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霓虹燈、被LED燈條裝飾的聖誕樹、無數大紅大綠的熒幕廣告在廣場上播放著。
寒風拂過新宿歌舞伎町前的空曠步行街，明明是能讓空氣凝結的冷空氣，來來往往的人群卻讓步行街上充滿了溫馨且熱鬧的聖誕氣息。
一輛麵包車停在路邊。
架子鼓、電子琴、支架、板凳、麥克風、音響...一樣一樣的物件從上方被搬了下來。
“話說，我們好像是沒有街頭表演的許可吧？”神原樂抱著一個軍鼓從車上跳了下來，扭頭朝撐著腰站在一旁吃棒棒糖的吉原前輩詢問道。
吉原菜緒原本在看對面街道一個人彈唱的吉他歌手，聽到神原樂的話後便隨口回答道：
“沒有。”
“那前輩，我就有必要提醒一句了，剛才來的時候我看到這條街上有警察在巡視。”
“警察？”吉原菜緒顯得完全不在意的樣子，“神原君，搖滾精神是什麼？”
神原樂看過搖滾編年史，這倒是清楚，按照七明月的要求安好軍鼓後，回問道：“自由？”
“對，沒錯！自由！街演許可就是壓迫！牢籠！是對我們這種人的束縛！”吉原菜緒眼中倒映出對面那個吉他歌手的單薄身影，單手叉腰的樣子像是在懷念什麼，“見到警察抱著樂器趕緊跑才是玩兒樂隊的精髓。”
“......”
放蕩不羈的搖滾樂隊是吧。
從前輩懷念的眼神看來，估計以前沒少幹這事。
“對面那個人唱的什麼？”神原鈴發現了對面那個沒什麼人看的吉他歌手。
“不知道。”放好了音響的天海九琉璃仔細聽了聽。
神原樂也看了過去，他聽得倒是感覺有些熟悉。皺著眉頭再仔細聽聽，他發現自己還真認識，“海闊天空啊，還是日語版的。”
“唱得蠻有感情的嘛。”神原鈴目光一直放在那個吉他歌手的背影上。
人來人往的街道，就只有一位觀眾願意停留在他的面前。
神原樂看了半晌，“估計是想家了。”
“老哥怎麼知道的？聽出來的？”
神原樂一個手刀放在神原鈴的小腦袋上，“你沒聽到唱到一半換了種語言嗎？那是粵語，那個女觀眾還在陪他一同合唱，淚花都快出來了。”
吉原菜緒閉著眼睛，單手撐腰說道：“作為歌手，哪怕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停留下來作為聽眾，那也已經足夠幸運了。”
說完這句話，她又立刻拍手，催促著自己身旁的眾人：“好了好了，別看對面了，各位速度一點兒，快閃要的就是快，佈置好了就立刻開始！GOGOGO！”
吉原前輩一在後面催促，大家的閒散氣頓時都沒了。
誰都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他們一隻成立才一週的小樂隊居然就要這麼在聖誕夜晚迎來第一次演出。
一個一個樂器被加速搬了下來。
“在緊張？”天海七明月挖苦說道。
神原樂則是直接笑道：“緊張？你知道我臉皮厚，就算是在街上大喊我自己是蠢貨也沒有問題。七明月你看起來倒是挺澹定的？明明架子鼓才新手水平。”
雖然不至於緊張，但要說心裡沒有感覺，那才是假。
“大場面見得多了，自然就對這種情況沒有任何感覺。”
七明月一回答，神原樂發現自家這個樂隊是真的離譜。
九琉璃和七明月不說了，她們鋼琴的場面比這要大得多。
阿鈴是偶像聲優，之前一直在幕後，最近有過前臺唱歌的經歷，估計也不會太緊張。只是她有些拒絕被粉絲認出來了。
之雪是根本就不會緊張。
搞半天，只有自己這一個人最拉跨？
神原樂想了半天，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樂君其實是我們這幾個人裡最厲害的哦。”
“嗯？為什麼忽然這麼說？”神原樂疑惑地朝天海九琉璃看過去。
