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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劍膽琴心

自己不過是睡了一天兩夜, 京城就有了這麼大的動靜, 哪個皇帝都不會覺得愉快。桓琚沉下了臉,桓嶷搶先說:“三姨?怎麼可能?她為什麼呀?”

梁玉進了御史臺就什麼話也沒說, 甚至沒有說一句很長人氣的“我為天下除此賊”,她平平淡淡地投案,老老實實地喝茶。裴喻也就回道:“未請旨, 不敢擅問。”

桓琚用得最順手的審案的人就是“四凶”, 現在這哥四個被梁玉一勺燴了,他再想快點審個案子,也就只有……“崔穎呢?”

【來了!】所有老奸巨滑齊齊精神一振, 蕭司空道:“臣等令崔穎會同大理、京兆先控制局勢。”

“叫他回來, 外面的事情讓蕭禮、宋奇先辦著!”

老奸巨滑們齊聲道:“是!”

使者飛快地派了出去,桓嶷作欲言又止狀,桓琚扔給他一句話:“你還不去整理儀容?”

桓嶷跪下道:“請阿爹暫息雷霆之怒,您病才好, 等崔穎問出案子再生氣也不遲的。”

這話在理, 桓琚勉強道:“知道了, 你去歇息吧。”

桓嶷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崔穎被找到的時候, 已經審出了許多盧會的不法之事。使者見到他的形容也是吃了一驚:“中丞這是怎麼了?”

崔穎獲救之後先洗沐更衣裹傷, 他傷的不是地方,臉上這道傷不大好裹。他的表情沒有問題——日常沒表情, 不怕牽動肌肉再流血——有問題的是上好的藥粉灑上去,細布一覆,怎麼才能貼在臉上不掉下來呢?

郎中最後用了個坑爹的辦法, 將他眼以下、唇以上,咣咣纏滿了,崔穎一顆英俊的腦袋被纏成了個紡錘模樣。

崔穎口唇微動:“無妨!何事?”

“聖人宣中丞入宮見駕。”

桓琚醒了!崔穎拎起一疊溼淋淋的口供,對袁樵等人道:“這裡暫且交給你們,加緊辦!盧會家中僕役還沒拘拿到嗎?”

袁樵也是洗換一新,亢奮地道:“在與宋少尹做交割了,下官親自去提!”

兩人一同出門,崔穎去宮裡,袁樵看著他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袁樵知道梁玉現在在宮裡,就在獄史臺,可是他現在回去未必就能見得著她,也沒有什麼可以值得告訴她的。【只有將“四凶”徹底踩死,才能幫得到她。一個人不是死了才算完的,要蓋棺定論!就讓中丞先去面聖吧,只要聖人見了中丞一面,盧會才是真的開始死了。】

袁樵想得不錯,崔大紡錘進了兩儀殿,桓琚目瞪口呆:“你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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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穎撩衣一跪:“臣愧對聖人,臣自以為精明,為盧會所詐,囚於斗室,刑訊逼供。”說著,將腦袋上的繃帶一層一層的解開,道是盧會讓他構陷滿朝文武皆反。順手將口供也遞了上去。

程為一小跑著接了過來,轉呈桓琚。擅抓御史本來就是一樁罪,這筆賬留著慢慢算。桓琚不急看口供,先看崔穎,崔穎一張大好的俊臉,猶如一張名畫,現在名畫被人撕破了一道口子。桓琚一看即怒:“盧會這個狗才毫無人性!卿且起來!御醫呢?來給崔卿診治!”

桓琚天生愛美人,大臣裡也要相貌好的更討他喜歡一些。且盧會行事太猥瑣太小氣,哪怕他把崔穎兩條腿都打斷了,桓琚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生氣。毀容,這得多大的怨多大的仇?崔穎與盧會有什麼怨仇呢?必然是盧會嫉妒!桓琚知道酷吏的這種嫉妒之心,也善於利用嫉妒之心驅使下人。盧會嫉妒偏了道就可恨了。

氣著看口供,內分兩種,一種是盧會寫好的,就差讓御史們簽字的;另一種是崔穎新審出來的,標有實物旁證的。何者可信一目瞭然,桓琚越看越氣:“這個狗才,就是這樣辦案的嗎?”

御醫以為桓琚又出事了,一頭撞進來跪倒在地才發現人不對,擦一把汗,給崔穎診脈:“這……中丞是不是還有暗傷呀?”

