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臉上的神情從掛著一抹笑,到童孔驟縮驚懼不已,只是一息之間而已,待她回過神時,那位青梅竹馬已人頭落地。
秋風蕭蕭,殘風步驟起,芊芊隨即便覺眼前多出一條影子,隨著影子愈發清晰,芊芊心口一痛,雙目看清了落入眼前的一張冷峻面孔,就身死當場了。
羅青搖搖頭,他見這一男一女實力達到百晬,因此出手率先照著兩人招呼,一個掃腦兒襲殺男子,一個殘風親自突襲女子,結果還沒熱身,人就死了。
就這毛毛雨的手段,還想著去澆灌衝開河流大閘?
羅青兔起鵠落間兩招弄死兩人,三位侍從壓根反應不及,錢叔面容大變,大吼一聲撤,爾後率先勒馬而逃,另外兩名隨從緊跟其後。
錦衣男子有兩名隨從,錦衣女子芊芊有一名侍從,三名隨從都是野修出身,行走江湖的經驗都不少,但除卻錢叔外,都不敢吭聲,是因錦衣男女都不是甚麼好脾氣的人。
掃腦兒化作一條流光,直追一人而去,羅青雙腿微彎,秋風瑟瑟。
眨眼之間,掃腦兒掠過錢叔頭頂,掀開天靈蓋,猩紅鮮血拌著白色腦花衝上了天。
緊跟著的兩人面露駭然,胯下馬兒希律律嘶鳴不已,與此同時,羅青躥上前來,身軀從兩人中間掠過,雙手張開,左右一攬,化作晶瑩玉色的拳頭各自貫穿二人心口。
羅青手向上一提,兩具屍體從馬匹上跌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羅青的百晬境殺死兩名壓膽,與捏死幾隻螞蟻一般,再輕鬆不過了。
施展了神識之術,抹除乾淨四處殘留下的魂魄,收拾了幾人身上的家當,羅青一躍上馬,再次前行。
從歡喜地一路朝著北偏東向去,羅青前後一共經過四個村落,以及一個鎮子,其中三個村落的規模都不大,籬笆圍牆,向外延伸的是農田阡陌,只有一處名為‘玉渦’的村落,因身處要害之地,有著城池壁壘。
而那處爵地為鎮的地方,地處邊陲,深溝高壘不必多言。
羅青一路能躲則躲,餐風露宿,以踏雪的腳程,也走了足足兩日,才穿過歡喜這伸出如臂膀的轄地。
歡喜邊境之地,有一條河面頗為寬闊的大河,此河乃是一條天然的分界線,歡喜轄地與亂冢之地,恰好在這裡分割開來,河西南岸為歡喜,對岸則是亂冢。
跨過眼前這條河,再穿過亂冢地方,就能抵達刑拷地了。
羅青胯下的踏雪馬兒緩下步子,在河邊駐足,揚起馬首,眺望而去,河面寬廣,約莫三十丈上下。
河水清澈,只從如鏡的水面看,瞧不出甚麼端倪,但若仔細往深處看,能察覺到水面之下的暗流湧動。
此河名為‘溺鬼河’,之所以有這名頭,據說是因這條河暗流洶湧,不只溺死過人,還‘溺死’過出身此河的水鬼。
水鬼有以水為居,常待水中,當然不會因呼吸不足而活生生溺死。
而聽著離譜的傳聞,卻又是事實。
之所以水鬼會在水中‘溺死’,是因水底下的暗流難測,那位倒了八輩子血黴的水鬼才上任,對水下情形還不熟稔,偶然之間誤入了一處亂流,無法逃竄出去,而且那亂流之處,幾與外阻隔,無祀力流瀉,無水運縈繞,而水鬼生存所依仗的就是這兩物,沒了‘食物’,它就只能坐以待斃,生生在那亂流之中熬死了。
那處亂流之地極有名,歷任在那冤死的水鬼不少。
其實水鬼替死交接,前任都會好心地提醒後來者兩句,若前任水鬼見不得人好,壞的流膿,那繼任者就只能當個倒黴蛋了。
羅青向左望去,河流蜿蜒處,有一處村莊依傍。
視線緩收,又見岸邊一處地面的色澤明顯與他處不同的地方,那岸邊方圓丈許的地方土壤顏色更深,不是黃土,而是泛黑,並且同時有一股陰冷氣機從那地方溢位。
羅青雙眼盯著,能瞧見陽光蒸騰下,常人難見的氣機逸散。
祀力灌注,重童閃爍。
“浮屍地:溺鬼河常有來往之人跌足落水淹死,祀君時代有撈屍為生的撈屍人,常在水邊搖曳小舟上下而行,或坐在岸邊,抽著一竿菸斗盯著水面,尋找浮屍。若見有屍體,即划船追上,以長鉤撈取拖曳,拉上岸邊,放在浮屍地,以供親人尋找屍體。
若有死者親人認出水屍,遊走生死邊緣的撈屍人常挾屍要價,以換取足夠抵得上一條性命的錢財,撈屍人認錢不認人,因此多受褒貶。
浮屍地飽受水屍屍氣浸染,土壤變質,為製造相關所屬的上等素材……”
踏雪馬兒叫了兩聲,神識感應,一名十二三的女娃娃聲音縈繞耳邊,“主人,我不會游泳……”
羅青輕輕拍了拍馬頭,另外一手指著左側不遠的浮屍地道:“我自有辦法渡河,你不必憂慮。
先沿著河向那走,我瞧見一件不錯的素材物。”
踏雪烏騅馬腳挪動,心中卻都噥著主人會不會令它跳進水,馱著渡河?