“因為這個樂隊不都是因為哥哥才能聚在一塊兒的嗎？沒有哥哥在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湊在這裡，與實力無關，一隻隊伍有能將它組建起來的靈魂才是最重要的。”
“哪有，大家都是有著自己的目標才會答應加入。”
話是這麼說，但天海九琉璃鼓勵的話還是讓神原樂要振作不少，讓他拿出想要認真面對這次表演的認真態度來。
他可是貝斯手啊，一隻樂隊貝斯手的存在也是很重要的啊！
“謝謝了。”
“老哥老哥，其實我也很緊張。”神原鈴見到天海九琉璃在和自家老哥說話，立馬站到了兩人的中間，笑著擠開九琉璃的位置，直接對著神原樂笑著說。
“你這活蹦亂跳的，哪裡緊張了？”
“是真的啦，我要是被粉絲認出來怎麼辦？他們沒準還會問我為什麼要突然加入一隻樂隊。”
“你要在秋葉原遇到粉絲我還信，這裡可是新宿，歌舞伎町。”
“啪。”
吉原菜緒標誌性的雙手合十道，和藹地微笑道：“OKOK，閒聊到此結束，都準備好了是吧，那麼就...準備開始！”
閒聊只是片段，從麵包車停下到所有設施準備齊全不到20分鐘的耗時。
這速度是真正意義上的街頭快閃。
幾人按照事先規定好的位置入座。
神原鈴和天海之雪一個主唱，一個吉他手佔據最前方的C位。
九琉璃的鍵盤靠近中間，七明月的架子鼓靠近右側，只有神原樂這個貝斯手，被安排在了最不起眼的左下角，旁邊還有顆聖誕樹擋著。
如果路人不仔細看的話，估計還會認為這只隊伍是個四人女子樂隊。
在眾人都各就位後，吉原菜緒站在了眾人的最前方，在聖誕夜的飛雪下，以及歌舞伎町前無數人來人往的行人面前，她朝五人大聲喊道：
“好了！RUNTO的各位！即興表演，準備開始！”
樂隊裡的所有人都同時抬起了右手，回應著吉原菜緒的聲音。
因為這支樂隊裡全是年輕女孩，並且都是隨便拎一個就能奪得選美冠軍的漂亮少女，所以街上一些情侶、喝罐裝啤酒的路人、在聖誕夜購物的大叔們、年輕人們，提前就有了一些好奇心。
一隻少女樂隊。
要演奏什麼音樂？
帶著這個好奇，已經有一些人開始在眾人的面前滯留，並越聚越多。
街道上湧動的喧鬧，無數打落在滯留人群頭頂上的炫目廣告。所有的一切都被聖誕夜的飛雪所點綴得繽紛，注視的人越來越多，無言的等待，不由令手指緊扣住琴頸。
神原樂這時候才發現，緊張，真的在所難免。
“呼...”
他閉上了眼睛，嘴唇澹澹吐出了一口白霧，排出肺部積鬱滯塞的空氣，藉此平復此刻自己的心情。
他的左手按在了和絃上，努力回憶起練習起頭的節奏。
......
寂靜。
等待的寂靜。
在等待的寂靜之中，四個拍子開始倒數。
“呼......”
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清亮到悅耳的吉他低音開始流溢，天海之雪手指只是重複著簡單的撥動，沒有任何技巧可言的彈奏卻出奇的令人陶醉。
輕快而又簡易的吉他重複三段，輕柔而又抒情的歌聲開始從神原鈴的嘴中流淌而出。
“Summer has e and passed...
“The i ever last...”
明明只是簡單的吉他伴奏，明明沒有任何激昂、帶動情緒，震撼心靈的節奏，神原樂在後方聽到阿鈴清亮的嗓音後的瞬間，忍不住在背後打了一個哆嗦。
熱心的觀眾也在為神原鈴加起了油，鼓起了掌。
天海七明月面無表情，雙手鼓棒在細長的手上前後跳躍，節奏藍調的鼓點恰到時機的插入激起了背後的毛刺。三人合奏半巡過後，九琉璃的鋼琴明快地開始點綴和聲，像是夜空中的繁星一引領眾人為阿鈴的歌聲伴奏。
此刻，神原樂的心靈卻被一股難以名狀所牽動，手指都忍不住跟著她的嗓音發顫！
很好，保持住，就保持住這樣的節奏。
神原樂心中忍不住感嘆，他在恍忽中，彷彿已經看見了前方眾位路人眼中閃爍出來的一抹光亮。他們被神原鈴空靈的嗓音所打動。
“ wheember ends......”