崔穎道:“哦,被盧會打了幾十棍吧。”

桓琚恨恨地道:“他還敢打嗎?”

黃贊在他的背後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多新鮮吶!酷吏打人,那是新聞嗎?您沒見過呀?

桓琚是真沒見過,當場把崔穎衣服一扒,身前背後慘不忍睹。桓琚看直了眼:“竟如此殘忍!”

崔穎倒平靜:“陛下,臣審案也是先打的,就是沒他花樣多罷了。”

“你閉嘴!御醫,你輕點……”

“咣!”門上一聲巨響,桓琚眯起眼睛一道冷光殺過去,卻見他的親兒子桓嶷梳頭洗臉回來了,正抱著門框一臉驚疑:“這!這是他們幹的?!阿爹!阿爹!外祖年事已高……我、我……”

桓琚的冷光收了回來,目光重帶上了憐憫:“程為一,派個人去看看。”如果把梁滿倉也禍害成這樣,那就是不聽他的命令,梁玉殺了酷吏,那是情有可原的。為人子女的,看到父母被傷成這樣,她要不難受,那才怪了。

崔穎道:“蕭、宋二人已去釋放梁氏了。”

程為一道:“程祥,你去梁府!”

程祥飛一樣的跑去了梁府,梁家除了兩個傷員,其他人驚魂未定,倒是沒受什麼皮肉傷。梁滿倉與南氏雖是莊戶人出身,性情還算堅毅,也都沒有被嚇死、氣死,只是擔心梁玉。程祥將兩個傷員看了,又告知:“三姨由裴大人請去喝茶,淑妃娘娘和公主們派了宮人去侍候,一應起居都有人照應。”

梁府諸人早得了宋奇的指點,回說:“聖人英明。”

程祥再問刑訊情狀,梁滿倉與南氏道:“我們要面見聖人訴冤吶!哪有當著親孃的面打兒子,逼人招供的呢?”

“這也太不是人了!”程祥義憤填膺。

回來覆命時便挾帶了梁滿倉夫婦二人,老兩口進了宮門就哭,想起大女兒就死在這兒,小女兒就關在這兒,如今全家頭上還頂著雷,富貴日子也他娘的太難過了!

兩人一氣哭到了兩儀殿,在桓琚面前已經沒有力氣行禮了,兩人撲倒在桓琚腳前。桓琚命人將他們扶起,問道:“程祥,這是怎麼一回事?”

程祥一臉的憤怒狀:“聖人!鍾肖毫無人性啊!他當著二老的面拷打梁氏子弟,逼他們承認謀反!”

謀反?梁家?桓琚險些被氣笑了,哪裡是梁家謀反呢?分明是要扯到太子身上。太子是個什麼人呢?太子要是有謀反的本事,老子還用這麼著急給他拔刺嗎?!!!

南氏緩過一口氣來就哭訴:“我不肯認,他們就當著我的面打我的兒子呀,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呀。他們就拿燒紅的烙鐵烙……我自己都沒動過一個指頭的兒子呀!”

這種缺德冒煙兒的主意,殿裡除了他們老兩口誰都能想得出來。但是事情落在了梁家人身上,還是一個老婦人哭訴,幾個極富缺德潛力的人就都憤懣至極了。

桓琚道:“毫無人性!毫無人性!宋奇呢?他在做什麼?還不查了這些有負朕託的狗才!”

蕭司空嘆了一口氣:“聖人,您先息怒,臣等本想稍等再奏……他去查盧會等與方令勾結一案。”

“方令?”桓琚對這個人是有印象的,方令長得好,弓馬嫻熟,應答也不錯,做事也還算可以,否則桓琚也不可能讓他離這麼近守宮門。

“是。”蕭司空這才從容將宋奇如何擔心“四凶”家遇了變故怕被人衝擊故而帶人去“保護”,發現走水去救火,搶出一些證據來等等細說了。

一聽“四凶”居然與守宮門的軍士有勾連,桓琚冷靜了下來:“宣宋奇。”

宋奇很快也來了,天氣算來已入秋,宋奇忙得頭上蒸騰著霧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練了什麼神功。見了桓琚一拜:“聖人!”

“起來說,究竟怎麼回事?”

宋奇張口就是:“臣到盧會家,見他家裡正在銷燬證據!”

