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部。
神原樂走後的五分鐘。
天海七明月看了眼手機剛收到的訊息，她拿起手機端詳了片刻。
“兄長，弓道部的比賽下個月就快開始了吧？姐姐也一定會參賽......”
她正準備收回手機，突然放棄似地嘆了口氣。
纖細的手指開始在輸入欄敲打出字。
“算了......”
.......
“yoshi！”
神原樂換好袴服，剛從更衣室裡走出，便看到了天海九琉璃迎風而立的高挑身姿。
亞麻色的馬尾垂於腦後，搭箭、推箭，立弓，她的目光從正面，側向了遠處的標靶。
一柄2米多長的竹弓被她高舉過肩，她的目光匯聚在前，戴有鹿皮手套的右手拇指勾動弓弦。
平穩，均勻。
繃緊的弓弦在她的手中沒有一絲顫抖。
箭失呼嘯而出的瞬間，弓弦在顫抖中帶動弓身，發出了一聲高昂的竹響。
“咯——”的一聲，如同追隨著箭尾的利落軌跡一般，正中28米外的靶心。
“yoshi！”緊接著，身後又傳來了少年少女的聲援。充滿青春的聲音就像是合唱隊一般悅耳。
神原樂再向天海九琉璃正對面的標靶看去，他凝了凝視線。
發現那標靶中心的周圍，已經插有足足數十只箭，並且無一落靶。
“厲害.....”
不只是他，在這個弓道部裡，無論是新人亦或是弓道經驗者，都下意識地感嘆出聲，紛紛側頭，交流著什麼。
即便是二三年級的前輩，也不得不在心裡承認這個新任部長的厲害。
“下午好，前輩。”神原樂發現學長畑真弘走了過來。
“嗯嗯，神原同學啊，下午好，你今天怎麼來這麼晚？”
“啊，我還加入了文學部，平時會去那裡呆一小時。”
“哦，這樣啊，那沒事了。”
副部長畑真弘隨口應了一聲，他抱著一本弓道部平時用的成績記錄冊站在神原樂身旁，視線看向射位上的天海九琉璃，對著神原樂悄咪咪地說道：
“你知道天海部長一小時前來道場後，已經練了多少只箭了嗎？”
“日本弓的話，一小時，最多應該也只有30只吧。”
“49只！平均一分鐘多一點射完一支箭！”
就拿復合弓來說，一天100只箭屬於正常偏上的水平。
只要不怕手廢掉，也可以多練練。
但是，傳統弓就完全不同了。
弓道不僅要求的姿勢與復合弓大有不同，還練氣度和心性。
而和弓又是所有弓種裡最慢的一個，復合弓射完了一組，練和弓的人才慢悠悠地射出兩箭。
用和弓，射出復合弓的那種發箭速度...還得保持各種標準的姿勢...
難，特別特別難。
“她全中了嗎？”神原樂又詢問道。
畑真弘將手裡滿是圓圈的記錄冊拿給神原樂看，驚異道：“全中！而且姿勢全部正確，我就想知道天海部長手臂不會痛麼？”
“咯——”
絃音再度傳來。
神原樂看向又射出一箭的天海九琉璃，回頭笑著說道：“副部長可以去主動問問她手痛不痛，天海部長是有問題就會解答的吧。”
“不不不，”畑真弘連忙搖頭，又順手在天海九琉璃的記錄欄裡多畫上一個圓圈，他感慨道，“唉...我怕我去問她，會被打擊到...你要知道，我從初一開始就修習弓道了，迄今為止，每日堅持不懈，都沒天海部長射的這麼準。”
“神原你國中的時候是不是拿過一次區級賽事的冠軍？”
“嗯。”
“你命中率多少？”
“80往上。”
“這也相當厲害了。”畑真弘一副“你們怎麼都是怪胎”的眼神。
神原樂訕笑迴避：“感覺和弓比復合弓難很多。”
“和弓是傳統弓種啊，沒有瞄具，射箭全憑經驗，但如果玩過其他弓種，再來修習和弓，多少是會有點經驗，可用處不大，弓道姿勢要求很高，可以說截然不同。最近你天天一百箭，我怕你那張新買的玻璃纖維弓不久之後就要報廢了......還好你沒買竹弓，這東西不僅貴，保養還麻煩。”
“嗯。”
“另外，你確定好了是要參加縣大賽？”
“沒錯。”
“單人賽還是團體賽？”畑真弘臉上寫滿了“團體賽，快選團體賽！”的訊號。
神原樂失笑道：“上一屆三年級的學長都走了吧，二年級的男生主力也只有小林學長和副部長你了吧，至於其他的學長......”