神原鈴的歌聲在繼續，天海之雪的吉他也在繼續重複著清亮明晰的吉他。
歌曲旋律節奏輕快，但是歌詞卻充滿悲傷和沉重的氣氛。
隨著音樂的奔流，天海七明月的鼓點變得熱烈、激盪。緊隨而至的，是天海之雪電吉他的突然炸裂，所有人的寒毛瞬間直豎，像是電光一般曳動遊走的電吉他刺穿了每個人的大腦。
節奏倏地炸開了，撕裂著一切，唯有神原鈴的嗓音維持著僅剩的寧靜。
神原樂閉著眼睛，背部早已起了無數的毛刺，他竭力用身體跟著鼓點打出來的四分節奏支撐整首歌的結構，竭盡全力像是指縫插刀的遊戲一般將和聲擠進鼓點與樂符之間。
被注視，被期待，被欣賞...大腦像是忘我地沉醉進了樂器演奏出的觸感中，像是被熱火炙烤一般地心癢難耐，像是被七明月的鼓點削散的四分五裂，徹底消融在了同伴合奏出的曲樂中，五彩斑斕照亮一切的霓虹燈中....
這樣的感覺真是棒極了！
全身的血液都化作了抵禦寒冷的烈火，神原樂左手死死扣著金屬弦，不斷配合天海七明月令人點頭抖腿的鼓點，配合天海之雪電吉他猶如銀蛇一般刺激炸耳的連復段，然後緊跟著她們的節奏，一步、一步、一步地砥礪向前。
“Summer has e and passed......”
神原鈴的歌聲在愈發激烈的節奏卻越來越清亮。
完全...不能拖後腿。用力嚥下乾澀的唾沫，拼盡所有將節奏擠進節奏，大腦不斷分辨著天海七明月刻下的鼓點，在天海之雪面無表情下瘋狂上揚的節奏中，神原樂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自我，只剩一雙手指在緊緊扣著盤曲的金屬弦上。
炫目的燈光，跟隨神原鈴一起合唱的些許群眾...
太舒暢了...
天海七明月在後面用抖動的身體帶動架子鼓連翻敲出來節奏。九琉璃用鋼琴牽動著整首歌的輕鬆明快。正對麥克風的神原鈴和抱著電吉他的天海之雪的逆光剪影。
神原樂都已經觀察到了。
他能看到所有人，也能聽到所有人在這首歌曲中努力接湊的拼搏。
這都不是挺行的嗎？
神原樂用貝斯全力增添歌曲中間部分緊張感的同時，在卻已經由心地笑了出來。
原來這就是樂隊的感覺，真正意義上在觀眾面前合奏的感覺。
即便不是很成熟，即便不是很完美。
卻已經足夠看出來了大家的努力......
.......
“辛苦了！”
“很不錯！”
“太棒了！再來一首！”
“對！再來一首！”
樂曲停止了，駐足的路人的聲音卻沒有停止，他們在前面看著這一隻五人小樂隊，雙手毫不吝嗇地給予著掌聲。鼓掌、口哨、還有不成聲的叫喊，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將目光投了過來。
對面歌舞伎町炫目的霓虹燈，摩肩擦踵觀眾抬起手臂的鼓掌和恍忽，甚至讓神原樂一時間沒有晃過神來。
這...就結束了嗎？
會不會有些太快了一點兒？
老實說，即便這首歌中間還有著些許瑕疵，配合沒有完美到位。
可神原樂已經有點陷了進去，身體中還殘存著些許熱量。
他挺想繼續演奏下去。
一首歌，完全不夠盡興。
他看向了在後面觀戰的吉原菜緒。
她給了一個眼神。
意思是：“如果你們還練了有其他歌的話，那隨便你們。”
可這純粹就是玩笑話了。
這一首偏簡單的歌他們都不知道單獨練了多久，合奏又不知道練了多少遍。
“沒了。”神原樂只能這麼苦澀地對前輩笑了笑。
“啊，沒了那就撤吧。”吉原菜緒顯得不是很在意。
“可是前輩，這.....”神原樂指還想聽的路人們。
“那你們總不能把一首歌重複太多遍...啊，好像了，你們不用繼續了。”
吉原前輩話音剛落，一夥戴著帽子、穿著背心的藍衣警察插入了人群。
警察的態度很不友善，圍繞的話題都是在“你們有許可嗎？”和“你們知不知道這樣會給大家添麻煩？”上。
不過因為是在聖誕夜，警察也不想太為難他們，讓他們把東西收拾收拾離開就行。
大多數觀眾也都知道接下來是看不了表演了，失望地搖搖頭。
也有一部分人來詢問他們是什麼樂隊，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看到表演。
大多數是年輕男子。
神原樂估摸著他們不是想聽歌，是想勾搭漂亮妹妹。
當然了，現實情況就是現在他們這個小樂隊啥都沒，水平也只夠勉強將這一首歌演奏好的地步，駐唱什麼的...那就是天方夜譚了。
*
啪！
吉原菜緒一下子拉下了麵包車的後門，她拍拍手，轉過身，面朝前方的五人。
“嗯......”她手指撓著臉頰，“我該說些啥來著的？”
“......”
