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姐沒有馬上說話，而是靜靜地看了詩遙一會兒。
“小徐，像你這樣我隨時叫來都能拿著筆記本準備記東西的，真是很少很少啊。”本以為曹姐有事要說，詩遙卻沒想到她憋了半天先說出的是這樣一句話。
“事兒太多的時候，還是得記。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詩遙微笑著說。
“把本子收起來吧，我們聊聊天。樓裡沒什麼人了，難得清靜。”曹姐說著用手示意詩遙收起筆記本。
聊天，曹姐從不跟她這樣的小姑娘聊天。有代溝，她們那個年紀的人有他們自己的圈子。她這是要聊什麼呢？
詩遙有點打鼓，她把筆記本合上，端坐在椅子上望著曹姐。她要聊，就奉陪吧。
“小徐，你的工作能力機關領導班子都很認可啊。你從當科員開始，就是最努力最優秀的一個。”曹姐說著。
“工作嘛，做順了我自己的麻煩也會少。”詩遙這是一句實話。
“可是。”曹姐的臉上就像這句“可是”一樣，明顯有一種要轉話鋒的意思。“可是，你知道在咱們這種單位，其實努力和優秀有時候並不重要。”
詩遙不明白她想要說什麼，但這個轉折似乎已經預示了什麼。她接下來的話也許不會是什麼好事了。
“在這個城市裡，我們這兒普通科員的收入並不算太有吸引力。可是為什麼那麼多出身富餘家庭的年輕人願意來呢？”曹姐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她在注意詩遙的反應。
詩遙面無表情，只是看著她。
“因為這裡是金錢和權勢最有用武之地的地方。”
曹姐的話語裡透著一股寒氣，猶如窗外暴雨之前的狂風。
“這樓裡，主要的工作不是弄好業務，而是想盡一切辦法弄到權力。”曹姐說：“有了權力，就有金錢。並且，權力和金錢還能給你的後代在這裡繼續鋪路。就這樣，權生權，錢生錢……”
曹姐的話是非常*的，又是非常現實的。她用一段不長的話，撕下了這座外表嚴肅的機關大樓的遮羞布。
“您跟我聊這個做什麼？”詩遙明白，這種話，她不會隨隨便便跟她聊起。
曹姐望著她，窗外的大雨已經下起來了。雨點從窗外濺了進來，隨後，狂風讓窗戶“啪！”一聲關上了。
“是領導讓我找你談話的。小徐，你得離開你現在的崗位了。”窗戶關上了，曹姐的話音更加清晰了。“我替分公司領導班子感謝你！”
“不當副經理了，還是直接離開規劃部？”詩遙想鬧個明白：“這麼決定總有理由吧？”
“離開規劃部。”曹姐說：“外圍分公司剛剛成立，那裡的基層管理單位正需要人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
“在哪兒？”
“陝西。”
詩遙笑了。好像聽了半天，自己在聽的都是笑話。
曹姐用非常認真的眼神望著詩遙，詩遙此前很少看到這樣的她：“你是我見過，這座大樓裡最好的員工。一心一意做事情……可是，這個環境就是這樣，不是付出了就會有回報。”
“能給我看看調令嗎？這種東西人力資源部已經早就給您了吧。”詩遙問。
曹姐從一疊檔案裡拿出了這份人力資源部出具的調令。
詩遙拿在手裡看著：“徐詩遙同志業務能力出色，工作成績受到分公司領導班子的集體肯定。現決定派徐詩遙同志前往陝西西安燃氣計量器具分公司任職……”
詩遙讀到這裡，更是忍不住笑了。她把這份調令扣在曹姐的辦公桌上。“看來，還是我表現好，領導信任我？”這些人，把擠兌人的事都能寫得非常冠冕堂皇。
“小徐，我勸你別這麼看這個問題。”
“那我應該怎麼看？”詩遙反問道：“您直說吧，誰要來規劃部接替我？”
“馮少輝。”曹姐的回答非常乾脆。“他什麼背景我不想多談，就像我剛才說的。小徐你是聰明人，我覺得你能明白。”
“看來傳說都是真的啊。”詩遙說道：“他真的是老總的親戚嗎？”此前在機關裡就有關於馮少輝的傳言。大家傳言他是馮總家的親戚，大概應該是他侄子。
但是，這件事都是傳言，沒有定論。沒人肯定，也沒人反駁。
自然，曹姐對這種問題不會回答。“小徐。”
就在詩遙想要起身離開這個房間的時候，曹姐叫住了她。她沒有拿那份調令，拿起了自己平時工作用的筆記本就想要走了。
詩遙還是站住了，她沒有回頭。無論如何，曹姐今天跟她說的話都是實話，在這個樓裡，願意跟沒什麼私人交情的人說實話，這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