踏雪烏騅年幼之時,曾險些淹死在水中,所以對水頗為恐懼。
到了浮屍地,羅青首先瞧見了浮屍地上趴著的兩具屍體,同時鼻間有一股極噁心難聞的屍臭氣味。
浮屍地的屍體面部朝下,是因死屍通常眼睛鼓起,舌頭吐出,面容難看,若臉朝上,多少有點褻瀆的意思。
羅青皺了皺眉,跳下馬,從詭巧祀器準備齊全的荷囊中拿出一件鐵鍬。
夏徵等人繞路從臨近先穡地的二豎鎮西來,所帶的商貨之中自有農具之類,羅青這件鐵鍬就是在夏徵等人死後,從他們那搜刮來的。
“掘土鐵鍬:先穡地最擅種植,除卻培育出可用於鬥法的種子外,對於農具之類也有所鑽研。
此鐵鍬產於先穡,專用於挖土,無論何種土壤,都有一定抵禦效用,並能提高一定程度的掘土速度。
使用時,需雙手唾液,可觸發其中詭祀之力。”
先穡地的稷後在祀君時代可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但到了今日,先穡地往日風光消去大半,只能偏安一隅,龜縮一小地方罷了。
羅青將鐵鍬靠在自己肩上,雙手捧在嘴前,輕輕唾了兩口,爾後手掣鐵鍬,鐵頭朝地,並用腳去踩,往下一挖。
剷起一塊色澤泛黑的浮屍土,隨後扔進荷囊。
羅青淺嘗輒止,挖了三大鐵鍬後,停下動作,收拾乾淨後,扭過頭去,望向河面。
一名頭戴斗笠的撈屍人撐著船,逼近此地,片刻即至,並用一副漁歌唱出來的好嗓子厲聲一呵道:“喂,怎敢偷我屍體!”
年歲不小的撈屍人拖著一具屍體上岸,句僂著身子,面目陰翳,渾身夾雜著一股似與屍臭相似的惡臭氣味。
滿鬢星霜的撈屍人陰惻惻盯著羅青,彷彿一條遊曳在水下的惡蛟兇鼉。
他見浮屍地上趴著的兩具屍體沒動過的痕跡,又見浮屍地邊邊角角所缺的口子大了三分,瞪向羅青,“好個小偷,騎著高頭大馬,非要做那偷人土壤的勾當!”
羅青笑道:“大爺,話不能這般說,這浮屍地能長出來這吸引陰氣,保持屍體鮮活的土壤,可非一朝一夕之功,想來至少有數百年光景了。
而且在此荒郊野外,再加此地本就有一個他人所挖的口子,我又怎知這有人所屬?
況且我所挖下的只是九牛一毛,對於此地無任何影響。”
羅青從懷中掏出幾兩金子,道:“再說,我何時說了不賠償些?”
撈屍人被羅青說的啞口無言,冷哼一聲,冷著臉道:“你可是要渡河?
我不能白拿你的錢,可將你送至對岸。”
羅青搖搖頭,“多謝好意,在下不渡河。”
撈屍人一張臉被斗笠遮出陰影,愈襯得其整個人氣勢陰邪,“怎麼,還擔心我害你不成?”
