毛玠,雖沒有漢官頭銜,但在幕府身兼數職,右軍師兼東曹掾,如今又是魏國尚書之一。這樣的情況就要去掉部分職責,重要的職務委派他人,若職責不重乾脆撤銷合併,畢竟已有魏國朝廷,幕府屬員就不甚重要了,精簡之後可以專門用於培養後進人才。

曹操已有初步籌劃:“凡魏宮諸官以後幕府兼職不可多於一個。毛孝先,今後你專任右軍師之事,東曹掾就由徐季才兼任,季才原先那個軍謀祭酒就不要當了。祭酒一類屬員能裁撤的儘量裁撤,有才能的歸入中臺充任令史。”

“諾。”徐奕領命。

曹丕很高興,崔琰存長幼之念是支援自己的,毛玠雖公正無私,畢竟不能幫自己什麼忙。現在換了與自己親近的老臣徐奕,以後東西兩曹皆與自己交好,提攜相熟之人可方便多了。可還未高興多久又聽父親道:“昨晚得到訊息,丁衝去世了,是喝酒喝死的。他一生貪愛杯中之物,年輕之時曾有狂言,但願此生痛飲醉死。不想還真遂了他心願。唉……”

丁衝與曹操既為同鄉又是至交,尤其在奉迎天子東歸之事上立有大功,雖然始終擔任漢官,實為曹操心腹。如今溘然醉逝,於情於理曹操都感悲傷,同輩的好兄弟又少一個:“今早丁儀、丁廙兄弟進宮報喪,瞧他們哭得淚人一般,孤很不好受。不過見故人之子長成,孤也感欣慰。丁儀原任幕府令史,我也沒機會多見,今早細細考察了,此子可堪一用。我已允諾提拔其為西曹屬(西曹掾的副職),由其弟丁廙接任舊職,我又囑咐他們不必拘禮守喪,待下葬之後便回來上職,這件事勞你們記下。”說罷又瞟曹丕一眼,“當初丁儀眇一目,不堪為我家之婿,可為父看來倒也不妨,似這等青年俊才,即便雙目失明又有甚不配?”曹丕連連點頭,不敢還嘴。

丁儀升任西曹副長官,丁廙也被闢入幕府,這可不是好消息了。曹丕暗暗苦惱——難怪父親坦然叫崔琰、徐奕分掌二曹,原來早安了顆釘子在裡面,請託之事就別想嘍!正愣愣出神,又聞耳畔辭駕聲,眾臣議事已畢便要離去,趕忙也隨著道:“孩兒告退。”跟著往外走,卻聽身後賈詡又道:“屬下有事,懇請單獨稟奏。”曹丕頗感詫異,這悶葫蘆從來不多口,今天怎麼了?想偷聽又不敢,只得隨鍾繇、崔琰等人去了。

大殿上只剩曹操與賈詡。曹操端坐大位一動不動,賈詡躬身而立恭恭敬敬,兩人不發一語。直等曹丕等人走遠,再聽不到一絲聲響,賈詡才開言:“屬下不敢稱年邁,然有疾病,今魏國社稷已立,天下安定已見端倪,懇請魏公準我告老,退歸林下讚頌善政。”

曹操“嘿嘿”笑道:“你患的什麼病?”

賈詡道:“在下也不甚詳,只是時而頭昏眼花、胸悶氣短,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出不了家門。”

“嘿嘿嘿……好個出不了家門,是心病吧?”

賈詡立刻跪倒:“聖天子垂拱,魏公良輔在朝,諸公子皆仁孝,將士百官用命,黎民安居於下,餘寇不足為慮。屬下既不憂國事,又不愁富貴,婦賢子孝親眷安分,怎會有心病?”真是能說會道,竟把公私之事全誇一遍,還挑什麼毛病?

“真沒有嗎?”曹操笑呵呵地審視著賈詡。

賈詡微微抬起眼皮,也望著曹操:“真沒有,臣空活七十春秋,實是年邁體衰。”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誰都不再開口,一切盡在不言中。

賈詡怎會沒心病?昔年他為李傕、郭汜獻計,兵犯長安誅殺王允,至今有人視他為禍亂天下的罪魁;宛城之戰他給張繡獻計大敗曹軍,曹操嫡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愛將典韋皆亡於此役。禍國之罪、殺子之仇,哪條都夠要命。隨著曹操年齡增長,戾氣越來越重,地位提高也勢必助長驕縱,今日曹操還不想清算,但難保明天是風是雨。再者曹丕、曹植誰為嗣子尚無定論,倘稍有不慎捲入其中難料禍福,何不急流勇退,閉門自守以保善終?

