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種子
班超所在的疏勒國,全國都調動起來了。
班超向疏勒王忠通報了龜茲與姑墨的聯軍正在向疏勒進發的訊息,朝野震動,有些貴族已經聽到些風聲,知道在敦煌避冬的西征漢軍,已經撤回洛都了。他們心裡疑惑,大漢還能是依靠嗎?
新朝甫立半年,親龜茲的勢力早被清洗,所以王庭上倒是一片主戰的聲音,少數人想和也不敢開口。
全國的軍事權力,包括貴族們在綠洲的部曲私兵,調配也完全交給了都尉黎弇。黎弇對班超言聽計從,權柄其實就等於交到了班超手裡。
班超讓黎弇下令,將散佈各綠洲的私兵、居戶、儲糧等,全部遷回疏勒城。帶不回來的糧或器具,就地掩埋……做到堅壁清野。
命令下得雷厲風行,據說怨聲載道。城內一時擁擠不堪。
“班先生,我們一定得這樣嗎?”黎弇在地圖前問。
班超兀自看著地圖,也不回頭:“聽說龜茲姑墨出兵兩萬以上,除了必要的防守,這可算是舉國之兵了。大軍出行,最重糧草供給,一般都是要沿途搶糧的,還要拉夫做勞力,你要把這些都留給龜茲人嗎?”
“明白了。”
“周邊搶不到糧,就只能靠龜茲源源不斷地運糧。那我們就有文章可做了,斷他的糧道,他們就支援不了多久。”
“先生高明。”黎弇在身後抱拳。
班超指著地圖的一角:“這邊的地勢你肯定比我熟,哪裡提前設伏,可以襲擊他們押糧草的隊伍?”
“這裡!”黎弇興奮地指著地圖上的一點,“這裡有片山林,倚在這條商道邊,以前藏有一股馬賊,被我剿光了。糧草只能車運,所以必會走這條大道。我帶一支騎兵藏在山林裡,定能……”
班超回過頭制止:“黎將軍不能去。你去了,誰還能調動城裡的兵呢?”
“襲擊完我就回來。”
“去了,就無須回來了。”
黎弇一愣,不知何意。
班超笑道:“一次是搗不毀糧道的。我希望將軍派個得力的人,熟悉周邊地形,率一千輕騎,先在此伏擊押糧隊伍,絕不纏鬥,只發射火箭,燒掉一批隨軍糧草。不等他們救援來,馬上跑!但不是跑回來,東躲西藏就好。然後靠你們在那些綠洲掩埋的糧食當補給,打游擊,專圍繞著糧道燒糧……燒個四五次,他們就支撐不住了。”
“先生妙計!我手下有一名騎督,與我一起在那一帶剿過馬賊,最合適不過了!”
“那就請將軍佈置,算時間,明天就得出發了。”班超指著地圖上那個點,彷彿看見了敵軍糧草燒起的熊熊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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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歡總是石堡裡最忙碌的人。
入堡幾天來,齊歡一直帶著士兵準備裝置各種守備,必要時,還得親自上手安置。堡下東北兩面的壕溝已挖出些規模,彎彎曲曲的,連線著一些粗木樁、石碓等障礙物。齊歡在其中佈置和掩埋了一些機關。明天開始,齊歡打算每天帶人伐一批杉木回來屯著,順便在西面山林灌木間,佈置些陷阱和殺機。
又幾天過去,圍繞石堡的機關埋伏,越布越多,遠遠近近,一層一層的。耿恭看著齊歡沒日沒夜地辛苦,來勸過幾次,齊歡道:“現在
辛苦,以後人就不苦了。”齊歡指著那片藏著無限殺機的坑道,“到時可以靠這個……站崗。”
耿恭笑道:“你在這裡造了多少哨兵?”
“越多越好,只怕時間不夠。”
當天夜裡,石牆上守夜的人,聽見牆外有搖動的鈴鐺聲,不知道那是齊歡製造的“哨兵”在叫——齊歡還沒來得及培訓士兵們如何使用和辨別機關。其實是有潛伏而來的夜行者中伏了。
鈴聲響了幾聲就停了,高牆上的守夜者們凝神細聽,再沒有異動,還以為是風,就沒有去報告已沉睡的齊歡,或許士兵也是想讓這位可敬的大師多睡一會兒。
天矇矇亮,齊歡就開了城門,帶人繼續佈置和施工,才在離石堡最遠的一處陷阱裡,發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陌生人。
雖不是死亡陷阱,但那人墜下時,大腿和腰都被都被裡面削尖的木樁扎傷了,當下昏迷,失血過多,又凍了一夜,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這些削尖的木樁上,齊歡尚沒來得及塗上“寒膽”藥,要不然劇痛能使中伏者痛呼,不至於到早上才發現。
昏迷的潛入者是胡人面目,穿著尋常西域牧民的衣物,揹著一個奇怪的竹籠,裡面困著一隻隼鷂,懷裡卻有一塊布條,上面有歪歪斜斜的漢字——我是疏勒信使。齊歡覺得蹊蹺,將傷者帶回堡內救治,待傷者醒來後,才知道此人原來是隼王的人,帶來的卻是班超的口信。
在南路送金像的路上,齊歡知道隼王是個可怕的馬賊頭目,卻不知後來隼王竟然和班頭合作了。
這個來自焉耆隼舵的諜子潛進車師有段日子了,卻無法接近被圍困的金蒲城。後來匈奴敗走,諜子摸近金蒲城時,發現金蒲城已是一座空城,後來在周邊逡巡,才摸清漢軍的動向,卻要一路躲避各方巡邏的斥候,步行幾日,才找到峭立在山口的石城子——疏勒堡。
諜子極其小心,看見石堡周邊都是勞作的士兵,外圍盡是奔來跑去的斥候,不敢靠近。怕在非常時期,可疑人一露頭,不及表明身份,就被射殺了。一直等到夜裡,諜子寫了“我是疏勒信使”的布條,想掛到石堡門前的樹上,待到早上漢兵發現了,自己再現身。不想還未靠近石堡的門,就跌入了陷阱……
醒來的諜子斷斷續續講了焉耆和疏勒的狀況,耿恭和齊歡才知道,焉耆叛了,都護府陷入了泥潭之中,不可能有援兵了。而班超兄妹已經回到了疏勒,正在面對龜茲的進攻。
口信說是傳給耿恭的,很簡單,讓邊上的齊歡和玄英聽著皺眉。
口信就兩句話:“等著!不許死!”