心口向來不一的羅青拱拱手,笑道:“在下確實不渡河,只是聽聞溺鬼河的許多離奇之事,特意前來瞧瞧,逛個一遍,我便要回自家去了。”
撈屍人不再說話,將拖上岸的屍體反轉過面,口中念念叨叨,似在誦經念訣。
羅青打馬而去,一轉過身,方才洋溢著笑意的面容隨之陰沉下去,沿著河岸而去。
撈屍人收拾妥當那具屍體後,抬頭望向留下背影的羅青,旋即走到水面澄清的溺鬼河,跳到小舟上,滑動著船槳,在水面排開一層層一疊疊的漣漪,爾後他蹲下身,探出乾枯只餘下骨頭的手,在水中攪了攪。
暗藏玄機的水下有一團黑影浮現,原本清澈彷彿能見水底的河水驟然之間被染成了墨色。
撈屍人站起身,口中唱起漁歌,雙手撐船,朝羅青方向而去,那艘小船以一種駭人的速度前衝,兩側水浪排開,蕩得岸邊潮湧。
撈屍人中途見岸邊有數人,頓下水勢,唱著漁歌。
幾人瞧見撈屍人,雙手捧在口前,扯著嗓子道:“船家,能否渡我等過河?”
撈屍人撐船至岸邊,聲音滄桑道:“你們要渡河?”
幾個出身歡喜地,前往刑拷的祀修點點頭,“還望船家行個方便。”
一名諳熟江湖事的中年祀修遞過去一大錠金子。
撈屍人面容之人從不見笑容,接過金子,嘶啞道:“上船罷。”
幾名祀修相互一視,雖是覺得這船伕可疑,但他們各自仗著實力,甚至一人為抓周境,縱是這老頭子發難,又能奈他們如何?
藝高人自然膽大。
撈屍人雙手握漿,站在船尾,口中漁歌應聲而響。
“我住水之尾,窮苦人之尾,有子溺河中,如今成水鬼。”
撈屍人恰好行至河心,風濤驟起。
河水兩岸翻湧浪疊,盪漾不止,一葉扁舟在水中搖晃,船上祀修面容稍變,各自祭出自家詭巧祀器,回頭望那船伕,不見人影,低頭看那腳下,一團黑影浮出水面。
水面頓時掀起一席簾幕,將幾人卷至水中。
水面沸騰稍許,頃刻間,沉於寂靜。
撈屍人再次撐船現身於水面,船後拖著四具水屍,隱隱約約在水面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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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青駕著馬兒前好一陣,神識終於瞧不見四周人跡,便從懷中荷囊內取出許久不曾動用的‘淮夷璣鬥’。
這件淮夷璣鬥乃是當初在回煞鎮時所得,位列上品祠器,最擅御水,只是淫風地與歡喜地轄境內沒任多的河流,水系稀少,因此動用的機會實在少得可憐。
眼下要渡這條不窄的溺鬼河,正當其用。
踏雪側過馬頭,望著閃爍著光彩,熠熠生輝的珠子,不由驚奇道:“主人,這是甚麼?”
“助你我渡河之物。”
踏雪望著河面,但見平靜的水面捲起了一條水龍捲,那水龍捲掠出水面,隨後鋪展開來,蔓延至它腳下,自成了一條水路。
羅青一手拿著淮夷璣鬥,祀力流轉不息,珠子四周有一條條水蛇縈繞。
羅青拍了拍馬頭,“走罷。”
踏雪微露怯意,舉起前蹄,朝前踢了踢,水花頓時四濺,它怯怯問道:“主人,這水不中用啊!”
羅青再道:“踏上去。”
踏雪多多少少摸到了羅青的性子,知道主人不是信口雌黃之人,一咬牙,閉上眼,希律律一聲,一個馬躍檀溪而上。
隨後穩穩當當腳下踏著實地,踏雪眯了眯眼,向下俯視。
腳下踩著一朵水花,四周就是清澈的河面。
踏雪歡欣異常,四肢興奮地前衝,口中大呼道:“主人,我能在水面行走了!”
歸根結底,高頭大馬心性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來著。
踏雪玩性大發,腳下踩著水花,一躍一起,所過之處,自有羅青駕水生蓮。
往後回望,可見蓮花汲水,花開花謝的壯闊景象。
羅青未曾阻攔,任由這匹憋了多日的馬兒一跳一躍。
可在下一刻,踏雪腳下一滑,本該應影而出的水花卻早凋謝了幾息,使得馬兒不穩,羅青險些栽倒。
淮夷璣鬥生輝,水龍柱挺起,託舉踏雪馬兒。
羅青皺了皺眉,俯身向水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