而曹操對賈詡也頗為矛盾。賈詡實是難得的智士,開國封官本該有他一份,可他偏偏身負禍國之罪。其實若沒有他幫李傕兵犯長安,天子劉協最終也不會落到曹操掌握,但是禍亂漢室不能堂而皇之算為曹魏開國之功,若授以高官必遭世人齒冷!再者亡子之痛刻骨銘心,曹操內心深處尚對賈詡有些芥蒂。但張繡是他說降的,官渡之戰指點迷津,西征潼關出謀劃策,這些功勞又怎能忘懷?本該重用,卻無法重用;本該憎恨,卻恨不起來!

兩人四目相對就知對方想些什麼,這是兩個曾經宦海沉浮、品透世態炎涼的人才懂的交流方式,語言已多餘。

過了良久曹操淡淡道:“既然有病……那就依你所請吧。”

“謝明公。”賈詡長出一口氣。

“但你不要回鄉,畢竟跟隨我多年,豈能空歸故里?”曹操擠出一絲笑容,“我表奏天子授你太中大夫之職,無需到許都赴任,就在鄴城養病。以後我有難決之事還可問你,你若得閒也可進宮看看。”

太中大夫負責向天子解答疑難,並無固定職責,唯聽詔令所使,既不去許都赴任,見不到天子就無差事可言,坐享一千石俸祿。賈詡以此身份留居鄴城,非魏國之臣、幕府之吏,頂多算曹操私人顧問。這安排不即不離,留住了賈詡,卻不必為以他為臣而煩惱,可謂兩全其美。

“下官深感明公厚恩。”賈詡叩頭拜謝,顫顫巍巍起身,“那我就回家養病了……”

“走吧走吧。”曹操無奈,揚了揚手。

賈詡再次作揖

:“卑職告退。”小心翼翼退出殿外。

“唉!”曹操望著賈詡略有駝背的身姿、如履薄冰的神情,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看舉止,誰能猜出這曾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古人常說君臣遇合甚為難得,曹操原先不信,現今看來的確不假。即便有愛才之心、敬賢之意,也得看緣分啊!

再試高下

戰事的發展果如鍾繇、賈詡所料,馬超雖攻下冀縣,卻不能得雍涼士人之心,在別駕楊阜的謀劃下,屯兵歷城的雍州部將姜敘舉旗反馬,緊接著趙昂、尹奉、姚瓊、孔信、王靈等部紛紛響應,合兵萬餘屯於祁山(今甘肅禮縣東)。馬超聞訊大怒,即刻發兵征討,不料在冀縣留守的部將梁寬、趙衢早與楊阜等通謀,待馬超領兵一走,立刻關閉城門,將他妻兒家眷三十餘口殺得乾乾淨淨。馬超又恨又怒,無奈前後受敵進退無路,只得往漢中投靠張魯。

西北局勢有驚無險,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總算在一片祥和中到來了。預定的婚期已到,許都差來黃門侍郎、掖庭令、中常侍,攜束帛駟駕等聘禮來鄴城迎親;在曹魏宗廟授曹憲、曹節貴人印綬。魏國以郎中令袁渙為送親使者,率博士、乘黃廄令(魏宮管理馬匹的官員)、丞相掾屬等一干冗從共赴許都,一路上問安使者絡繹不絕。二貴人入宮,天子又命御史大夫郗慮率二千石官員宴請魏國送親使者。皇宮大殿之上,魏國大臣與漢室公卿對面而坐,儼然似是地位平等的兄弟之邦,實是開漢四百載未有之“盛會”。

