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來，神原樂都在無盡的練習中度過。
社團二號大樓的鋼琴教室。
應該說是鋼琴練習室才對，真正的鋼琴教室在三樓，那地方放了一架施坦威三角鋼琴，那玩意兒貴重到還必須向學校申請才能使用。
在音樂部待了兩天，神原樂才知道原來音樂部的概念非常大，什麼鋼琴、貝斯、架子鼓等等等的樂器都包含在裡面，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整個音樂部有多少人。
但至少，這社團大樓三層樓所有的教室，貌似都是音樂部的地盤。
按照西島大木的話來說，社團在學校裡，也有不同的地位。
秋風拂過音樂教室的透明落地窗，神原樂在隔壁雙黃管的細微樂器聲中練習著《蘇格蘭舞曲》。
對於他而言，有著[一心二用]的技能，兩隻手的協調性完全不是問題。
關鍵就在於對88琴鍵的熟悉程度，還有手指的指法，以及對節奏的感知等等要點。
天海七明月搬了條有背靠的凳子坐在神原樂的旁邊，學校經典的西式校服，線條順滑的過膝絲襪在百褶裙下，白皙的大腿僅僅露出了一小片區域。
她戴著她平常搭的那副金絲眼鏡，捧著一本英文書，坐姿端正地在身側靜靜翻看著。
搭配著神原樂還算著調的慢節奏版《蘇格蘭舞曲》，她纖細手指拂過的書頁，也發出了細滑的聲音，泛起了油墨的紙香。
她每翻一頁，神原樂都好像能捕捉到這股紙香。
手中的鋼琴曲練到累了，神原樂準備停下來休息會兒。
“繼續。”天海七明月唇齒微啟所，聲音悅耳怡心。
神原樂卻忍不住了，“姑奶奶，都第3次繼續了，你讓我歇會兒吧。”
天海七明月單手將書籍夾和，平放在平齊的雙膝上，她雙手交疊在前，抬起了那張漂亮又沒有任何感情的臉，“就這種程度的練習就喊累了？”
抬起的片刻，神原樂被她金絲眼鏡上的反光照得有些晃眼，眨了眨眼睛稍微適應了幾秒，眯著眼再看過去時，天海七明月已經恢復了她那副最令人熟悉的坐姿。
她坐在凳子上的這幅樣子，氣度十足。
端莊到說她是皇室公主都毫不為過。
“我是新手。”神原樂無奈道，“不可能無所不能啊。”
“新手就更需要練習，記住，一個月後你需要演奏的是專業級的曲子。”
神原樂這會兒真正上手鋼琴才知道這個行業的難度，別人的手指是翩然若飛，自己的手指就是母雞啄蟲，靈活性壓根不在一個次元。
“對了，七明月你是什麼級別的實力？在鋼琴這方面......十級以上？”
“可以這麼說，但兄長最好不要拿業餘水準去描述職業鋼琴家，會被人恥笑白痴，而且考過了十級考試也不會擁有十級的真正水準，有的只有二三級水準的樂譜丟給那些所謂的十級鋼琴手，他們也依舊不會彈。
”
“...不至於吧。”
系統的鋼琴九級，就是硬實力的鋼琴九級了？
天海七明月沒打算解釋更多：“哪一行都有自認為優越之人。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兄長，姐姐在圈子內被很多人討厭。”
“原因？”
“姐姐無論去什麼地方，參加哪場比賽都是第一。”
九琉璃的鋼琴確實沒得說。
上次的獨奏會，足以容納兩千人的東京藝術劇場幾乎沒有虛位。
在網上搜尋她的名字，也能搜到一大堆影片，比賽拍攝的，私人拍攝的，都有。
“嫉妒啊。可音樂這行不應該會磨心性麼，理應大家都更友好才對吧。”
“兄長錯了，不是每個人都把鋼琴當做是陶冶情操的興趣。”
仔細想想也是啊。
鋼琴這一行，門檻就不說了，拿鋼琴當做人生夢想的人，指尖上纏繞了多少家長老師的期待，聚集了多少同學鼓勵和期待的目光，那彈的哪裡是曲子，分明彈得是一座座名為泰山的壓力。
換到那種環境下演奏，怕不是彈錯一個音節都得額頭冒汗。
“姐姐不會在意那些話語，她本身的實力完全足夠，支援她的人也足夠多。”
“名氣大的緣故？七明月...你也應該差不多啊，為什麼網路上沒看到有你的什麼演奏影片？”
“我不想解釋沒有用的東西。與其討論這些，兄長還不如繼續練。”
“行吧。”
神原樂現在也沒了休息的念頭，得再繼續加把勁才行。
天海七明月看他雙手重新放在了琴鍵上，特意說了一句：“注意第13-16小節的第四大句，這四句符合起、承、轉、合的結構，留意感覺，不要太過在意速度。”
儘管態度冷漠，可為什麼神原樂聽起來，還覺得她挺貼心...？
錯覺，一定是錯覺。
......
