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像是被淤泥堵塞，渾渾濁濁的一片，眼中廚房的廚具、櫥櫃，不斷閃爍著黑邊，熒閃著發黑的輪廓。
恍忽之中，神原樂聽到有人喊了自己一聲哥哥，不到片刻，天海九琉璃的小臉蛋便出現在了上方。
她在“哥哥，哥哥...”這樣地喊。
在神原樂的視線裡，亞麻色髮梢些許垂落在上，那張精緻美麗的小臉寫著焦急和關切，沿著髮絲看過去，越過被胸脯撐起的圍裙，便是那張哪裡都寫著美的小臉了。
自己似乎是被她給接住了，躺在她的懷裡，還隱隱有著悠然怡心的香氣飄來。
手好軟，身好香...
真是天使妹妹啊...這麼關心自己.......
隨著一聲聲“哥哥”的呼喚，神原樂再也支撐不住了，閉上了沉重的眼皮。
......
“姐姐，你怎麼抱著兄長？還有我的薯片炒飯怎麼掉地上了。”
“七明月，別開玩笑了，快過來看看，剛才哥哥做飯做著做著，就倒了下來。”
“嗚，要送醫院嗎？還有脈搏，呼吸也是平穩的，就是額頭有點燙。”
“最好請醫生過來看一趟。”
......
“啊？臭老哥怎麼了？！”
“不知道，反正兄長是在早上做菜的時候昏過去了。”
“不，不要緊吧？沒發燒吧，要不要我出去給他買藥？”
“額頭是燙的。”
“那就是感冒了，我出去買一些退燒貼。”
“妹妹醬不要著急，私人醫生馬上就到家裡。”
“這、這樣啊，真的沒事？”
“應該不會有太大的事......”
......
一句句對話像是幽靈迴盪在耳邊，遙遠而模湖。
天海九琉璃在七明月的幫助下，將神原樂背至他的臥室。她坐在他的床邊，看著靜靜安置下來的兄長。
“哥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身上還是睡衣的神原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辦。
天海七明月撐著柺杖點頭：“嗯，兄長每天六點就要給我們起來煮飯，還要上學、跑步、整理家務、洗衣服、幫妹妹醬輔導功課，基本上沒有自己的時間可以用。”
神原鈴越聽越覺得累，反正她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後躺沙發上玩手機，從來沒有關注過家裡還有那麼多的事情。
“那怎麼辦，昨天媽才說要和天海叔在外面住兩天。”
“要不妹妹醬你留下來照顧兄長？”
“我也想......”
“也想？唔...妹妹醬你在抗拒什麼。”
神原鈴支吾了一陣，然後有些羞憤地說道：“關鍵是...我不會做飯，也不會照顧人啊！我只知道感冒了要買退燒貼...老哥以前就是這麼對我做的。還有做飯，他會做粥，但我總不能跑樓下便利店去買個流水線的便當餵給他吃吧......”
天海九琉璃看著躺在床上的神原樂：“病人也不太適合吃那些，我留下吧，今天就不去上學了。”
“我！我也要留下！”神原鈴立刻大聲喊道。
“妹妹醬今天有動畫的收尾工作，你昨天都說了，投資方，原作者，監督、聲優...一整個制作組都要過期，很重要。”
“這也是...”
神原鈴回話的途中，看了神原樂一眼。
看著他倒在床上的樣子，她的心裡不免有些慌慌的，平時覺得老哥特別討厭，可真要細究起來，哪裡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早上起床是他喊的自己，早飯和午飯還有晚飯他喊自己吃，就連衣服也是他親自來自己房間，幫忙收拾清洗。
還有功課，也是他幫忙補習的...
“我...有點不想去了......”
“妹妹醬是在關心兄長？”
“才沒有...”
門鈴突然響了。
“我去開門！”
為了迴避話題，神原鈴去開了門。
老醫生在玄關向她點了點頭，隨後來到臥室，將黑色公文包放在床邊。
老醫生先是翻開神原樂的眼皮，又是用手背去貼了貼他的額頭。
“醫生，怎麼樣？”天海九琉璃問道。
“嗯，可以確定，是發燒了。”
老醫生也又將聽診器放在他的胸口，一邊聽，一邊說：“如果發燒到暈倒的話，事情就有點嚴重了，不過好像不是這個原因......”
檢查完畢後，老醫生收起了聽診器，環視面前圍著的三個女孩子。
“這是勞累過度導致的昏迷，感冒只是順帶的。這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吧？他平日都做了些什麼？怎麼能這麼累？”
“......”
神原鈴又想起老哥拿著一本好像是他寫的教學知識點讓自己看。
那麼厚...不會是他晚上寫的吧？
他幹嘛那麼麻煩自己......