曹操志得意滿,又在鄴城舉行了籍田之禮。籍田源自周禮,乃是天子率領三公諸侯親自耕田的典禮,不僅是勸諭百姓重視農耕的儀式,還包括祭祀之事。開漢以來孝文帝、孝明帝、孝章帝都曾舉行,曹操一切按先朝舊制,於孟春之月(春季第一個月)設壇祭祀先農,然後率魏國列卿、列侯及諸公子就位耕田,最後頒下教令,命各郡太守勸諭百姓耕田。《禮記》有云:“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曹操“恪守”禮法,沒有從天子之制祭於南郊,而改在東郊,也是依照三公等級五推五返,王修、王朗等列卿及曹丕、曹植諸公子皆九推九返。大家贊曹操有德,身為魏公嚴守漢臣之節,似乎已忘了籍田禮只有天子才能主持,這場儀式本身就已僭越。

籍田禮畢,漸入二月。《呂覽》有云:“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闔扇,寢廟必備。無作大事,以妨農功。”魏國初立萬物維新,自然沒什麼修繕之事,但求休養生息不擾民耕。曹氏宗廟已立,一應供奉不可缺失,依照禮制,仲春之月當以羔羊、堅冰祭祀。漢家宮中自有冰室專門貯藏,魏宮卻沒有,只能從北郡開採河冰,頗耗人工。曹操自不願年年如此,想起曹植曾提議再築高臺,靈機一動,準備在銅雀臺以北開鑿深井用以貯冰塊,其上築臺建樓,取名“冰井臺”。

但令人費解的是,曹操先前宣稱再有營建之事仍交曹植督辦,可事到臨頭卻把差事交與曹丕,而叫曹植負責核實各郡墾田。自從曹丕身居五官中郎將,軍國大事不得做主,核實墾田這等一般事務卻代勞過兩次,這差事是與� ��州各郡派來的計吏、功曹接洽,詳錄數目督促農耕,將各地春耕情況編成簡冊上交幕府,以備課稅之用。

父親為何如此安排?曹丕初時不解,領了差事回府詳思才悟——三弟長於風雅,而短於政務;我則久於政務,卻在風雅上稍遜一籌。父親故意調換我二人職責,皆事平素所短,這還是變著法考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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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清楚這一層,曹丕越發不敢怠慢,忙召集劉廙、蘇林、徐幹、夏侯尚等商議。五官中郎將府平時並無要緊差事,這幫屬員也不過是出入相隨、督促曹丕學業,靜極思動,接了這任務眾人都躍躍欲試。文學侍從蘇林平日鑽研古籍,極少與人交流,曹丕也不常與他議事,實是拿著俸祿做自己的學問,這回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大包大攬道:“井上築臺古已有之,大致規模在下明了,就讓在下搦管草圖吧。”

曹丕卻道:“金虎臺樣式乃三弟所定,冰井臺我定要親自來畫,你從旁指點便是。”

鮑勳卻不無憂慮:“魏公素來尚儉,況冰井乃實用之物,萬不可過於奢華。”

曹丕暗笑他不曉事——這是比試才藝,焉能草草敷衍?金虎臺有一百零八間房,冰井臺只能比它多,不能比它少!

眾人各行其是,查閱典籍、核算工料、召集良匠,一連忙了十幾天才把草圖敲定。這臺高有八丈,大小房舍一百四十間,良木為閣,丹漆塗壁,白玉為階,青瓦覆頂,斗拱刻龍蛇獸頭為飾;正中設冰室三間,各開冰井數眼,井深十五丈,分儲糧草、冰塊、食鹽、石墨等物,可逾十萬石——雖集倉廩、樓閣於一體,卻是銅雀三臺中最豔麗的一座。草擬已畢曹丕親自捧圖入宮請父親過目,曹操只不住點頭,並未指摘。

第一關闖過,之後便是營建,曹丕早有分教——夏侯尚曾在中軍任司馬,頗有統籌之能,由其召集匠人負責監工;賊曹(負責府邸防盜、保衛工作的屬官)郭淮乃幷州人士,由他往上黨郡採伐上等木料;盧毓曾任令史,又有經濟之才,管度支財算之事;蘇林、劉廙、徐幹等拾遺補闕坐鎮風雅。

眾人各司其職,商商量量便要開工,新近被任命為議郎的司馬懿卻暗中來制止:“魏國新立與民少恩,況二月農耕,不宜司營建之事,若此時動工與魏公籍田之意相違,必遭斥責!”