“你其實是想要離開的吧？”曹姐在她身後說：“小徐，你是有能力的人。這裡不適合你。跟我的科員這麼多，這句話我只送給你。”
詩遙沒有回應她，她腳步鑑定地走出了曹姐的辦公室。
5點鐘，外面風雨交加，詩遙收拾好了東西就出門了。瓢潑的大雨彷彿要給這個城市洗一個徹底的澡。他太繁華，每一寸繁華都帶給他一寸汙濁。只有這盛夏的暴雨，能短暫清洗一下他。
還算幸運，這樣的天氣她還能打到一輛計程車。
“喂。”上車的第一件事，詩遙撥通了宋陽的電話。
此時的宋陽還在城外，為了他剛剛起步的事業奔走著：“遙，晚上別等我了，我這邊雨太大封路了……”
“嗯。”詩遙應著：“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吧。”
“一起？去哪兒啊？”宋陽有些不解，笑著問。
“我想跟你一起幹。”詩遙說：“還是跟你一起做事情，最好了。”
她當然不會去西安。明朗還那麼小，她怎麼能就這麼離開這裡呢。曹姐說得對，也許，身後的那座機關大樓根本就不適合她。
今晚家裡沒有孩子，明朗已經被詩遙媽媽帶回家了。詩遙和宋陽小小的一居室裡難得的清靜。
不等他，詩遙怎麼會不等他呢。不管他幾點回來，她都要坐在客廳裡靜靜地等他。
夜早已深，窗外的大雨漸漸沒有那麼狂暴了，轉成了連綿的中雨。宋陽在談事情的時候，詩遙從不給他打電話，甚至不給他發短信。她不打擾他，一個人做事的時候就是要專注。
12點剛過，門鎖響了。
詩遙本來坐在沙發上已經閉上眼睛了，卻被這個響聲叫醒了。
“你回來了？”還有些迷迷糊糊的詩遙都不太敢相信，那麼大的雨把郊區的路封了，宋陽還能在12點左右回家。
“放下你的電話我就往回趕了。”宋陽說：“封路，堵車……我還以為我回不來了呢……”
詩遙衝進他的懷裡。她好想擁抱他，今晚，特別想。好像只有在他的懷裡，她才能感覺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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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被欺負了啊？”宋陽話語間有種開玩笑，又有種痞氣：“我媳婦太善良，咱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啊。”他用溫柔的手臂環抱著她，用自己的臉頰蹭著她……
雨水把宋陽的胳膊打溼了，他身上有種夏日裡雨水的味道。不知為什麼，詩遙非常沉醉這樣的他。
“想嗎？”他很親暱地輕聲問著詩遙。
詩遙沒有回答，而是雙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帶著夏天暴雨味道的溼吻從客廳延續到了臥室，無需語言，他們用身體交流。兩個人的手緊緊交叉在一起，他的體溫魏亮，她溫熱，他們彼此撫慰著對方。
結束的時候，已快要凌晨2點了。雨聲越來越小，宋陽趴在詩遙的身上，兩個人之間散發著激情過後的氣息。
“抽菸吧。”詩遙從床頭櫃上給他拿了一支煙。此前，宋陽基本上回到家就不再抽菸了，為了孩子的健康。
宋陽點著了這支香菸，把詩遙攬在懷裡。好久沒有這樣了，兩人會心一笑，這讓他們想起了去年在宋陽那所高階公寓裡住著的時候。
恍若隔世，無論是富有還是普通白領的生活，亦或是為了今後的生活去打拼，這一切讓現在的他們來看都是恍若隔世。
只有愛情，和眼前的這個人，一如從前。
“不跟他們玩兒了，咱倆自己玩兒。”宋陽說起詩遙跟他單幹這件事，就像說所有笑話一樣輕鬆。
“最後，我們都離開了那座大樓。”詩遙不禁回想起他們剛剛入職的時候，時間過得好快，彷彿一瞬間，已經發生了太多的事。
“那座大樓的存在就是為了讓我們認識彼此吧。”宋陽也特別有感觸。
那時候的宋陽，那時候的詩遙，還有林林和宗風，他們都還像孩子一樣。而今，他們都已成家，都已成長。
“嗯。”詩遙點頭：“讓我們認識，讓我們長大。其實，那裡挺好的。我說真的呢。”
詩遙說的是真心話。機關大樓固然充斥著各種混亂，而她卻在那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愛情，友情，還有努力去做一件事的鍛鍊。
這已經足夠了。詩遙這樣想來，離開這裡並不是一件多麼壞的事，說不定是人生給她安排的新的歷練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