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訓子他的對頭李林甫卻眯縫著細長的雙眼雙翹著腿仰坐在書房裡聽兒子詳詳細細講述白天生的事他陰沉著臉拉長的鼻槽使他的嘴和鼻子間相距更遠彷彿兩個分道揚飈的戀人眼睛裡不時閃爍著陰毒的目光。
他的年紀略長於李隆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溝壑這些溝壑裡填滿了無數的冤魂和怨氣這一切他心知肚明行已暮年他考慮得更多的是家族的延續和昌盛他彷彿已經走到懸崖邊上後面是高舉屠刀的李隆基無路可退前方是萬丈深淵黑黝黝深不見底而對岸則另一番綺麗的風景只要他躍過深淵他的子孫後代便能生活在對岸天國般的世界裡要躍過這個深淵必須要用一個人來墊腳搭橋而這個人就是太子李亨。
再扳不倒李亨李隆基歸天之時便是他李林甫抄家滅門之日此時此刻他彷彿一個賭本不多的賭徒尋找一切機會不擇手段將身家性命悉數押上勝則雞犬升天敗則墜入深淵。
而今天生兩件事讓他一喜一憂喜的是廣平王口不擇言讓他又抓住了太子的一個把柄此事他是當事人不宜出面交給鐵桿心腹王去做不求立竿見影只要在李隆基心中投一道陰靄扳倒太子需厚積薄非一日兩日所能奏效。
此刻他更關心的是在南詔立下大功返京的李清他剛剛得到訊息下午皇上專門接見了他兩人談了足足有兩個時辰而且沒有第三人在場且不說他們談的是什麼大事僅是這份單獨相處的信賴就足以讓他李林甫眼紅不已。
一個小小的果毅都尉就能得到皇上的親自接見這似乎有點匪夷所思可它實實在在地生了。
李林甫的眼中閃爍著淡淡的精光身子在寬椅中坐得更深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走眼了這李清在南詔的狠辣手段確實讓他感到意外起初他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陳希烈在南詔生病是韋堅設的局隨著形勢的慢慢展隨著他在使團中安排的眼線將一個又一個的情報送來李林甫終於意識到陳希烈中毒應該和李清有關這個李清才是南詔事務的真正主角他和太子都被李隆基擺了一道。
雖然此人還位卑官小但從皇上單獨接見他兩個時辰便可預知此人將來定會得到重用為此他必須防微杜漸現在他想知道皇上怎麼用他還有他的立場從他在南詔與韋堅的合作;從太子派廣平王去迎接他;在現場又現了李亨的老丈人杜有鄰種種跡象告訴他事情恐怕不妙。
李清難道你又想吃回頭草不成李林甫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狠毒的冷笑不容弱敵坐大這是他的官場原則之一趁李清現在沒有後臺沒有資本早一點幹掉他以免日後生患。
父親李清不妨就交給我來對付孩兒願意為父親解憂
李銀在一旁偷眼觀察父親的臉色知父莫若子父親鼻槽一拉長這便是他要下狠手的先兆或許是太子或許是李清或許兩者都有對太子李銀自知斤兩不會去自討沒趣。而對李清他卻有那麼一點把握彼此年紀相仿地位接近李銀勳官正六品驍騎尉而且他手上還有一張牌或許就能對付李清。
他需要出頭的機會父親龐大的家業讓二十五個兒子都眼紅大哥李官拜將作監唐主管手工業的部門少監佔有先天優勢無人能與之爭鋒但第二的位置他李銀便當仁不讓了。
李林甫見兒子主動請纓微微遲疑了一下他這個兒子在所有的兒子中是最出色的一個心機頗似自己年輕之時就拿今天他尋不到自己便果斷去找王:}.他去做也無妨但李林甫做了十五年相國至今不倒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做事謀定而後動快時似脫韁野馬迅雷不及掩耳;慢時如老僧入定不露半點殺機。
而以李清在南詔的表現自己的兒子未必會是對手一但打草驚蛇再動就難了還是自己親自操刀為好。
想到此他搖了搖頭勸慰兒子道:我兒有此孝心為父甚是欣慰只是你尚無官場經驗有些事你還不明白為父做了十幾年的相國得罪之人不計其數以後有你的機會這李清牽涉甚多人脈複雜還是為父來親自對付他。
見父親拒絕李銀心中失落卻又不甘心他剛要再懇求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連滾帶爬跑進來稟報稟報老爺冠軍大將軍高力士來訪
李林甫驀地站了起來臉上驚訝擔憂驚喜數種表情交集饒是他一貫冷靜此刻還是微微亂了方寸無事不登三寶殿而高力士親來會是小事嗎
快開中門迎接不開大門開大門迎接
管家聞命剛要走李林甫又叫住了他還有趕緊讓所有女眷都到後院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出來。.