神原樂話沒有說完，大致意思就是其他學長，大多只是抱著“修身養性”的目的來的，沒幾個願意去參加競技目的高的弓道大賽。
要和幾十個學校裡的王牌做競爭，每一箭落靶那都壓力重重啊。
更別提觀眾還會在臺下議論了。
畑真弘想了想，“那幫人我去喊都不好使...要不是有考勤標準，估計來都不會來。或者我們可以再找兩個新人、有經驗者，全心全力練一個月，也不是不能參賽。”
神原樂搖頭：“來不及的，相信副部長你比我明白。如果按照這樣的步驟發展，我們學校怕是預選賽就要被篩下來。”
“唉，可是學校給我們定了目標啊，這學期我們男生單至少要拿一個前三的名次。”
“單人賽啊。”
“單人賽！”畑真弘差點喊了出來，“估計神原你不清楚，參加單人賽的都是些變態，團體賽還可以靠人數分擔均勢劣勢...單人賽，都是些對自己無比自傲，又卻是擁有實力的傢伙們。倒不是說我對我的實力沒有信心，而是萬一，萬一沒一個男生進入的前三，我們社團的經費就要削減了啊！”
“削減了又怎麼樣？度過新手期後，大多會用自己的錢買一套弓具了吧。”
“唉，神原，你新來的你不懂...上學期，你知道麼，上學期間皆川部長向學校申請展開合宿活動。我們一整個社團，二十多個人，直接跑京都去玩...咳咳，是學習交流了十四天。只是順帶去吃了點燒烤，泡了會兒溫泉。即便是這樣，社團經費還有好多富餘的地方。”
神原樂懂了。
社團經費要是沒了。
合宿就會變得特別拉跨，要是沒了，估計下次合宿就只能待在學校練兩星期了。
那時候的東京，不說其他。
光是天氣都能熱死人。
這哪有特意出去跑溫泉旅遊舒服啊。
能夠理解。
“哦~這樣啊。”
“嘿嘿，明白了吧，”畑真弘用胳膊碰了碰他，笑道，“所以，只要你加入了，我們再拉兩個二年級的前輩或者新人，他們好說話一些，我們一起去參加團體賽完全可行。團體賽學校要求不高，八強就行，稍微加把勁，這比單人賽靠譜啊！”
“這...”
“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下我的建議？”畑真弘一邊記錄天海九琉璃的中的（di）數，一邊向神原樂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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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團體賽倒不是不行...