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話。
老醫生見此情況，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將聽診器取下，一邊收拾一邊說道：“勞累過度導致的免疫力下降，進而因為某些原因誘發的感冒，另外還有點貧血。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但一定要讓他休息好。”
老醫生說著，就往黑色公文包裡摸出了一個針筒，撕開包裝取下針冒後，又摸出一劑白色的小藥瓶。
三兩下就準備好了注射藥劑。
“我這裡可以給他一些退燒藥，再打一劑營養針，可以的話，最好再去附近的藥店裡買一副退燒貼給他貼上。記得要給他吃點好的肉類和蔬菜，補一補貧血。”
“好了，可以了。”老醫生將用完的醫用器具都收拾乾淨，放進黑色公文包。
“謝謝醫生。”
“沒事，如果還有問題，有需要的話，再用之前那個電話找我。”
神原鈴和天海九琉璃出了臥室，一起送老醫生離開。
腿腳不便的天海七明月則留在了房間。她坐在了神原樂的身側。
她靜靜注視著他的臉，面無表情。
......
過了許久，她沒由來地說了一句：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從來都不知道為自己著想，累了就要說出來，故意忍著讓大家好被你感動嗎？”
天海七明月伸出去手，幫他牽了牽領口的被子，蓋過他的肩膀。
“所以說，兄長是個十足的笨蛋......”
......
聽著從窗邊入耳的風聲，扭動脖子將視線從天花板上離開。
輕盈的簾紗在窗邊搖曳，炙紅的陽光灑進屋內，將臥室照得溫暖。
遠方的天空，隱約有著海鷗的啼鳴。
神原樂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感覺自己已經恍恍忽忽地聽了好多話。
可惜他一句也記不清。
他努力地從床上撐起身體，手往額頭一摸。
“退燒貼嗎？感冒了？”
緊接著，腦袋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不行，還起不來。
神原樂乾脆重新倒在了床上，蹙著眉頭，閉緊了眼。
他緩了一陣，正想要重新坐起。
“哥哥醒了？”
“嗯?啊......我這是...”
“別動，要好好休息。”
神原樂扭過了頭，發現是天海...九琉璃。
七明月腿傷了，不是她。
而且九琉璃在大多數情況下，會喊自己哥哥。
天海九琉璃穿著圍裙，坐到了床邊。
幾乎是在她接近的一瞬，少女澹澹的香味就飄了上來。
自己感冒了還能聞到這香氣，真是奇蹟。或者說，這其實是心理作用？
“七明月和阿鈴她們呢？”
“鈴要上班，今天的行程非常重要。七明月腿受傷，我說要留下來照顧哥哥，她也跟著留在家裡了，現在在客廳看書。”
“你們沒去上學嗎？”
“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單獨放下哥哥你去上學啊，大家都放心不下。”天海九琉璃聲音溫柔，“哥哥還感覺熱嗎？”
“我，不怎麼清楚。”神原樂只覺得思維都像是灌了鉛的沉重，遲鈍而又模湖。
“別太勉強自己，休息是最重要的。”天海九琉璃說著，就伸手去輕輕揭下了他頭頂失效的退燒貼。
而後又用掌背貼在他的額頭上，測試著他的體溫。
神原樂只覺得她的手有點小冰涼，肌膚的觸感像是絲綢般的順滑舒適。
時間一點、一點、一點的過去。
她伸手放在自己的額頭，給自己測體溫的這段時間，神原樂有些恍忽，感覺這片刻的接觸像是過了許久。
他默默看著她亞麻色的髮絲，看著她認真而美麗的臉，聞著她身上的體香。
再一次看向她的臉蛋時，又想起了她給自己牽衣領時的畫面。
又聯想到自己暗戀著她。
這種沒由來的溫情，差點讓神原樂老臉一紅。
呼.....
心中長舒了一口氣。
唉，年輕了，真的是年輕了。
沒想到被妹妹這麼照顧一下，就有點...害羞？難為情？
天海九琉璃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稍微對比一下。
“好像比早上要退燒好多。”
天海九琉璃回頭望了兩眼，從書桌上拿起電子體溫計。
“量體溫？”神原樂問。
“嗯。”
“那你給我吧，我自己量。”
“不用幫忙嗎？”
幫忙...
神原樂忽然發現九琉璃也有點天然呆，放個體溫計在胳膊裡夾住需要幫什麼忙...
