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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唯法,可開盛世

“當然,這道理雖然大了些,他不進去,可不代表這道理是錯的。”周珏又喝下一杯水,笑眯眯的說道。

“哪有人會愛聽這些話。”李丹青小聲的嘟囔道。

但這話卻終究沒有瞞過周珏的耳朵,他側頭看向李丹青,說道:“世事就是這麼無奈,總會有人沒有機會去觸控那些東西,也總會有人需要做那麼些不太光鮮的營生。”

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尤其是身為這武陽長公主的姬師妃,雖說今日周珏的出手相救,讓姬師妃對他有了些感激。

但身為前朝舊臣的身份擺在那裡,姬師妃不免對他的言行有些敏感。

“閣下是在含沙射影,說我武陽朝治下的百姓沒有安居樂業嗎?”她壓低了聲音這樣問道。

李丹青暗覺頭大,心底想著,你就不能安生一會?

一定要把這傢伙惹毛了?把咱倆送回永生殿才高興?

男人聞言倒是並不氣惱,而是轉頭看向姬師妃,言道:“天下的聖山只有那麼多座,想要這天地間有充足到足以所有人都修行的靈氣,那身上數量可不是翻上幾番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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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歷朝歷代,尋常百姓總是遠遠躲過修行之人的。”

“而作為王朝的主人,要做的事情,就是讓著尋常人能夠安安穩穩的活著,不會覺得低人一等,也不會覺得自己命賤如蟻。”

“能有這般景象,那天下便可稱盛世……”

男人的話鞭辟入裡,讓本有心發難的姬師妃不免一愣,神情一瞬間有些恍惚,似乎是受到了些起凡,但礙於面子,卻不願承認。

“哼,空談誤國。”她冷哼一聲這般言道。

周珏依然不曾在意,低頭再次飲水。

“空談怎會誤國?”周珏笑道:“武官之職在守土安邦,文臣之職,在議論國事商定國策。”

“我聞明君者,開言納諫,百無禁忌,文臣學士大可言說治國之道,但最後定事的在於君,天下之大,幅員何止萬里,生靈何止億兆。每條國策不過筆墨書寫,卻事關億兆生靈的禍福,任他學福五車、才高八斗,國策也不可由一人一言而定。大商便有專門的納言閣,就放在皇宮外最顯眼的地方,天下能人志士,亦或者你只是市井匹夫皆可將訴求國策投於閣中,太學府自會定期派人取來,一一閱讀,討論要義。”

“哪怕是不切實際的空談,但若是有可取之處,亦不乏可採納一二。只要有明君賢臣定策,沒有書生靠著一兩句空談,便可誤國的。”

周珏娓娓言道,態度平靜,就這份氣魄,哪怕是對於書上的門門道道興趣寥寥的李丹青也看得出,姬師妃在這番辯駁中落了下乘。

“你!”姬師妃此刻當然聽不進對方話裡的道理,只是覺得對方左一個大商,右一個明君賢臣,那是字字含沙射影,句句指桑罵槐。她拍案而起,便要發難。

可就在這時,房門方向傳來一聲悶響,衣衫襤褸神情狼狽的男人被扔到了客棧的大廳中,伴隨著的還有一道粗獷的叫囂聲:“周安!給小爺滾出來!”

眾人一驚,還未回過神來,一旁的小女孩周舟在看清那被扔到客棧中的身影後,頓時紅了眼眶:“爹!”

她大呼一聲便急匆匆的跑了過去,廚房的門也被開啟,那名為周安的少年也衝了出來,看見地上傷痕累累的男人,他也雙目盡赤,大喝道:“爹!”

而這時,屋外一個穿著錦衣的年輕人,帶著極為壯漢也慢悠悠走了進來。

年輕人臉上的神情倨傲:“周安!你我做個同窗!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但你們的房子租期已經到了,給不出租金就得搬走!你爹倒好不想著籌集銀錢,卻要鬧到城主那裡去,被打了出來,還是小爺我幫你把他撈出來的。”

“我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這個月月底,還拿不出租金,這客棧我就要收回來了!”

“胡瑞!你別欺人太甚,這房子我們租了二十年,這兩年來,你把租金一漲再漲,到今日已經足足翻了四倍!我們這小店一個月賺的錢還不夠付你們房租,你們這分明就是要逼死我們!”

周安這樣說著,又趕忙蹲下身子,將倒地的男人扶起,嘴裡關切的問道:“阿爹!你沒事吧?”