曹丕大吃一驚,這才明白父親交他差事是有陷阱的;又一思忖,曹植的差事又何嘗不是?魏國新立,各地官員為顯開國氣象必要浮誇開田數目,曹植一一考察核實,困難自也不小。得此提醒曹丕趕緊放慢步驟,每日只命工匠丈量劃地,自己帶著夏侯尚一趟趟往卞秉府上跑,請教經驗。曹操多日不聞動工,問起緣由,曹丕忙以不忍奪農時為辭應對,曹操果然另眼相加:“能想到這點,長進不小。”待到三月初曹丕才正式徵調民夫啟動工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籌謀在胸,辦起來也就不難了。夏侯尚早從卞秉處討來了良匠名冊,其中魏郡人蘇越最是馳名,就由其統率錛鋸之士大展其能;郭淮本就是幷州太原郡人,其父郭蘊曾任雁門太守,官私兩道皆吃得開,自尋友士相助,採辦來的木料比民夫運來的強之百倍;盧毓乃先朝尚書盧植之子,二兄罹於黃巾之難,他雖長於名門習學經籍,卻頗能務實,曾為令史效力中臺,做這等度支差事駕輕就熟;蘇林、劉廙這倆做學問更是盡心,翻閱書籍,連樓臺各處雕琢的鴟吻、贔屓(bì xì)、貔貅(pí xiū)樣式都勾畫出來了;連鮑勳也跟著打點宮禁衛士,長駐院門監理建材。

雖有這般部署,曹丕仍不敢怠慢,每日早晚兩次到西園監工,有時甚至親自跟蘇越商討施工細節;只要得空便邀請朝中要員來看,說是請他們指點,其實是要借他們之口宣揚自己有多用心!

除此之外曹丕心思兩面用,還多方打聽曹植那邊的情況。得到的結果“頗不樂觀”,沒想到劉楨、任嘏這幫耍筆杆子的幹起政事來還真有模有樣,尤其文學侍從鄭袤,不愧為鄭泰之子、鄭渾之弟,腦筋甚是靈便,竟慫恿素來和善的曹植發了一次“虎威”,將各縣計吏罵了個遍,計簿一律打回核查重報。據說鄭袤還私下向曹植提建議,編出兩份田冊,一份虛誇、一份屬實,看準老爺子心氣對症下藥,辦法都想絕了。

這樣怎分得出高下?曹丕決定再接再厲以勤感人,每日從早到晚待在工地,反正這差事比核算之事長得多,乾脆就在西園耗啦!甚至準備把鋪蓋搬到銅雀臺暫住,頗有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勁頭。可能還真是誠意感人,工匠的進度還挺快,不過十餘日的工夫,冰井已然挖好,臺基也基本夯實了。

這日掌燈時分,曹丕還在西園監工,有內侍趕來:“魏公請五官將立刻過去。”

曹丕正要在父親面前表表功,趕緊把手頭的事託給夏侯尚,隨著入宮;卻見聽政殿燈火熄著,乃是後殿召見——曹丕自忖,後殿多是家事,想必與立嗣決定有關。

果不其然,剛至後宮門就見段昭、任福二將立於階下,楊修也在一旁站著,笑道:“五官中郎將晚來一步,臨淄侯已先進去了。魏公叫您且候一時。”

什麼事還要一個一個見?曹丕心下不解,卻也不好向他們打聽,背著手在外轉悠;正胡思亂想,就聽腳步聲響,曹植帶著倆內侍疾步而出:“三弟……”

曹植只擺了擺手:“父親差我急務,不得耽誤。興許還有兄長的差事,也快去吧。”說罷急匆匆走了。

曹丕愈加疑惑,趕緊入後宮,幾乎腳不沾塵飛到了鶴鳴殿。哪知曹操更急,連句請安的話都不容他說:“吾兒不必多禮,有一急事。朝廷派中尉邢貞、左中郎將楊宣、謁者僕射裴茂三位大人來鄴城加恩為父,不想半路患了急病……”曹丕暗自詫異,誰病了?總不會仨人全病了吧?曹操根本也不容他問,“一路上吃住又不好,想儘快趕到鄴城,估計今晚就到。欽差黑夜駕臨本沒這規矩,但有病人也顧不了許多。本該為父親自去迎,又有事走不開,你趕緊帶兩人去城外驛亭替我迎一下,少時我叫來人帶兵趕去。”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套,最後還拿出份手札。