“不用，你轉過去就行了。”
“轉過去？”
“我得掀衣服，我這T恤領口太高。”
“啊...”天海九琉璃臉蛋染上一抹薔薇紅，“好、好的。”
她轉過了身。
說起來，九琉璃和七明月雖然很成熟很成熟，可終歸還是十五歲的少女，見到男生光著上半身，害羞什麼的，總是避不可免的對吧。
也正因為這一點，在老媽與天海叔結婚以後，神原樂都有注意穿衣服出浴室。
換做以前，講究個啥，穿個短褲就出來了。
身材練再好，阿鈴正眼都不會多看一下。
九琉璃就不同了，因為是第一次接觸同年齡段的男生，即便是兄長，害羞也很正常。
而且她太過溫柔，反而容易讓人忘記她妹妹的身份。
至於現在麼，這份來自於妹妹的體貼照顧，真讓人感到心暖。
“哥哥，放好了嗎？”
“嗯，好了。”
天海九琉璃回過視線，重新看向了靠在床頭的神原樂。
她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我還煮了稀飯，現在應該快好了，我去看看。”
“嗯，去吧。”
天海九琉璃前腳剛走，後腳又折返了回來。
“九琉璃你不是——啊，七明月啊。”
天海七明月一隻手拄著柺杖，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神原樂：“兄長要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心理準備？”
“姐姐做的飯，很一般。”
空氣緘默。
“......真有那麼差？”
“是一般，不是差。”
喂喂，七明月你這個表情加上這個語氣，這個“一般”完全就不對勁好不好。
不過神原樂在心裡已經下定決定了。
即便是再難吃，也要吃下，因為這是九琉璃做給自己的第一份暖心晚餐啊。
稍微靠一會兒，神原樂就感覺到腦袋發昏，四肢無力加重了。
他重新躺在了床上。
撥出的氣息都變得炙熱和紊亂。
“兄長看來真的病得不輕。”
神原樂聽到聲音，睜開眼，差點沒被嚇一跳。
天海七明月將自己的臉探在了神原樂的眼睛正上方。
“啊，抱歉，嚇到兄長了。（棒讀）”
道歉也請給我認真一點吧。
“別靠太近了，我感冒了，小心傳染給你。”
“感冒了好啊，感冒了我也有姐姐的照顧了，到時候兄長沒準也會來照顧我。”
“......”
別把感冒說得那麼輕鬆啊。
流鼻涕和腦袋暈，是非常難受的！
“兄長是姐姐照顧的第二個人哦。”
“第一個是你？”
“嗯。姐姐從早上開始，就幫哥哥洗臉，擦脖子，喂藥片——正經藥片。她還打了一盆熱水，還給你敷上一層熱毛巾，之後又給你上了散熱貼，嘴裡還唸叨著自己很對不起哥哥，讓他累到了。”
天海七明月坐在他的床邊，雙手放在兩旁，神原樂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亞麻色的髮絲。
“所以兄長有沒有發現姐姐很關心你。”
“嗯，是很關心。”
“很大一部分都是出於愧疚吧，‘明明說著要幫哥哥分憂，卻還是讓他累到暈倒了’——姐姐大概就是這麼想的。”
“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罷了。”
“所以，兄長為什麼要對我們那麼好？明明大家只是剛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有了一層義妹的關係而已。大部分的組合家庭都會很冷漠，因為除了父母外，互不認識的子女通常沒有什麼話題，互相嫌棄才是正常情況。”
天海七明月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回頭看向閉著眼睛的神原樂。
“難不成兄長是在貪圖我和姐姐的美色？想著能將我和姐姐一網打盡？幻想著有一天，能讓七明月和姐姐一起......嗯，雙胞胎美少女對於男生確實非常有吸引力。”
“沒有。”
“真沒有？”
“真的沒有，不過經常覺得你們很漂亮就是了。”
“勉強合格。那上一個問題呢？”
“為什麼對你們那麼好啊...很簡單啊，你們把我當做哥哥，我當然也會盡力照顧你們。我們原本兩個家庭都有一個共同點——家長基本都不在家，阿鈴有我給她做飯，但你們就只能吃吃外面的麵包和便當。
“每當看到你和你姐姐覺得我做的飯好吃，我也會高興...”神原樂說到這兒，像是嘆氣一樣舒了口氣，“但其實我也給不了你們什麼，就只能做做飯而已。”
“姐姐要是聽到兄長這句話，絕對會反駁兄長——‘做飯才不是那麼輕鬆的事呢！不要認為經常能伸手吃到飯，就覺得飯菜很容易做！’”天海七明月模彷著姐姐的語氣。
神原樂微笑了起來：“看來我還是有在被需要啊。”
“那兄長你自己呢？自己沒什麼想要的嗎？”
“我？我真沒什麼什麼太想要的，小時候想要的是錢，是很好的房子，讓阿鈴不用委屈和我住一個床鋪......以前有同學知道她六年級還要睡我旁邊，大家都笑話她，她還因為這個鬧過一次彆扭...那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她有點嫌棄我...但那時候是真的沒什麼好辦法。”
“妹妹醬不會嫌棄兄長，那只是一時做氣罷了。”
“現在不同了，現在母親事業上升也和天海叔再婚，有了錢，也住上了曾經不敢奢望的地段，靠海的高檔公寓啊...這一瞬之間圓夢的感覺，也確實讓我沒了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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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覺得，錢多攢點就好，以後沒準就要用到了？不管是我上大學，還是阿鈴上大學都可以用到...她那點工資現在可養不起自己。當然了，你們要用也可以問我要，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家裡的人，雖然你們大機率用不著...但至少我是真心這麼看待的。”
“兄長你自己呢？”天海七明月再一次詢問道。
“我？不瞞你們說，其實看著你們開心也是一種幸福。”
天海七明月安靜地聽完了他的每一句話。
又默默盯著他閉著眼睛一半在休憩的樣子，盯了好久。
“怎麼不說話了？”神原樂閉著眼睛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兄長是一個單純的笨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