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同江的老鐵，那株參給你老婆送回去了沒？哦，送回去了哇。哈哈，那便好，優秀思密達，你老婆保準給你生個胖兒子！你就等著回去抱兒子吧……”
“鐵山小哥，來來來，嚐嚐這鍋山雞肉咋樣，早上六子他們剛射的……”
“這不是我允泰歐巴嗎？嘿，歐巴，今天咋樣？”
“……”
有俞瑤充當翻譯，一天出頭的工夫，李春來便已經與相鄰營地的一幫高麗人混熟了。
主要是李春來夠豪氣，‘人傻錢又多’。
不僅時而送給這幫‘棒子哥’野味，他們真有急事用銀子的，李春來還借銀子給他們用。
高麗人此時本就以為，大明天朝上國，大兵壓境，區區一幫野人般的女真人，怎可能是大明的對手呢？
如此，又怎能不親近李春來？
然而。
李春來面上對這幫棒子哥笑嘻嘻，心裡……卻恨不得全把他們賣到萊蕪、新泰的黑煤窯裡去挖礦……
也沒啥別的原因。
這幫狗東西，實在是太窮了……
乃至，窮的有點讓人無法想象……
別看此時這幫高麗人面上一個個穿著紅彤彤、很喜慶的戰裝，但，只要稍稍扒掉一層，哪怕是那些中層軍官，也真沒法看的……
打補丁都是好的，很多人裡面甚至直接不穿的……
但仔細想想，李春來也釋然開來。
在1619這個年代，已經算是進入了小冰河期，雖然只能算是前期，那種真寒冷還沒有完全鋪展開來，可效用力已經是很不弱了。
高麗這鬼地方，本就窮山惡水，好地就那麼點，都在平壤沿線、最富庶的大同江流域。
可那些富庶的高麗人，又怎可能跑到大明來參戰？早用銀子就把事情擺平了。
此時這幫高麗人，九成九，都是沒的選、只能硬著頭皮上的苦哈哈！
再說經濟方面。
在這個以農業為主、生產力極度落後的時代，煌煌大明朝，聖明天子在位，政治一直很穩定，都是有些繃不住了。
況乎是高麗彈丸小國，高層還一直不穩定？
縱然李春來此時還沒有親自去高麗查探，但只跟這些苦逼的高麗底層軍兵聊天，李春來心裡便已經有了數。
此時高麗的‘二八定律’，絕對比大明還要更嚴重許多！
而在一番酒肉扯淡之中，李春來也並非是沒有實質的收穫。
就比如。
來自鐵山的金允泰歐巴。
金允泰今年已經二十八了，家裡是鐵山的豪族，祖上曾經做到了高麗王上的護衛統領。
近年來鐵山金家雖是已經沒落的不成模樣，在官面上一片凋零，但他們依然有著不弱的生意。
不僅有數千畝土地，還有數個小鹽場。
與一般的恍如後世非洲難民般矮小瘦弱的高麗人不同，金允泰身高馬大，得有一米八來的，營養明顯良好，手段也不算弱。
在以前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金允泰都是金家復興的希望，他的父親，一直盼著他重拾祖上的榮光。
可很多事情的發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五六年前，金允泰去平壤從軍的時候，一不小心，掉到坑裡了，活脫脫弄死了一位很有名的名妓。
雖然事情很複雜，他是屬於被坑的，卻也直接便讓他的人生有了大汙點，家裡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小命兒保住，又怎還能奢求其他？
這就導致，此次高麗募集新軍，饒是金家老爺子花費了不少力氣，更花了不少銀子，作為‘自幹五’來參戰，金允泰卻只撈到了個‘副隊官’的差事。
僅僅相當於明軍的副把總。
在與金允泰接觸之後，瞭解到了他的一些東西，特別是他對成功的那種渴望之後，李春來又怎會放過這等機會？
這玩意，不怕你有野心，就怕你沒野心！
只要金允泰有那種向上的心，李春來便能把他拉到正確的軌道上。
尤其金允泰還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
他的老家鐵山，距離寬甸不過咫尺之遙，又是半島，三面靠海，周圍還有諸多的島嶼。
未來東江的核心，東江島，也就是傳說中的皮島，正在鐵山的正南方！
……
“三兒，你，你咋想的？咋來了寬甸之後，你，你不想著好好籌謀作戰，反而天天跟這幫高麗人混在一塊？這不是浪費工夫嘛……”
李春來這幾天天天往高麗營裡跑的事情，自是逃不過毛文龍的眼睛。
剛開始，毛文龍還在忍著，以為李春來有什麼要事，可隨著時間流逝，李春來明顯沒有要事的模樣，毛文龍終於坐不住了。
這天，趁著傍晚吃飯前的間隙，他偷偷的逮住了李春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很痛心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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儼然，毛文龍在骨子裡，更看不上這幫高麗人。
李春來此時與高麗人為伍，直接便是被他視為了不務正業……
“大哥，你，你怎麼想的？”