比起純真的崔穎、沒文化的梁滿倉夫婦,宋奇告狀可謂刁毒入骨。先砸死了“四凶”一定有不法事,否則不應該銷燬證據,再講他的發現,一步一步往上靠。盧會的賬本在他手裡,他隨身就帶著方令給盧會的鉅額賄賂名細。

邊說邊搖頭:“這個方令,年紀不大,出身也不算豪富,怎麼能拿出這麼多的拿來給盧會?他想幹什麼呢?盧會勒索也勒索不到他呀……對了,聖人,臣這兩天收了不少京師富戶喊冤的狀子,都是狀告盧、王、何、鍾四人奪其產業的。奪人-妻女,這個還好追回,為了繳納他們索取的贖金而賤賣土地的,真是無法追回了。”

桓琚腦子裡嗡地彈起了一根弦——梁玉進宮時說過,不是荒年,竟然地價便宜!

“他們該死!”桓琚一面看宋奇奉上的證據一面罵,突然手指著其中一份問,“嗯?這是怎麼回事?”

宋奇無奈地道:“這是查到盧會有兩處莊園,竟是當年高陽郡王的。臣去問新昌縣公,新昌縣公哭訴說,是盧會說,他們已經失寵於聖人,宗室又如何?如果不照他說的給,就讓他們‘謀反’,反正盧會辦巫蠱和謀反的案子是很容易的。”

“此物該殺!”桓琚的心中終於冒出殺意來,“你與蕭禮,唔,崔穎,你還行嗎?”

“當然!”

“好,你們三個,去審!”

“是。”

這才是朝廷出了案子的常規規格,桓琚盤算著,審出結果來就公議定罪。

宋奇扶著崔穎一道出去了,梁滿倉夫婦倆也被小宦官攙了起來,兩人似乎有話要說。桓嶷道:“二老放心,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時候,要相信聖人、相信朝廷。”

桓琚道:“就是這樣,來人,送二老回府。”想起來梁家這回是確實倒黴,又賜醫藥,給兩個倒黴蛋都賜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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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雖勸梁滿倉夫婦回家,一轉身他又跪倒在了桓琚面前:“阿爹,三姨還系在臺獄……”

“她白日行兇,當街殺了朝廷命官,不該反醒嗎?你不要說了。”

梁玉這事好有一比,官逼民反,只要你反了,就是你不對。凡被鎮壓下去的造反,那就是沒有道理的“反”,不能稱為“義兵”。梁玉就很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一句話也不說,就呆在御史臺裡跟裴喻聊天,聽御史大夫講課。

而朝廷上下的老奸巨滑們別有思量——梁玉現在沒事兒,就先不要在桓琚的氣頭上提這個事。梁玉是太子的親姨母,殺幾個酷吏,那算個事兒嗎?好,算事兒,可不是大事兒,對吧?總比大家都“謀逆”了強。大家努力釘死了“四凶”的罪過,讓桓琚厭惡了“四凶”,再提樑玉的事情的時候,桓琚就更容易接受給她一個比較輕的判罰了。

大理、京兆、御史臺,一起使勁,將“四凶”餘黨整得哭爹喊娘。

桓琚想起來崔穎的慘狀,也是非常的不忍,更兼裴喻又告了一狀,道是他手下的人被盧會騙去打了。桓琚也不好意思了起來當天設宴款待、安撫諸御史。

酷吏是他用的,酷吏再打了御史,這事兒皇帝都覺得頭大。言官啊!他們如果因言獲罪,皇帝都要被記上一筆的,何況御史還什麼都沒幹呢,就遭了這無妄之災。

桓琚得給他們賠一笑臉兒,好酒好肉招待著,稱他們是“國之棟樑”,問他們有什麼心願。眾人一齊伏地,請明“四凶”之惡。桓琚也想這麼幹了,當即應允。袁樵卻又有一個要求:“臣請外放。”

桓琚安撫道:“你是少年英才,怎麼能說要離開的話呢?”