練習一直持續到了晚上7點。
從下午3點半，一直持續到了晚上7點。
神原樂感覺自己簡直進步神速，這一下午，居然就可以把《蘇格蘭舞曲》流暢地演奏出來...啊，不得不說，指尖流溢位樂符帶動心情的感觸，真是舒暢。
“這只是二級曲子。”
“啊？不是你說教我三級麼。”
“還不是某人太過於愚笨，只能一步步摸級上去。”天海七明月背上了自己的細帶小書包。
神原樂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都7點了，今天九琉璃沒來找你一起回家？”
“我和她說了有事，不用喊我。”
“哦。”
“倒是你，妹妹醬沒跑來和你聯絡？”天海七明月反問道。
“今天她回家住啊，好像是加班錄動漫的廣播劇吧，大概就是和同一部動畫的聲優一起錄製訪談劇？我不太懂這些。”
和七明月一邊閒聊，一邊一起將鋼琴室簡單整理了遍，放下鋼琴版，凳子放回原位，燈熄滅，神原樂將門鎖好。
這十月份了，也沒什麼人會用這個小的練習室，部長也就把鑰匙交給了自己保管。
“七明月。”
神原樂斜著抬了抬被單肩包掛著的肩膀，剛想喊天海七明月，這一抬頭，才發現她走前面去了。
天是黑的，走廊有著幾盞燈光亮著，少女輕盈的背影走在前方，亞麻色的長髮在前方微微發亮。她裙襬下穿著小皮鞋的腿，影子跟隨她的動作，都能清晰看見。
神原樂看到她走到拐角了，趕緊將鑰匙揣回了自己的兜裡，並跟了上去。
“怎麼走這麼快。”
天海七明月下樓梯的同時，目視前面回覆道：“回家。”
態度很冷澹。
神原樂瞅著她的側臉，從她陪自己一直練習到晚上7點而言，她的行為和她冷桉的態度截然相反。
從這方面來說，神原樂其實是有點兒感激她的。
哼哼，小惡魔其實還是有點口是心非。
神原樂和她一起穿過教學大樓，走向校門口。
“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是又如何？”天海七明月吊起了眉毛。
“怎麼說呢...我想送你禮物。”
天海七明月伏下眉毛，重新目視前方的學校大門：“想送我禮物的人多了，而這些禮物通常就只有垃圾桶這一個歸宿。”
“兄長送你的禮物，應該要重視一點吧。”
“勉強歸於無害垃圾這一欄。”
“那其他的人禮物...？”
“有害垃圾，看著就會倒胃口。”
小七月還是這麼毒舌，臉蛋和回答都讓人感到毛刺毛刺的。
不過與小七月相處過一段時間，神原樂還是能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需要禮物。
或者可以說是不要送她禮物，不然她就會像丟垃圾一樣丟垃圾桶裡。
“我之前送你的那個玩偶怎麼樣了？”
“太劣質，有害垃圾。”
可憐的小鯊魚！
居然，居然落到了七明月的手裡。
兩人一起走出了校門口，走過了銀杏樹道的下坡路。
路上掉了一堆銀杏果，簡直是臭不可聞。
神原樂和天海七明月一起停在了一處紅綠燈的路燈下。
“...這兩天，謝謝你。”神原樂單手拉著書包。
天海七明月側頭看了他一眼，回正後，目視前方穿行的車輛，語氣似乎放平了不少：“你不是還在生我和姐姐的氣？”
“生氣歸生氣，你幫我歸你幫我，兩碼事我還是分得清的。”
“那我要是說，我在之後知道姐姐的想法還故意隱瞞你？”
“這件事啊...我是真的很難受，”神原樂帶著三兩分舒緩心情的語氣說道，“但仔細想想，以七明月你的視角來看，你根本沒有告訴我的必要...當然了，這不代表我不生氣，我要是沒生氣，也不至於突然搬出去住。”
自己是把感情一直都看得很重，突然搬出去，並非完全是小性子作祟。
而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九琉璃。
