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功能從寬甸活著出來，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他原本有著三十幾號的家丁和親隨，可到此時，還活著的，只有五個人了……
而他活著出來後，在得到訊息的第一時間，便是朝李春來這邊趕過來，其中深意，自也不用再說出來。
李春來很明白，他此時就算立下這般大功，楊鎬都要討巧自己，可，遊擊基本上已經到頂了。
畢竟，資歷、底蘊、人脈，他李三爺都還差得遠。
與其浪費掉這些功績，給萬曆皇爺省錢，又怎如照應戚元功這‘半個老鄉’一把，多賺個人情呢？
須知，戚家雖早已經不復戚大帥當年時的榮光，但在此時依然有著不弱的底氣。
戚元功的父親戚金，現在便編練了一支‘新浙兵’，正在摩拳擦掌。
而這支浙兵，正是未來渾河畔那場大戰的主角！
李春來到此時，早已經深深明白‘結網’的重要性。
特別是他與戚元功有著不少接觸，也算瞭解一些戚元功的性情，這是個很好的人選。
……
中午，在毛文龍、滿桂、洪斌、陳六子等人的作陪之下，與戚元功狠狠喝了一頓酒後，李春來剛睡下沒有一個時辰，楊鎬便是到了。
也難為這老爺子了。
為了第一時間便能見到李春來，他並非是乘坐馬車這種更為舒適的交通工具過來，而是直接策馬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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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沂源第二千總副千總李春來，見過經略大人！”
李春來此時還是第一次見到楊鎬，稍稍打量片刻，便是忙恭敬跪在地上行禮。
恃寵而驕這種事情，李春來自不會做，留下什麼把柄的。
“你，你便是李春來李三爺？”
楊鎬看著如此年輕、卻又充滿著無盡英氣與沉穩的李春來，心神也是大慰。
只要能與李春來達成一致，那，他全身而退便是有著相當底氣了。
“回經略大人的話，卑職正是。”
李春來自是感覺到了楊鎬強自壓抑著的情緒，忙是恭敬稱是。
“好。”
“好。”
“好啊。”
楊鎬接連說了三個‘好’字，忙是親手把李春來扶起來，老眼中又有著酸澀在湧動：“老夫本以為，我大明經此一役，必將元氣大傷，顏面無存，又怎想到，李副千總你，竟然橫刀立馬，立下了這等功績啊……”
看著楊鎬這個‘定論’般的結論出來了，李春來心下也稍稍松了一口氣。
事到此時，李春來其實也不奢求其他的東西，只要按正規的報功流程來走就行。
只要不貪墨他李三爺的利益，李春來自也不介意拉楊鎬一把。
可若楊鎬貪心了，非要搞他李三爺，那，便也不能怪李春來心狠手黑了。
好在楊鎬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打磨，心裡也有數了，知道怎麼來處理與李春來這邊的關係了。
一眾人簡單寒暄一會兒，李春來便將楊鎬他們迎到了大帳裡。
楊鎬此時其實是很著急見費英東這個最重要的戰利品的，不過，已經這般，他自也不能‘著相’，耐心的先與李春來眾人吃了晚飯。
而晚飯後，李春來對楊鎬的態度也有些譜了，當即便是帶著楊鎬去見費英東。
……
費英東此時並沒有下船，一
直還在船上。
而且，周圍堪稱是重兵把守！
他身邊一秒鐘都是不能離開人的。
待看到了費英東的關押規格，楊鎬心裡也更有數了。
這個小李三兒，別看年輕，可辦起事來，那是滴水不漏啊。
想來，在與自己這邊聯絡的時候，他必定還有著其他聯絡渠道的……
心中雖是略有點不是滋味，但楊鎬很快也回過神來。
倘若換成了自己，怕也要這般吧。
這麼大的事情，雞蛋又怎能只放在一個籃子裡？
費英東這幾天蒼老了不少，但精神狀態卻很不錯，看到楊鎬過來，他眼皮子都沒抬的。
直到楊鎬身後的李春來出現，他這才是笑道：“小李三兒，你那老酒不錯，老夫正要找你要呢。若是沒那老酒撐著，老夫怕是活不到你們的京師城啊。”
李春來又豈能不明白費英東這老東西又在搞事，故意怠慢楊鎬？
想了想笑道：“費爺，想喝酒沒問題，我有的是。但是怠慢了禮數，那可就要罰酒了。”
“嗯？”
費英東登時虎著臉看向了李春來。
卻發現，李春來臉上只是掛著淡淡的笑意，絲毫不懼的。
這也讓費英東明白過來，這小崽子，怕是早已經預謀好了不只一條後路哇。
想著，他也只覺自己可笑。
這一路走來，這小崽子到底是個什麼手段，他是親眼所見的，怕是整個大金國都在他屁股後面吃灰了，這點小手段，又怎可能奈何他呢？
怕只徒增笑柄而已。