“臣幼時隨先父外任,自以為見過世情,向來為人處事也頗為自得,不想仍被盧會所騙,可見還是歷練不夠。臣請經風見雨,砥礪前行。”

桓琚道:“唔,先辦案子,先辦案子,辦完再斟酌。”

袁樵也不強求,他今天只是想在桓琚這時埋一記伏筆而已。【叔玉之過,不可不領罰,領,斷不至於就死,應該是流放。她流放了,我還在京裡做什麼?當然是陪著走了。只是地方官不可於治下娶妻,這個須得好好定籌劃。總之她去哪裡,我也去哪裡。】【1】

除了這個插曲,安撫的工作做得還不錯。即便是袁樵,也是神色泰然,並沒有埋怨的意思。桓琚心道,【年輕人放到地方歷練也是正途,不過不能是現在,年輕人還是心太急了。現在放你出去,豈不顯得我不能容人?你且在這裡歷練兩年吧。】

袁樵舉盞略碰一碰唇,他從現在就得注意養生,得好好養傷,養好了才有力氣上路。【唔,家裡,家裡也得安排好了,是對不起阿孃、阿婆和阿先,然而我入獄,只受了二十棍就出來,實是因為叔玉斬殺了“四凶”,否則瘋子手裡能否活著出來尚未可知呢,我是該隨她離京的。反正在聖人面前講了,吏部等處,斷不至於為了我去一個偏僻地方任官而為難我。吏部都籤了,聖人有什麼理由反對呢?我的品級也驚動不到聖人。】

兩個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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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儀殿歌舞正歡,梁玉還在燭下觀書。她很清楚自己犯的是什麼罪,會判什麼刑,也知道自己會被依律減刑,最終的結果大概也就是個流放。且不會被先打一頓再流放。

【去個遠點兒的地方,過幾年苦日子,也行。誰還沒苦過嗎?下地上場劈柴燒火紡紗織布餵豬養雞……老子哪樣沒幹過?我還會修房打傢俱呢!】梁玉很樂觀。大家都怕流放,她不怕。‘流放是一種政治資本’,梁玉雖無法這樣明晰的表述,卻知道自己必須走這一遭,不流放,她這件事情就做得不圓滿。

【殺完人而自首,我就是堂堂正正的做人。終於活出個人樣子來了!】

【追殺“四凶”的時候,京城人可真有趣,】梁玉翻了一頁書,出神了,【他們豈是為我呢?是為自己,也有紀公的情份。若做事都能得到這些人相幫,大約何事也都不必畏懼了。】

燭花爆出一串輕微的響聲,一個宮女笑道:“燈花開了,三姨,有喜事。”

梁玉從容回神:“聖人痊癒了吧?”

“是呢。”

“那就好。”

梁玉低頭掃了頁書,又翻了一頁,裴喻真是個好人,怕她寂寞給帶了本雜記來,忒解悶了:“明天記得提醒我,請大夫給換本書來。《左傳》就好,那個我還沒讀完。”

“是。三姨,時候不早了,還是安歇吧。”宮女也是佩服梁玉,宮中女子,見不到聖人、聖人打面前經過沒看她一眼、飲食比別人少了些,都要輾轉反側睡不著覺,三姨倒好,殺完了人等判刑,照樣好吃好喝還能一點不瘦!如果不是不能出去,她興許還能跑一陣兒馬。

梁玉卸了妝,心裡默默又勾了一天:【四十一。我就要流放了,還好,沒與小先生定下來,否則我這不定什麼時候回來,總叫他等著,像什麼話呢?我早發過誓,不會放手,然而與我在一起他總是操心受罪的。他是個好人,好人也不欠我的呀,沒得叫人跟著受罪。我依舊做我的女道士,也能活得很好的!只是沒有小先生罷了。唉……早知道多親兩口了。】

宴散,袁樵乘車回家,兩位夫人都在等他。袁樵神色如常問安,楊夫人道:“這些日子你也太辛苦了,早些歇息吧。她的事你也不要心焦,君子大臣會保她的。”

袁樵當地一跪。

劉夫人道:“我說什麼來著?好啦,知道了,你起來。答應你了。”

梁玉帶著遺憾睡了個踏實覺,次日起來,又是新的一天。此後一直寂靜,也沒有人來審問她,也沒有人來探視她。御史們都被裴喻趕得遠遠的,不許男子圍觀她。裴喻倒是時常來看她,依照要求給她帶來了《左傳》,對她蹲大獄還能沉下心來看書佩服不已。

【老夫若是落入這般境地,恐怕也是沒有心情讀書的。】

梁玉是真的在“學習”而不是裝樣子,她有不懂的地方就直接問裴喻,後來索性拿裴喻當了教書先生來教她《左傳》。裴喻雖不是治《左傳》的,這上面的學問比梁玉還是要好上八百裡,也抱著試探的意思教她一些。三日後就發現,她是真的沉得下去心去學。有不懂的就問,裴喻試探著問她前兩天講的內容,她都是對答如流。

第四天上,裴喻忍不住問道:“鍊師,何必這麼用功呢?”