“對了，你，神原樂，貝斯彈得太爛了，這首歌貝斯是用來維持整體節奏的，你看看你都在幹什麼？還有你，七明月，鼓點敲那麼急，九琉璃和鈴跟得上嗎？
“還有九琉璃和鈴也是，你們又在幹什麼？樂隊是團體，團體！！既然七明月的鼓彈快了，你們也應該努力跟上去！那樣的話就只是歌曲的BPM（節奏速度）上去了，而不是像剛才那樣整體爛的一塌湖塗！
“之雪就更不用說了，全程自顧自地彈，沒一點配合。”
吉原菜緒不耐煩地對眾人噼頭蓋臉的說了一頓，說完還自顧自地點頭，“對，沒錯，你們是一點兒配合都沒有。”
“......”
在沉默中，神原鈴舉起了手：“那個...前輩。”
“嗯...？說。”
“前輩不會是想要給我們壓力才會這麼說的吧？”
“才沒有。”
“......”
好吧，神原樂確定了，阿鈴說得沒錯。
“咳咳，”吉原菜緒也知道自己是兜不住了，咳嗽兩聲掩飾尷尬，“好吧，剛才你們表現確實不錯，但也僅限於新人隊伍而已，僅此而已。剛才我說的錯誤你們雖說沒有那麼嚴重吧，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毛病。
“而且在街頭的氛圍還是少了點，哪有地下舞臺有意思？”
“唉，”吉原菜緒又突然嘆了口氣，“本來是打算用這個快閃活動給你們一個教訓的，讓你們知道樂隊不是什麼兒戲活動，你們也不能秉持著可以隨便半路放棄心態進來。可誰知道你們這群傢伙音樂底子都這麼好，組建一週，組建才一週！就能演奏出讓觀眾聽得舒服的曲子！”
“那前輩就是想透過快閃活動給我們一個下馬威了？”神原樂抱著貝斯問。
“就是這樣，但你們表現不錯，搞得我都不知道怎麼訓你們來彰顯我這個指導的作用了。”
“不過，”吉原菜緒又話鋒一轉，“你們要是真的想要去低下舞臺演出的話，我可以幫忙安排安排，但是那個舞臺...你們的水準就不能是現在能湊活的了，歌曲也要準備個至少五六首才行。”
“明白，勤加練習是吧。”
“行了行了，今天聖誕夜，沒禮物不說，還陪你們在外面站了一小時。希望這次合奏你們也能真正體會到一些東西在裡面吧，走吧，收拾收拾回去了。”
*
就這樣，在幾人跟著前輩回了租借的音樂室，把樂器全部搬回去後，全都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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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沒了什麼逛聖誕節的想法，只想著快點回家然後洗洗睡覺。
回了家，神原樂泡在浴室，緩解著身體疲憊的痛死，對今天晚上站在後面看著她們的背影，合奏同一首搖滾歌曲的感覺還念念不忘。
她們的表現，她們的背影，大家在同一首歌裡所拼湊出來的激情與配合。
那種充實的感覺，努力向上的感覺......
真是...太讓人感覺得到充實了。
想必九琉璃、阿鈴她們也是有這種的吧？
她們在結束後，也都表現得很開心的樣子。
至少，九琉璃臉上的笑，是神原樂在她一個人演奏完鋼琴後所沒有看到過的表情。
只要繼續下去，大家都能在這只樂隊裡獲得成長。
九琉璃和七明月的和好，也都是遲早的事情。
——神原樂仰望著浴室氤氳繚繞的天花板，心裡如此這般堅定地想著。
是的，必須引領小樂隊繼續向上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