神原樂確信她對自己的感情是真實的，可她的出發點不對，無論感情是否真實，她也欺騙了自己。
相信她與無法原諒她的矛盾，讓神原樂選擇了搬出去冷靜一陣子。
“如果說是我故意答應母親的要求，嘗試讓姐姐出國呢？”
神原樂明顯停滯了好幾秒，他在這期間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七明月...你......有沒有真想要九琉璃出國？”
“兄長認為呢？”
......
七明月肯定不會站在柏莎伯母那邊。
她本身就對伯母不怎麼感冒。
七明月這麼行動，只會加速中斷自己和九琉璃之間的關係。
至於七明月為什麼會這麼做...
神原樂側過頭，又去看了眼在路燈下，少女美麗的側顏。
其一，她因為喜歡自己，想要去拆散自己和九琉璃。
其二，她......知道九琉璃是在欺騙自己，而如果自己一直和九琉璃將關係保持下去的話，自己對九琉璃感情深了之後再分手，感情更深了之後才知道九琉璃居然是在一直欺騙自己...
那樣只會難受到窒息。
根據九琉璃的性格，知道自己在一直欺騙哥哥的九琉璃，也會一直蒙受著難受的情緒，她夾在真情實感與必須欺騙的感情之間，也會非常難受。
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斬亂麻？！
是，這樣麼...
原來是這樣麼......
一輛轎車從前方的斑馬線飛馳而過，帶來的風，刮動了神原樂額頭的髮絲。
神原樂在想明白了這些後，低下頭，沉默半晌，而後突然微笑著說道：“我覺得不用繼續聊這件事了，聊起來大家都好像不怎麼開心。”
“謝謝。”天海七明月輕聲地說了一句。
“說謝謝幹什麼。”
“謝謝寬容。”
天海七明月的這聲謝謝說起來相當的生澀。
就像是之前自己在舞會上幫她治療腳踝一樣的生澀。
“哪有什麼寬容，我還沒說要原諒九琉璃呢。”
“兄長知道的，我不是在說姐姐。”
她是在說，謝謝自己原諒了她吧。
但說實話...七明月的小算計的確令人心裡難受，可最終受益者還是自己和九琉璃，按照那種情況，自己和九琉璃繼續走下去，局勢只會更加扭曲。
那就不是簡單搬出去靜靜的地步了。
自己真有可能直接跑到京都去。
神原樂深吸了口夜晚涼爽的空氣，舒緩著胸腔裡的心情說道：“七明月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喜歡我麼？”
“因為你太笨了，正好可以襯托我。”
神原樂笑了起來：“不說就不說啊，幹嘛說我笨。”
“因為你本來就憨。”
神原樂也不惱，跟著她一塊兒走過斑馬線，來到對面的街道上。地鐵站就在前方不遠處。
“趁著現在還在街上，想吃點什麼？”
“你請客？”
“堂堂天海家二小姐，家裡億萬資產，還付不起飯錢？”
“你請客我就勉強考慮一二。”
“那就沒辦法了，天海二小姐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只能勉為其難地請一回客。”神原樂剛好看到前面有家招牌發亮的一蘭拉麵，“就去吃拉麵怎麼樣？”
天海七明月十分自然地嘆了口氣：“所以說你的情商不高，在外面請女孩子吃拉麵，印象分能直接給你扣成負10。”
神原樂當然知道這一潛規則。
請女孩子吃拉麵和吃牛肉飯，可是約會時的兩大禁忌。
一是因為裡面大多是中年男性顧客，一個女性進去……可以想象一下一堆大叔之間夾著一個女性的尷尬場景。二是因為拉面館大多環境不好，又擠又油又熱，體驗不行。
稍微精緻一點兒的女生都不會選擇拉面館。
兩人剛好走到了燈紅酒綠的拉麵店的門口，神原樂做出了“請”的姿勢。
這還是之前在茶會，七明月交給他的禮儀。