梁玉道:“不然我做什麼呢?”

“想想案子嘛。”

“那些有聖人、有朝廷上的大臣們去想吧,我可難得有這麼清靜的時光來讀書。即令明天就死,今天讀完了這本書,我就是一個會《左傳》的死人,讀不完,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死人,差別老大了。”

裴喻不由佩服了起來,往外見人就說:“若不是心中無愧,斷不能如此坦然。且敏而好學,若為男子,日後成就定然是比我高的。”

她數到了“十一”的時候,外面“四凶”的案子結了。呂娘子跑去找宋奇,又告了方令賄賂“四凶”報私仇。宋奇卻將這一條按了下來,因為:“這樣對娘子也有害。不用這一條,我也能辦得了他!”

“四凶”沒有“謀逆”,但是按“謀逆”的標準定了第一條罪,因為“反坐”。【2】

“四凶”只會打,只會往謀逆、巫蠱上靠,真落到了一群殺人不見血的人手裡,雖然死了,在棺材裡都躺不安穩。開棺、戮屍、夷三族、籍沒……都是應有之義。此外又有種種連坐。這群人還在“四凶”的家鄉,刻了碑,記述了他們的“祖某、父某”和他們和罪行。【3】

方令也沒有被饒過,因為他是這件事情的引子。不將他也塞到案子裡,那算怎麼個事兒呢?塞!宋奇不將呂娘子告的報復袁家計入,卻又找了方令有“使‘四凶’構陷晉升的競爭對手”的名目。

方令的岳父是個能人,硬是趕在方令被處置之前搶先走了關係,在方令缺席的情況下,以方令的母親做為代表,讓女兒跟方令離了婚。岳父大人帶著女兒揚長而去,留下方家受刑。

桓琚相信“四凶”和方令有“上進心”,哪個人做官不想做得更大一些呢?說謀逆他不大相信,因為這五個人地位還低著,又沒有別人串通。蕭司空等與梁玉等人想到了一處,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合適”的罪名。

裴喻見天往梁玉跟前了跑,也告訴了她這個訊息。

梁玉笑笑:“那就快輪到我了。”

裴喻道:“聖人已指派了老夫與大理、刑部,共審此案,程為一旁聽。”

刑部尚書就是兼了弘文館學士的那位“陸世伯”。

梁玉道:“好。”

問訊很簡單,四個人沒有一個想為難梁玉的,包括程為一,他們都很好奇裴喻說的是真是假。尋常人,哪怕是個男子,蹲了一個月的大獄,也得惶惶不安,梁玉卻偏偏沒有,還真的讀書了。

蕭禮心道:慚愧,我還曾教訓她,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

陸尚書則想:本以為是尋常外戚,不想真有幾分擔當。小嚴若能如此,老嚴做夢都能笑醒。

程為一則想:回去要怎麼向聖人說,才能讓聖人罰得她輕一些呢?唉,家裡娘子總是鬧我。

三人觀察完了梁玉,由蕭禮主審。梁玉有一說一,前一天如今聽到訊息,第二天如何進城,聽說桓琚病了,等不到喊冤就先動手了。並且一口咬定:“就是我一個人幹的,沒別人。”

程為一最後代桓琚問話:“聖人問,你有何話說?”

梁玉道:“我認罰。”

程為一問道:“有何話要對父母講呢?”

梁玉低下了頭,悶聲道:“死我一個,總比死全家強,咱不虧。”

程為一一愣,心說,你怎麼知道自己就會死了呢?接著問,聖人問:“你有何話要對朕言?”

梁玉清了清嗓子:“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我不可惜,國法可惜。”

這話說得何其正義?裴喻心道,力爭也要保下她來!

程為一點點頭,最後問:“有什麼話要對太子講?”

梁玉一怔:“還是別說了吧。我答應了阿孃,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幹,現在殺人了。答應了阿姐,要照顧好外甥,自己犯法了。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呢?”

程為一不再問話,四人魚貫而出。

“陸世伯”口中的“老嚴”正驚詫地問道:“央我做男家媒人?”

“陸世伯”口中的“小嚴”跳了起來:“阿爹!答應!快答應!”

“陸世伯”等人到了兩儀殿奏事。蕭禮先奏:“據宋奇回報,京師百姓無有目擊兇案。”

“什麼?!一個人也沒有?都是瞎了嗎?”