可是他從來都沒參加過團體賽事，上輩子也一直是單打獨鬥。
“各位同學，抱歉，打擾一下大家。”
神原樂中斷了思緒，視線隨著弓道部的大家一同看去。
弓道部的指導老師，坂原老先生駝著背，雙手後背，站在了弓道部的玄關入口處。
他的身後，還跟了一位剛脫下鞋站上來的教務處老師。
神原樂還認識這位，上次在校門口遇見小林夕月的時候，就是這位老師來瞭解的情況。
是個中年人，戴著方框眼鏡。
他記得好像是，姓鹽崎，鹽崎主任。
坂原老先生右手輕抵嘴，清了清嗓子，而後重新背過雙手，環視眾人，說道：
“想必各位都已經瞭解了下個月，也就是七月中旬舉行的弓道縣（東京都）級大賽，屆時，整個東京擁有弓道社團的學校都會參加，我們當然也不例外。”
“坂原老師！”
坂原老先生的目光朝舉手的那人看去，“啊，我妻同學，有什麼問題，請說。”
“想要參加縣大賽的話，是不是還要透過預選賽？”
“嗯，”坂原老先生的目光重新看向眾人，“想要參加縣大賽，肯定也是有預先賽環節。通常情況，整個東京都的學校都需要在預選賽內角逐出前二十名的校區。然後再由這前二十名的校區抽籤分組，層層晉升，最終選拔出冠軍隊伍。”
“那學校的出征隊伍，應該怎麼選拔呢。”
“這個啊，我們弓道社團雖然人數少，但加上女生，總歸也有二十多人...並且，這次校方說了，不許有人臨陣脫逃，不會有什麼‘我不想參加，所以就不參加’的想法存在。”
坂原老先生說到這兒，臉上還帶上了歉意。
這話一出，果然，二三年級很多老油條部員都開始交投接耳起來。
他們似乎是對學校的這個決定不太滿意。
這個時候，教務處的鹽崎主任站了出來。
“咳咳！”
他清了個更大聲的嗓子。一身筆挺的西裝，胸挺得相當高，下巴微抬，向弓道部裡或坐或站的各位同學環視說道：
“我知道，有很多同學對於學校的強制要求有些不滿，但心裡有這個想法的學生，可以想一想，你們當初是懷著什麼目的進這個學校的，又是懷著什麼目標進這個學校的？我們明德義塾的女生就不說了，男生！
”
鹽崎主任一句厲聲叱吒，讓原本幾位懶散的二三年級學長背嵴發涼，趕忙回過了神。
鹽崎主任收回目光，繼續說道:
“這兩年，弓道部的男生沒有一次拿得出手的成績，去年，甚至連預選賽的前二十都沒有進入！
”
“去年我和小林都生病了，沒有參加。”畑真弘在神原樂耳畔悄悄說了一聲。
這位副部長，還真是富有有個性...神原樂心裡吐槽一句。
“學校可是每個學期都會給每一個體育社團，給予資金支援。弓、箭、手、弦...以及整個道場的維護和比賽經費。就連出去訓練，你們也是穿最好的裝備，用最好的地盤，享受最好的環境，更不用說合宿那些看似是練習，實則是旅遊之類的事情了。”
“弓道部大多數都是特招的體育生，所以學校會這麼生氣。”
“副部長你也是？”神原樂壓低聲音問。
“嗯，我也是。”畑真弘壓低聲音回應，視線一直放在弓道部的入口。
“學校對於這種事情，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前提是什麼？！前提就是你們得拿出成績啊！學校給你們的錢，不是讓你們單純用來享樂的。”鹽崎主任不斷用手背打著掌心，大聲責問，發出一道道壓人心魄的響動。
“好了好了，鹽崎主任不用太過為難孩子們。”坂原老先生連忙喊住教務處的主任，這才讓他稍微緩了一口氣。
這話，即便不是對本屆高一新生說的，可眼下在這個場面，聽著還是讓人心裡發憷。
神原樂在這期間看了眼天海九琉璃。
還好，她看起來啥事沒有，只是耐心聽講話。
鹽崎主任歇了口氣，“既然坂原先生說話了，多的我也就不多說了。”
坂原老先生重新站了出來，面容和藹：
“大家不用那麼緊張，稍微放鬆一點，腳坐麻了也可以稍微動一動。”
“......”