拍馬屁是門高深的學問並不是一味吹捧就是好也不是含蓄綿長便佔優得
分時摸心境講究一個快準貼切得跟得上人得說到點子上又要恰到好處人人都愛聽奉承話但並不是每一句奉承話都聽得順耳這就是境界的高低比如鬼子翻譯官那句著名的馬屁臺詞高太君實在是高看似淺顯粗俗實是反璞歸真何也鬼子不通漢語不如直白一刀見底的好。
李林甫顯然是此道高手應付高力士這種重量級的人物最要緊是注意細節先便是遣散姬妾這是宦官的命門有她們在再好的馬屁效果也會減半雖然高力士有妻室但畢竟不能人道若滿屋香風肉陣群雌粥粥肯定會影響對方的情緒;
再其次宦官再大也是皇帝的奴僕自卑心根深蒂固所以必須要將對方抬到一定的高度關鍵是怎麼抬親自出門迎接人人都會口中稱頌想必高力士早已聽膩李林甫要做的就是開大門迎接他府上的大門十幾年來所開的次數屈指可數除非是李隆基或武惠妃就連老相國兼文壇領袖張九齡來訪最多也是開中門為高力士開大門不用說任何一句話當那紅鏽斑斑的大門拉開時出吱嘎嘎的刺耳聲這比任何奉承話都要悅耳動聽幾分。
阿翁親臨鄙宅真令蓬蓽生輝我說一早屋簷下的喜鵲為何要叫得這麼響原來是種因於此快快請進
李林甫眉毛挑著喜色笑容竟比五月的春光還要明媚。
真是愧不敢當啊相國府的大門竟為我一個區區宮人而開若傳開去人人定會說我不自愛那野史外傳上再添上一筆:高力士夜訪李林甫厚顏客擅闖宰相門豈不是讓我貽笑千年這門不進也罷不進也罷
高力士說笑著人便往邊門處走李林甫哈哈一笑阿翁真會說笑若連阿翁都不能進我這大門豈不是要鏽死
說罷他拉住高力士的手直往大門進去高力士也半推半就眯著眼感受了一番進相國府大門的滋味。
後面的楊釗看得暗暗嘆息自己何時也能風風光光走一次相國的大門呢
阿翁我就門口等著。
高力士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算是應允看似多餘的一句話卻使李林甫忽然現了他不由微微一愣這楊釗幾時成了高力士的隨身侍衛但此刻他無暇多慮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拉著高力士進門去了。
李林甫將高力士請入自己的書房女人的衣櫥男人的書房後世又多了個陽臺凡家境稍寬裕一點的人家男人大多有自己的書房這和學問無關是男人自己的世界坐在書房裡有事業的可以琢磨商場的對手或官場的政敵;悠閒一點可以想想夢而不得的女人;實在不濟的也可以躲進書房裡避一避河東獅吼。
李林甫學問雖不大但他的書房卻比李隆基的御書房還要難進還要隱秘書房佈置簡潔明快一排排書架上書籍本本簇新它們是李林甫書房裡必需的飾物不可或缺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背後卻放一隻黃老舊的藤椅兩邊扶手已經被磨得亮。就在這老舊藤椅上他策劃了一起又一起的政治陰謀翻手為雲覆手雨樁樁件件都足以讓山河變色。
但今天李林甫請高力士來書房卻並非全是一種姿態而是他已經察覺了高力士是有所而來。二人圍著一個用整塊和田玉雕成碧綠小幾而坐下人上了茶十幾個貼身侍衛在門口一站書房裡頓時風雨不透。
高力士身材高大但職業習慣使他的背有點駝他目光善變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有時象頭溫順的綿羊目光中透出善良和軟弱;有時卻象只展翅欲高飛的獵鷹目光銳利直透人心;而此時他眼睛卻象一潭渾濁的水讓李林甫看不清也猜不透。
高力士輕輕端起茶盤用杯蓋在茶盅的邊緣抿了兩下品了一口茶竟細細把玩起這只胎質細潔色白潤的邢窯來。
李林甫也不急眼光下垂似乎在觀察自己碩大鼻子上的酒刺嘴角溢著謙卑的笑意但房間裡的空氣卻有點緊張兩個大唐重量級的人物彷彿在打太級拳看似悠閒平淡可中間又暗藏機鋒這兩人多少年沒單獨坐在一起了今天相逢又豈為喝一杯茶那麼簡單。
沉默了半晌高力士將茶盅放下淡淡一笑從懷裡摸出本奏摺輕輕擱在几上修長而圓潤的食指在上面點了點這是皇上讓我還給你的。
李林甫一驚原來高力士是受皇上的命令來還一本奏摺只是隨便一個小太監便可做的事卻讓高力士來做而且他還有病在身李林甫的目光移到那份奏摺上去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裡面究竟寫的是什麼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拾起奏摺封面上寫著王:.:一個念頭難道這就是參廣平王辱罵自己的那本摺子嗎