蕭禮苦著臉說:“聖人,‘四凶’做過什麼事您都知道了,百姓躲他們尚且來不及呢,怎麼會圍觀他們?”

“自作孽!”桓琚罵了一句,又想起正題來,“她呢?”

“聖人問哪個他?”

“三姨。”

哦,還知道叫三姨呀。蕭禮道:“俯首認罪。且說,‘我不可惜,國法可惜’。”

八個字把桓琚打懵了:“她說的?”

“是。”

“話都被她說了,我還說什麼?”桓琚小聲嘀咕。

蕭禮沒聽清:“聖人?”

“咳咳!爾等依法擬來!”

“遵旨。”

將幾人打發走,桓琚再細細問程為一,程為一原封不動將話複述了一回。桓琚問道:“依你看,她這是什麼意思?”

程為一道:“老奴不知道旁的事情,只知道三姨從來沒在聖人面前說過別人的壞話。老實人被逼急了,才會行事過激,包藏禍心的奸詐人是不會把自己放到險境的。”

桓琚道:“不錯。”他對梁玉的火氣消了。【情有可原】,桓琚想,【罪仍需罰。】他已經給梁玉定了個結果——出京幾年,再召回來。國法是需要維護的,尤其是貴戚犯法。如果仗著長輩就恣意行事,以後太子怎麼治理國家?只為律法尊嚴,不針對人。

~~~~~~~~~

倒計時到十,裴喻悄悄向梁玉透了個底:“我等必然力爭。”流放也要選離得最近的地方。【4】

梁玉笑道:“那有勞了,也不必刻意,隨緣吧。”

裴喻問她還有什麼要做的事情,免得臨行前再準備來不及。梁玉道:“我的東西,有些分配。”將道觀留給呂娘子和阿蠻等人看守,還真觀給廣虛子壓驚,田產等留一份做施粥贈藥送棺材,其餘則給侄女們各準備了嫁妝,侄子和哥哥也各有其份。首飾衣料留給了南氏和嫂子們。還託呂娘子一件事,等事情平息了她又死了,就派人探望吳裁縫,照顧她餘生。

她自己光桿兒一個上路。

裴喻問道:“這就都分了?”

“我要死是了,現在佔著也沒用,與其讓他們打架爭產鬧笑話,不如由我來分了。”

“你一定會好好回來的。”

“回來就再掙唄,千金散盡還復來麼。”梁玉大方地說。以前當學徒,想著怎麼摳錢,現在看錢也就是那麼回事兒了。

一個豔若桃李的姑娘,帶著風流名士的不羈,這份灑脫不屈真是令人羨慕。

裴喻道:“我現在不能告訴你要去哪裡,不過我有一份名帖,沿途地方又或者到了居住之地,若遇到我裴氏子弟,又或者我的學生、舊屬,盡可以拿給他看。”

梁玉笑道:“有勞。”

梁玉其實沒有他想的那麼灑脫,她的心中有兩憂:【我就要走了,阿孃不知道怎麼難過呢。跟小先生的緣份看來是淺了點,他家三代單傳,也是耽誤不起的。】

“三代單傳”已陪著嚴尚書扣響了梁府大門:“上覆梁翁,嚴某受人之託,為府上提親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地方官的管理方面是趨向於越來越嚴格的,宋代的時候有規定,官員不能在自己所管轄的地方結親,甚至不能給親屬、兒女與當地的土著聯姻,乃至於不能在當地納妾。

在這裡先說明了哈,不代表就是宋代背景。文裡用不用這個規定,我說了算了。就算用了,有沒有規避的辦法,也是我說了算!喝了藿香正氣的人就是這麼硬氣!

【2】“反坐”,告發別人是有代價的,如果是誣告,告別人什麼罪自己承擔什麼罪。

【3】這種事情是常有發生的,死了都不可能安生,開棺的事情屢見不鮮。還有刻碑。最著名的報復性刻碑事件是“黨人碑”,立碑人蔡京,把司馬光以下三百多政敵刻碑立在端禮門,文臣武將連宦官都沒放過。司馬光他們呢,在這個方面也沒比對方寬容太多。元佑黨跟元豐黨打得頭破血流。

【4】流放一般分三檔:兩千、兩千五、三千。兩千起步價。

看來今天寫不到見面咯,心累,明天把他們一起踹走開新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