“那麼，繼續說正事吧。這次的縣大賽分為男子團體五人賽，女子團體五人賽，男子單人賽和女子單人賽...本屆賽事還多了一項男女混合雙人賽，賽程和團體賽類似。參賽人員，都按照以往慣例，整個弓道社團，無論是老人還是新人，都要參加選拔，選拔出的人員，全部按照成績決定，然後再由我來安排團體隊伍入場順序。”
坂原老先生說到這兒，突然頓住了，他下意識地往教務處老師的臉上看去。
鹽崎主任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神。
坂原老先生心中嘆氣，他心想自己在這兒當了這麼久的指導老師，沒想到還會出這檔子事。
雖然學校給出的理由也完全合理就對了。
“男女團體賽，男女單人賽，都是在整個弓道部內選拔，至於男女混合雙人賽，名額已經內定了，由天海同學和神原同學擔任。”
“坂——！”
“先安靜，”坂原老先生用其實將一眾學生的聲音壓了下去，“我明白，你們會有疑問，但其實，天海同學在國中時就拿到了整個關東地區的賽事頭名，原本是準備進軍全國比賽...事情我就不過多贅述了，這涉及到了天海同學的隱私。
“至於神原同學，他在國中時，也拿到過我們東京的區級賽事冠軍。即便兩人都是新生新人，但也都具有應對參加賽事的實力。”
等等等等！
神原樂還沒搞明白狀況，這怎麼就忽然扯到自己身上了？
學校為什麼要突然委派自己和九琉璃出征男女雙人賽？！
他偷偷看了眼天海九琉璃。
發現她好像也是一臉疑惑的狀態。
這也太突兀了點吧！
“喂喂，神原，你怎麼回事啊？惹毛學校了？”
“怎麼了？”
“雖說和天海部長能一起比賽有夠讓人眼羨的，可這是雙人賽！也是難去的地方。”
“這話怎麼講？”
“咳咳，你上過比賽，也應該知道比賽的那種氛圍吧。”
“嗯，壓力很大，觀眾的目光匯聚過來，很多人連弓都拉不穩了。”
“就是這樣啊，你要明白，弓道這項運動，雖說是單人運動，但在團體賽內，任何一名弓手的狀態，都會被同伴影響，上一位要是沒有中靶，壓力自然也就落到了你這一方...一拉弦，手一顫，會讓自信心也變弱不少，這是對照，這是團隊榮譽輪到你時帶來的壓力...”
畑真弘繼續說道。
“雙人賽沒什麼問題，但也要看和誰啊，天海部長要是回回平穩的中靶，你說她帶來身旁人的壓力，夠不夠大。”
神原樂試著構建那個畫面——九琉璃在自己身邊富有自信和魅力地平穩開弓，觀眾齊聲喝彩，而自己不小心落靶，場內外寂靜一片。
“好像是能感受到一點。”
“什麼只有一點啊！我剛才不是和你說，光是平時看到天海部長練箭我都有夠臉紅的，心想自己學了那麼久的弓，還沒人一半厲害...這遙不可及的挫敗感啊。”
嗯...差不多就和普通男生不敢在光鮮亮麗的美少女的面前抬頭一樣？
畑真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男生這邊，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會和你搶這個位置的。女生那邊估計會和天海部長爭一下，但九成沒有效果，你要加油了，未來的縣大賽冠軍，神原同學。”
神原樂失笑道：“就別這麼恭維我了吧，學長。”
畑真弘一臉擔憂：“哪有哪有，我們是真的為你擔心啊，要是在天海部長身邊不小心練出了早氣，有了這東西，弓道生涯幾年都不夠治療的。”
順帶一提，早氣——指的是過早的放箭。
弓道書上常有的一種弓道病症，很多人都得過，治療速度幾月到幾年不定。
大致可以理解成一種因為心理因素而導致的心理疾病。
就像高爾夫中的易普症一樣。
在老先生和教務處的老師走後，大家都在天海九琉璃的提醒下，回到了自己的進度上。
原本的高年級學長，也開始拿起和弓了。
肉眼可見的，射位上多出了一些人。
畑真弘環視了眼弓道部，雙手抱胸，又對身旁的神原樂說道：
“你加油，我看好你。”
“副部長你這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