他抬頭向高力士望去見他卻在低頭喝茶水汽繚繞將他的目光變得朦朧起來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彷彿此事和他毫不相干。
李林甫轉念又一想應該不是奏摺最快也是黃昏時送進
那時皇上已經返回內宮應該還沒看到。
他想起一事急忙開啟奏摺果然是彈劾李清假傳聖旨的那本奏摺上面沒有一字批文李林甫忽然覺得頭皮一陣炸這是王:奏摺皇上卻還給自己也就是說皇上的心裡清清楚楚是自己在向李清下手而讓高力士來就彷彿用一支粗大的筆在自己的名字下重重劃了一筆他是在嚴重警告自己不要妄動那個李清。
但李林甫的緊張只是在一瞬間他很快便冷靜下來看來皇上是想重用這個李清難道是想培養他來對付自己嗎
想法雖然荒唐但皇上警告自己不要動他明擺著是要將他推到自己的對立面去他看了看高力士見他還在喝茶這時間似乎長了點。
阿翁可知皇上為何要將御使臺的奏摺給老夫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可無辜的姿態還是要擺的。
高力士不答卻指了指茶盅笑道:我喜歡這只杯子的手感李相國可願割愛
阿翁說哪裡話儘管拿去走是了來人
有侍衛進來應答李林甫一指杯子道:好好洗乾淨放在我的白玉盒裡給阿翁送去
呵呵多謝了
高力士笑著站起身來向他告辭覺改日再來和相國敘舊。
李林甫見高力士一句話也不願多說也不勉強便將他送出大門這時天已黑盡一輪殘月掛在空中散著淡淡的清輝。
二人剛邁下臺階遠方卻隆隆駛來一輛華麗寬大的馬車在李林甫不遠處停了下來侍衛們立刻將李林甫圍了起來但李林甫的眼中卻閃過一絲冷漠他認出這是太子的馬車。
車門開了李靜忠下來向二人深深施了一禮一指車內道:廣平王言語衝撞了相國太子殿下已將他重重責打現特送來向相國大人驗傷賠禮。
這怎麼可以怎麼能責打孩子
李林甫快走兩步看了看車內昏迷不醒的李俶連聲埋怨道:宰相肚裡能撐船我怎麼會把一個孩子的無心之言放在心上請回去轉告太子殿下下次萬萬不可以了犬子也有失禮之處明日我也會命他來向殿下磕頭賠罪。
說完他連連搖頭對高力士道:阿翁你看這事.唉都怪我沒有及時表態。
高力士卻微微笑道:相國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自然不會想到太子會責打廣平王這不能怪相國。
他又向李靜忠一揮手不要再耽誤了趕緊去給廣平王療傷。李靜忠答應施禮告辭急忙上了馬車向百孫院方向馳去。
李林甫望著馬車遠去心中暗歎一聲這樣一來事情就變成了孩子間的爭吵李亨便和此事撇清了關係也罷再尋找機會吧
高力士卻似乎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他登上馬車從車窗裡探出半個身子向李林甫揮揮手道:夜涼相國回去吧咱們都上年紀了不比從前可要保重身體。哎皇上也是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實在讓人擔心啊
說完馬車緩緩開動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高力士一走李林甫的心思又回到那本奏摺上
皇上想給自己培養個對頭
他冷笑一聲就算是不動他自己也決不會給他機會李林甫已經想到了辦法不累州縣不得為臺省這是大唐定製只要自己堅持不讓那李清外放將他圈在京內他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倒是這高力士枉自己專為他開大門竟對自己沒有一點表示看來他真的是偏向太子李林甫惱火地搖了搖頭在侍衛的簇擁下向府內走去。
一陣涼風吹來他的頭腦忽然變得清醒了他猛地停住了腳步直勾勾地盯著臺階腦海裡在不斷地迴響著高力士說的話皇上也是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實在讓人擔心。
李林甫恍然大悟高力士竟是在提醒自己皇上可能時日不多要自己抓緊時間啊.
馬車在黑夜中飛奔高力士半躺在車廂裡閉目養神嘴角卻浮著一絲得意他知道李林甫必然會聽懂自己最後所說的意思他是偏向太子一黨沒錯他希望李林甫能下狠手對付太子也沒錯。
看似矛盾其實不然太子不經嚴冬哪裡會知道春風的寶貴而他高力士就是這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