男人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子,嘆了口氣,愧疚的看向自己的兒女:“阿爹沒用,去了城主府,城主也管不了這事……”

“房子是我的!我要租給你們,你們就得付租金,若是給不起,那就得收拾東西走人!這事天經地義,城主憑什麼管?”那年輕人冷笑言道,目光嘲弄的盯著周安父子。

“胡瑞!我們交的租金已經是

這流光城其他地界的兩倍了,你還不知足?”周安怒目問道。

“周安,你不是喜歡呈英雄嗎?在學院裡與我作對的時候意氣風發,怎們現在沒有那氣魄了?哦……我想起來了,好像你已經不在學院中修行了?怎麼了?沒錢了嗎?要不你跪下來求求我,我到時可以考慮免你們一年半年的租金,如何?”胡瑞得意言道。

周安臉色一黯,雙拳緊緊握住,腦袋低了下來,身子微微顫抖。

胡瑞見過很多這樣的場景,那是尊嚴被撕裂前的掙扎,那是極致的屈辱,也是極致的憤怒。

但最後都會歸於平靜。

人都得跟生活妥協,沒有人能例外。

他安靜的等著,等著這個傢伙給自己跪地求饒,等著品嚐自己勝利的果實。

雙方的爭吵傳入了一旁李丹青三人的口中,姬師妃的眉頭皺起,一隻手已然握住了白龍劍的劍柄,就要提劍上前,可李丹青卻在這時伸出了手,攔下了她。

姬師妃困惑的看向對方,李丹青卻輕聲道:“交給我。”

姬師妃猶豫了一會,但還是點了點頭。

李丹青便在這時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邁步上前,笑呵呵的看向神情囂張的胡瑞:“這位就是這房子的主人?”

胡瑞警惕的看了一眼這個不速之客,他問道:“是又如何?”

“我和我妻子還是一位舊友來到這流光城想要做些生意,見這店面地段極好,又恰好聽這位小哥說著地界他們不做了,便想著盤下來做些生意,故而前來叨擾。”李丹青笑著說道。

胡瑞神情警覺,他看了一眼李丹青又看了一眼一旁面露異色的周家父子,冷笑道:“少來誆我,你是想幫這周家父子出頭吧?”

李丹青卻面露困惑之色,他言道:“公子這是什麼話,我們是生意人,跟著父子二人只能算是點頭之交,哪有為了他們斷自己財路的可能。”

“我們幾人是真心看重了這店面,只要公子的價錢合理,這店面我們就打算盤下,但有一條,我們要長租,至少五年起。”

胡瑞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丹青,見對方確實身著錦衣,而一旁坐著的姬師妃與周珏二人也器宇不凡。他遲疑了一會,便試探著說道:“若是你們要租,那就一個月五十兩銀子,一年六百兩,五年便是三千兩。”

這個價錢出口,周家父子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已經比起同地段的租金高出了足足六倍有餘。

“公子說笑了,我們都是生意人,初來乍到,願意多花些錢與公子結個善緣,但也不是冤大頭,公子若是有誠意,五年一千五百兩如何?若是願意,現在我們便可交錢畫押。”李丹青這樣說著,從懷裡便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

胡瑞一愣,見李丹青手中的銀票,頓時雙眼發亮。

一千五百兩,這已經是高出市面上三倍有餘的價錢,足以買下這客棧,雖說他有意為難周家父子,但卻沒必要與錢過不去,遲疑了一會之後,終於是點了點頭:“那便依公子的意思,我這就回去讓人擬寫契書。”

“不必了。”而就在這時,一旁的周珏站起了身子,從桌上拿起了早已寫好的契書遞了上來。

接下來的事情便簡單很多,書房簽字畫押,李丹青給了銀票,胡瑞便帶著眾人樂呵呵的轉身離開。

……

“三位客人,小老想和三位客人商量一下……”胡瑞走後,依然沒有弄清楚狀況的周家父子在原地遲疑了一會,那位父親終於還是咬著牙在周安的攙扶下,來到了三人的桌前。

“我們得到訊息匆忙,家中買了些飯菜還未用完,能不能均給我們兩三日的時間,把這些飯菜買了,幾位放心,這幾日我一定按照你們租金的價錢付給你們,不會讓諸位吃虧的。”

走到這一步,這周家父子也算是接受了現實,只是想著能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

但方才還和顏悅色的李丹青,卻在這時搖了搖頭,說道:“那恐怕得讓二位失望了……”

周家父子聞言一愣,頓時臉上露出了落寞之色,他們正要轉身離去……

“不過……”李丹青卻在這時話鋒一挑,將那份契書擺在了桌上:“但我們三人也想開一座客棧,可畢竟人生地不熟,同時還有其他地方的生意要打理,需要找一位老實可靠,同時又經驗豐富的掌櫃,你們有什麼推薦嗎?”

李丹青這樣問道,目光卻笑盈盈的看著周家父子二人。

二人先是一愣,隨即便回過了味來,但那周家男人依然有些不太確定,他問道:“諸位看在下合適嗎?”