李春來思慮片刻，並沒有回答毛文龍，反而是反問道。
“這……”
毛文龍一時被問懵了，有點不知所措。
以他對李春來的瞭解，像是李春來這種人，怎可能會無的放矢？
可此時，他一時半會的，是真想不明白，李春來跟這幫高麗人扯個毛線的……
好一會兒，他這才真誠的道：“三兒，你，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咱們弟兄，還需藏著掖著嗎？”
看著毛文龍真誠的眼睛，李春來想了想，不由長舒了一口氣，還是決定跟毛文龍說點實話。
畢竟此時還能唬住毛文龍。
當即便是雲山霧繞一通，表達了對此役的不看好，需要留一條後路。
毛文龍聽完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可是說呢，李春來怎會花此時這麼寶貴的時間，去跟高麗人扯淡，根子原來在這裡！
這也讓毛文龍迅速警惕起來，沒有再纏著李春來，直言他回去好好想想，提前留好後路。
“呼。”
送走了毛文龍，李春來不由長長的松了口氣。
還好。
還好啊。
起碼此時的毛文龍，還處在能控制的範疇。
李春來也在反思毛文龍身上的優點。
他的狠辣與果決，還真不是此時的自己能比的。
尤其是那種對於人命的淡漠，著實讓李春來羨慕卻又發寒……
想了想，李春來剛要去找俞瑤聊天。
俞瑤卻忽然急匆匆的找了過來，來到李春來身邊才低低道：“三兒，瀋陽那邊傳訊息來了，出征的日子好像已經定了，劉軍門現在號召各部將官去中軍議事，你也有份……”
“定了？我也有份？”
李春來登時一個機靈，終於，來了嗎？
……
天色很快便黑下來，北風掙命一般
肆意的呼嘯著，遙遠處，還有諸多不知名的野獸在肆意嚎叫。
似乎在宣示著，已經到它們的時間了。
但此時，明軍南路軍主力，劉綎的中軍大帳內卻是燈火通明，幾十號衣甲鮮亮的將官們匯聚一堂。
李春來雖只是副千總，卻也因為‘獨領一軍’的關係，得以參加此次軍議。
“各位！各位！不容易，不容易啊，咱們等了這數年，終於是等到這徹底了結後金禍患的機會了……”
劉綎這些天顯然很忙，臉上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憊，但精神頭卻是很好，直接站起身來，指點江山。
從前幾年老奴勢起，一直聊到去年年中老奴所謂的‘七大恨’，又到此時，完全將後金和老奴的那點底細捋了一遍，條條鞭屍！
搞的李春來直熱血沸騰！
但周圍諸多將領，明顯比李春來要油滑多了。
哪怕很多人聽著的時候都快要睡著了，可一等劉綎說完，馬上便是急急出列跪地，哭著喊著要請戰。
恍如出去慢了，這功績就要被人搶先了。
反之，來自川軍的那幫人，倒是跟李春來更像，他們的官話雖是說的有些蹩腳，卻明顯更真。
這讓李春來一時有點發懵。
不過，仔細聽了一會兒，李春來便是感覺出來——這些川軍的漢子，不遠千里，而且是好幾千裡，萬水千山趕到這遼東來，顯然不是真來混日子的。
——他們是真想拿功績回去，光宗耀祖的！
這讓李春來不由想起了後來的渾河之戰，包括再後來的抗戰，淞滬等一系列大戰……
總而言之一句話，川軍中真的是豪傑輩出，就是一個亡命，就是不怕死，就是敢拿命死幹！
若真的按地域來區分兵種質量——
川軍怕絕對要排在前列中的前列，起碼在此時！
反之遼東這邊……
縱然李成梁不是‘山頭主義’的始作俑者，卻絕對是將其發揚光大、做到巔峰，開創‘家丁制’先河的鼻祖！
給他扣個帽子，怕還真不過分的……
“諸位，現在瀋陽中軍命令已經傳達下來，皇爺親自批覆，我大軍的出征時日，便定在後日的二月二十一！現在，諸將何在？！”
“譁啦啦！”
“卑職在……”
李春來正走神的工夫，劉綎這邊終於說到了正題，大帳內登時便是一片衣甲響動之音，眾將官紛紛起身又跪地。
處在最末尾的李春來也是下意識起身來，筆挺了下身姿，旋即也迅速跪在了地上。
此時這般狀態，先不管真心不真心了，至少在表面上，著實是讓人止不住便熱血沸騰！
李春來不由竟自看向已經回到小高臺上，雖是略有蒼老瘦弱，氣場卻是十足，意氣風發的指點江山、發號施令的劉綎！
縱然此時他李三兒只是替補中的替補，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盡是靠花錢託關系，這才得以參與這個場合。
但是！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雖不能至，心嚮往之！
總有一天，他李三爺也要像是此時的老將劉綎一般，這般豪邁，這般氣勢，這般意氣風發！
彷如在談笑間，便是能將韃虜橫掃遍地，封狼居胥！
“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恍惚中，李春來的視線變的有些模糊，但心志卻是愈發堅定，心中許下了堅若磐石般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