終於抬眼鄭重的看向了楊鎬，開口道：“你，便是那楊鎬吧？”
楊鎬此時對李春來的認知不由更為深刻。
連費英東這種梟雄中的梟雄，都是被李春來玩弄於鼓掌之間，他若真的想搞事情，怕是就真的抓不住這個最後的機會了……
忙笑道：“費大人，久仰大名啊。想不到，咱們竟然在這般狀況見面了。”
楊鎬這話言語看似略有輕佻，實則，卻是充滿著深深的感慨，說完又止不住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費英東自是明白楊鎬的深意，笑道：“怎麼著，楊大人，你我這是同是天涯淪落人嗎？”
楊鎬失笑著搖頭，卻不再理會費英東，轉而看向李春來道：“李副千總，還是要儘量照料好費大人，要給他應有的待遇。”
說著，他這才看向費英東道：“費大人，你也不用過於擔憂，只要你對我大明忠心悔悟，待到了京師，皇爺和朝廷想來也不會太過難為於你，會保證你的待遇的。”
李春來陡然一個機靈。
什麼情況？
合著，費英東還能免除死罪的？
不過看著楊鎬與費英東的眼神交流，李春來也陡然明白過來。
這般狀態，活著的費英東，顯然效用力是更大的，更能彰顯大明的威嚴。
只是，費英東肯定也不是傻子，他會如楊鎬這幫大佬們的願嗎？
為了他這把老骨頭，把整個家族都拖下深淵？
……
見過了費英東，勘驗了首級，下了船，楊鎬稍稍猶豫，便也跟李春來說起了正題。
“李副千總，現在這般，你，你有什麼期許？”
他看著李春來的眼睛，或許感覺自己這話有些生澀了，忙又
和藹的笑著補充道：“李副千總，你，你也不要多想，老夫並不是想限制你，只是，你我之間若能率先通個氣，等下大家一起商議的時候，老夫心裡也能有底氣啊……”
看著楊鎬真誠的老眼，李春來自也不會託大，恭敬道：“一切全憑經略大人做主！”
“……”
楊鎬登時有些無言。
果然，這李三兒，比想象的還要更精明數倍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倘若他沒有這個機靈勁，沒有這等決斷的魄力，又怎可能在遼地這深不見底的死水中脫穎而出？
楊鎬環顧了下四周，見李春來早已經把事情安排妥當，此處只有他們兩人，法已經不傳六耳，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低低道：
“李副千總，你是聰明人，很多事情，老夫便也不瞞著你。你此役，雖是大功一件，著實揚我大明威風，說是近年來我大明最能拿的出手的功績，都不為過了。可是……”
“李副千總你也明白，我大明也有我大明的規矩啊。老夫說句託大的話，你現在這般，怕也就能到遊擊了，至多，會在蔭封上彌補你。說起來還是很可惜的。”
“另外……”
他頓了頓，很真誠的看向李春來的眼睛道：“李副千總，你，你想來也不想在遼地這汪水土中臥著了吧？但是按照老夫的經驗，哪怕報功之後，你能順利面聖，怕是也得有八九成的機率，要留在遼地啊。”
“呼。”
說著，他又深深嘆息一聲，不再看李春來，而是看向了有些飄渺的夜空：“恐怕，皇爺也想豎個標杆，提振我大明的士氣啊。”
轉而他又真誠的看向李春來的眼睛：“李副千總，你是聰明人，老夫也不想務虛，讓你我之間再產生什麼芥蒂。只要……只要你能幫老夫一把，別的老夫保證不了，但有一點，老夫必將拼盡全力，確保你封賞之後，不在遼地任職，而是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如何？”
……
李春來本以為，他必定要與楊鎬鬥智鬥勇，得費老鼻子力氣，才能從楊鎬這邊得到想要的答案。
誰曾想……
楊鎬根本就沒有做出什麼像樣的抵抗，直接就‘躺平了’……
不過，看著楊鎬疲憊滄桑的模樣，李春來很快也捕捉到了一些東西。
說到底，楊鎬就算是老牌的老字號老官僚，但就遼地這汪水土而言，他也跟自己一樣，是個新人啊。
而且，他這話說的很實在了。
至少在此時，他李春來也找不出不合邏輯、哪裡有坑的地方。
特別是關於‘留在遼地任職’的事情，李春來前面還真沒有想過。
但看楊鎬言之鑿鑿的模樣，再加之李如柏他們李家這邊……
萬一誰撇撇嘴，還真不好說。
一旦被留在遼地任職……
饒是李春來並不虛，也能克服，可在這有形無形之中，必定要給李春來平添更多的壓力和負擔。
傻子才會留在遼地呢。
思量好一會兒，李春來看向楊鎬的老眼道：“若經略大人以誠待我，我李三兒，必不負經略大人！”
“好，好，好啊！”
楊鎬不由大喜，他等的便是李春來這句話，忙道：“李，李兄弟，眾人拾柴火焰高！老夫心裡有數了，走，咱們去大帳內商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