“聽說掌櫃的經營這客棧已有二十餘年,想來是再

合適不過……”李丹青笑道。

“可是咱們的客棧價錢不高,租金三倍的話……”男人還是有些遲疑。

“無妨。”李丹青卻在這時擺了擺手,說道:“我們要做的是口碑,只要能賺吆喝,賠些錢無所謂,掌櫃的只管按照你的想法去經營客棧,不用去顧慮成本,我們也不會去干涉,唯有一點,希望五年之後,掌櫃的能籌夠買下一座客棧的錢,若是沒有,那這五年賺的錢,就當是工錢,掌櫃的就去謀其他營生吧。”

李丹青的話說道這個份上,那周家父子就是再遲鈍也聽得明白李丹青等人是在幫他們。

他們先是一愣,隨即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給眾人的道謝。

……

安撫好千恩萬謝的周家眾人,一行人終於得了清閒,在大廳中小坐。

“稚子贈食,當真可抵千金。”周珏擺弄著手中還未吃完的龍鬚酥,笑呵呵的言道。

李丹青白了他一眼,心底肉疼著自己那一千多兩銀票,卻終究不敢出言反駁。

但一旁的姬師妃卻冷哼一聲言道:“膽小鼠輩,你這般行事只會助長那些惡人的氣焰,倒不如一劍砍了!”

李丹青聞言乾笑一聲,只說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世人都像你這般,才會有那麼多惡人肆意妄為!”姬師妃不滿道。

“惡人?姑娘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可這時一旁的周珏卻打斷了姬師妃的話。

“坐地起價,逼人死路!不是惡人是什麼?我看著流光城的城主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任由其下的富賈欺壓百姓,也當一併處斬。”姬師妃冷笑道,心底顯然對於方才那番辯駁的失利耿耿於懷,想要在這事上拔得頭籌。

周珏卻並不在意姬師妃的氣勢洶洶,反倒慢悠悠的繼續說道:“這客棧時那位胡公子的,他要租要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租上萬兩也罷,租上一文錢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難道一個人還沒有權利處理自己的財物了?那若是有,他又何惡之有?”

周珏的問題讓姬師妃的臉色一滯,一時間竟然尋不到周珏話裡的破綻。

“我年少時曾見過很多仗劍之人,叫囂著要懲奸除惡,卻也只是為了懲奸除惡。”周珏又言道。

“什麼意思?”姬師妃皺起了眉頭。

“懲惡是為了揚善,而很多人懲惡卻只是為了舒一口胸中戾氣。假如今日,姑娘殺了那胡姓公子,自然心中大快,然後拂袖而去,甚是瀟灑。”

“但之後呢?這客棧還是胡家人的客棧,他們會把那位胡公子的死歸咎於周家人的身上,輕則這客棧永遠不會租給他們,周家人就斷了營生,重則呢?算計報復,甚至會讓周家家破人亡。”

“如此行事,到最後反而害了周家,總歸咱們不能把胡家人都殺了吧?”

周珏的一番提問,讓姬師妃啞口無言。

“更何況那胡瑞心思歹毒,但卻罪不至死,殺了他恐與法理不容。”

姬師妃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她看向周珏問道:“那難道就沒有辦法懲戒這些人嗎?就應該讓他們這般胡作非為嗎?”

或許連姬師妃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的語氣中在這時已經沒了對於周珏的惡意,反倒帶著一股請教的味道。

“當然有東西可以懲治。”周珏笑道。

“何物?”姬師妃問道。

周珏唇啟,輕飄飄的吐出了一個字眼:“法。”

“法?”姬師妃困惑。

“聖賢有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為君者立於廟堂之上,卻要心繫黎民百姓,歷朝歷代,百姓興則天下興,百姓苦則天下亡。”

“王朝興衰看似是廟堂之上宏大議題,實則卻繫於這些市井百姓的身上。以法度約束官僚,以官僚約束富賈,或可擬定條款,將租借之事框定於律法之中,亦或可以朝廷出面,開設工坊,開墾荒地,讓百姓有營生可做,減輕賦稅,削減徭役,諸如種種不一而足,但卻要做到有法可依。”

“否則便如兩軍對壘,師出無名者,便不得天時,屢戰屢敗。”

“律法,方才是維繫百姓之根本。”

姬師妃聽得心神動盪,如醍醐灌頂,某些困惑瞬息化解。

但還不帶她徹底回過神來,卻見周珏直直的盯著姬師妃,又言道。

“姑娘記住了。”

“你腰間的刀劍能治亂世,卻開不了太平。”

“要想要看到盛世太平,惟有為君者不懈,為臣者不怠,以仁政廣佈天下。”

“方可見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