耿恭卻笑起來,他知道那句等著,一定是班超說的。後一句不許死,只能是小昭,因為打小時候,他這條命就答應是她的。
“老班說,他會來的。”耿恭看著齊歡,篤定地說。
“他那麼遠,還要應對龜茲人……”齊歡隱晦地表達他的悲觀。
“他會有辦法的!”耿恭丟下一句就沉默了。
在諜子的指導下,他們將這邊的情況,簡短地寫在了一卷細絹裡,裝入隼鷂腳上的竹管,在堡頂放飛了。
耿恭、齊歡和玄英,努力地仰頭望著,直到隼箭一般地消失在雲層裡。這只隼將一直飛到焉耆的秘密隼舵裡,再換隼將信
帶到無人知曉的隼巢,再次換隼,信才能到達疏勒的班超手裡。
晚上,隼諜重傷不治。那只隼就算歸來,也再找不到它的主人,不會落下。班超託隼王在車師漢營建立隼舵的計劃,等於失敗了。
那只高空振飛的隼,帶走的是有關車師孤軍的最後訊息。
耿恭一大早就坐在石牆的垛口上,身後早就立起了高高的漢旗。
他遙遙看著已被齊歡訓練過的士兵還在城外做著種種佈置和挖掘,而齊歡卻躲在堡內的臨時“工坊”裡,熬製著“寒膽”,打造著奇怪的裝置。
耿恭近乎盲目地相信班超這個遊俠兄弟,相信他一定會來。只是……不會太早吧?想起老齊陰沉的神態,耿恭覺得小昭的話才暖人——不許死!我們真能活著等到你們兄妹來嗎?
耿恭差人叫了堡內指揮佈置的玄英上來。玄英是他在羽林的死黨,所以在他面前相對隨便,沒大沒小。在虎賁那幫人面前尤其如此,彰顯優勢。
聽見玄英上來站在了身邊,耿恭扒著垛口沒有看他,兩人便一起並排看著山口。
“給你個任務。”耿恭道。
“說。”
“帶三匹馬,換著騎,一直向東南,去敦煌郡,搬救兵來。”
“你是嫌我是個廢人嗎?”玄英倏然側身,瞪視著耿恭的側臉,微微發抖,“我的右手,依舊可以拿刀……”
耿恭回過臉來,神情鄭重,緩緩搖頭:“你也聽到了,焉耆叛了,都護府不可能有救兵了。班頭遠在疏勒,還要打敗了龜茲人才能來……到那時,咱們……還有都護府可能都不在了。當下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從敦煌搬救兵。”
“隨便叫個斥候去便好了!”
“斥候去,只能遞個軍報,連個縣尉都見不到!”耿恭冷笑,“你白當這些年的羽林衛了,不知軍制嗎?敦煌太守能隨便派兵出關嗎?必須上報朝堂,等到回覆的時候……怕耽誤很多事了。”
“那我去又有何用?”
“有用!”耿恭從懷裡拿出一個錦盒,“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軍長史,帶著我的印信,去見敦煌太守,求他出兵。不只是救車師守軍,更是救都護府,把事說得越大越好。爭取讓太守越級出兵,這可是大功。如果他實在謹慎,要呈報,也要他派八百裡加急去……得有個有官身的人在一旁站著盯著,這事才可能成。”
玄英出身雖不是顯赫的軍功世家,卻也是官吏之子,知道些官場的習性,當下覺得任務不輕,果真不是誰都能勝任的,但心裡總覺不是滋味:“你不是為了讓我躲開,才……”
“我們的生死,取決於你的成敗!”耿恭一砸玄英的肩,聲音嚴厲起來,“如果不能帶兵回來,就別來見我!”
“是,”玄英低下頭,接了印信,“何時動身?”
“現在!”
不一會兒,耿恭在高牆上,就看見三匹馬、一個人,在堡下穿過層層壕溝,逐漸加速,越奔越遠。
“很好。”不知是麼時候,齊歡也來到了城牆上,在耿恭身後望著那抹塵煙,忽然出了聲。
“希望真能帶兵回來。”耿恭嘆口氣,轉過身,“西域已經沒有虎賁了,總得給羽林……還有我們這支孤軍,留個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