“是。”曹丕趕緊接過。

曹操似很急切,又咕噥道:“也不知他們是走西門還是走南門,方才我叫子建出西門去迎了,你去南邊吧。快去快去!”曹丕這才知曹植為何慌張,也趕緊辭出,兩名內侍早在外候著。

待出了宮天色已大黑,曹丕不敢怠慢,都沒回自己府邸牽馬,找衛兵借了三匹馬一盞燈,直奔南門而去。鄴城南北五里,這段路宮城就佔小一半,天晚了大街也清靜,不過眨眼工夫就到中陽門前——黑漆漆的城門早關了。

曹丕放聲吶喊:“奉魏公手札出外公幹,快快開門!”呼罷似是嫌這麼說不太夠體面,又補充道,“我乃五官中郎將!”

“參見大人!”一個守門兵卒從門洞迎過來。

“快快開門。”

那兵卒道:“小的不敢忤逆,不過……不過小的做不了主。”

“我有魏公手札。”

兵卒跪下了:“啟稟大人,今日楊縣令與城門校尉都傳過令,說不管誰來一律不準開門。”

曹丕瞪了他一眼:“魏公手札如其親臨,你敢不從?”

“小的做不了主……”

“叫個能做主的來!”曹丕懶得與他廢話。

那兵忙不迭上城,不一會兒就來個兵長,還是那套話,曹丕連連威嚇都不管用。最後那兵長都快哭了:“五官將明鑑,楊縣令與城門校尉也奉了魏公教令,小的若膽敢開門腦袋就沒啦!再者您出去迎候就帶這麼倆人,大晚上也不安全呢。小的勸您快回宮問問明白,哪怕您能把城門校尉領來放個話,我立刻開門。”

軟磨硬泡弄得曹丕沒脾氣,心下暗想——必是父親日間下過不許開門的命令,事情太多就忘了;再說那楊沛也是榆木疙瘩,執法如山毫不通融,士兵害怕才弄成這樣;就此回去必受斥責,不如我去別處試試,若能尋到城門校尉打聲招呼也行啊!

想至此無暇再跟那兵長磨嘰,上馬奔西而去,不多時又到鳳陽門下,當兵的卻還一樣說辭,莫說沒尋到城門校尉,這次連兵長都沒出來一個。曹丕急得滿頭大汗,摸黑又往東去,想再到廣陽門試試;沒行幾步,忽見一騎迎面而來:“對面可是五官將?”

天黑看不清,曹丕卻聽出是任福:“我父差你來傳令開門?”

“唉……”任福嘆了口氣,不敢有失禮數,翻身下馬,“主公叫末將告訴您,迎候的差事不必去了,您可以回府了。”

曹丕一聽此言頓覺輕鬆,笑呵呵也下了馬:“正為此事發愁呢,這倒好了。三弟那邊呢?”

任福沒好氣道:“臨淄侯受阻,命內侍殺了西門小卒,自行開門出去了。”

“嚯!”曹丕甚驚,“三弟怎這般火氣?”說罷又覺好笑——父親已傳命不用去,這兵死得真屈,三弟蠻橫行事恐要跟楊沛結怨了。

哪知任福瞥了他一眼,頗有無奈之色,連連搖頭。曹丕藉著燈光看得分明:“任兄,究竟怎麼回事?”

“沒什麼。”任福轉身欲去。

曹丕更覺不對,今晚之事甚是蹊蹺,一把扯住:“咱倆之間還不能盡言嗎?”

任福甚有難色,此事曹操囑咐不可透露,畢竟他族妹嫁給了曹丕,攀龍附鳳事關自家富貴,還是模模糊糊說了句:“既奉魏公手札,怎可半途而廢?”

曹丕聞言一怔,隨即醒悟——此乃父親有意考較!哪有什麼欽差染病半夜入城之事?怎會碰巧日間有令不準開門?分明早就安排好的,這是故意欲試我二人臨機應變之才。一個小卒算得什麼,父親豈在乎些許性命,若這是緊急軍令豈不耽誤了?我怎這般糊塗?竟輸給三弟了……不行!絕對不行!

“我現在就回宮向父親請罪。”

“不必了。”任福愁眉苦臉上了馬,“主公吩咐過,天色已黑,叫你們各自回府休息,他不見你們了。”說罷招呼兩個內侍挑著燈去了。

曹丕手一鬆,青竹手札“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渾然不知,愣愣地站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