“你以為我不敢進去？”天海七明月揹著小書包，停了下來，除了身高外，她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哪個貴族學院的高中少女。
“請。”神原樂保持著手勢。
天海七明月在瞥了他一眼後，選擇走了進去。
一進去，她發現自己果然不適合這裡，無論是裡面氣氛，還是多數剛下班來這裡喝酒吃小餐的上班族大叔們。
天海七明月站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
神原樂拿了兩張麵條收據走了進去，並直接抓著不遠進去的天海七明月朝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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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巧，牆角的兩個雙人座沒人神原樂帶著她在這裡就坐。
“你坐裡面靠牆的位置。”
天海七明月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她本來就不喜歡和其他人接觸，角落裡的位置對她而言，無疑是最好的。
一蘭拉麵是典型的吧臺式座位。
一人一個小位置，服務員在吧檯中心的廚房忙碌，做完了面會在竹簾後面遞出。
面很快就好了。
服務員熱情地說了一句“讓您久等了”，將麵條呈上後，在竹簾後來了一個九十度鞠躬，然後關閉了簾子
面挺香，周圍大叔在下班後喝酒討論的氣氛也相當足，但神原樂看出了天海七明月的不自然。
“第一次來這種店？”
“嗯。”
“還真是天海家的二小姐。”
“還不是你帶我來的地方。”天海七明月似乎有些生氣。
“可別，不知道是誰先走了進來，進來還完了去機器那邊點麵條，你看我多好，知道你喜歡吃清澹的，給你多點了些加料的蔬菜，還是清湯的拉麵。”
神原樂可沒那麼多的顧忌，直接開吃。
天海七明月在猶豫了一小會兒後，也文靜地吃了起來。
神原樂吃完了一碗，而後又喊裡面的服務員幫忙添面。他連著吃了兩碗，忽然發現天海七明月在看自己，這才發現她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你還要吃嗎？”
“不了……”
“哦，那好。”
神原樂今天有點餓，連著吃了四碗，當然不是因為他食量大，而是因為這添一份面太少了，又是固定的量，沒有辦法，只能多新增幾次。
天海七明月一直在旁邊看著他。
“你是不是要喝水？”神原樂擦著嘴問。
“沒吃飽。”不知道為什麼，聲音特別小。
“啊？”神原樂笑了起來，“你不是不吃了麼？”
天海七明月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吭聲。
神原樂指了指她位置上鹽後面的一個小按鈕，微笑說道：“按這個，可以喊人過來。”
順手幫她按了一下。
“好了，等著吧。”
店員很快就過來了。
天海七明月生硬地要了一份添面。
“沒問題。”
等到店員離開後，天海七明月一下子想明白了他剛才為什麼要故意喊那麼大聲，好像生氣地平靜而道：“你故意的？”
“哪有啊，本來就是可以直接喊，也可以按按鈕喊服務員啊......”神原樂越笑越開心，直到天海七明月冷不丁地將手伸在了他的腰上，笑容這才瞬間消失，“欸欸欸，別別別，嘶~疼疼疼......”
等到神原樂差不多喊夠了，內心生氣，但臉上一臉平澹的天海七明月這才收回了手。
“幹嘛老擰人腰上的肉啊。”神原樂叫苦道。
“活該。”
“......你還是吃麵吧，你吃麵的時候文靜點。”
“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