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夜談
畢文謙說了不唱歌,現場的觀眾依然此起彼伏地強烈要求著,但他並沒有鬆口,而是把田振重新招上臺,把話筒遞給她,自己大步流星地下去了。
和上來的時候一樣。哪怕這在禮堂裡引起了一陣騷動。
事後,蘇虹領著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敲進了畢文謙的房間。
“文謙,這是戴愛憐戴老師,是這次演出團的領隊。她想和你聊聊。”
蘇虹一邊介紹,一邊給老太太搬凳子,而畢文謙見狀,也一邊問好,一邊麻利的準備倒水——習慣性的動作,卻又忽然猛醒。
“啊,對不起,我差點兒忘了,下午才和張靜林說好了,我在這裡,一天只喝一杯水。”
認錯的模樣引得老太太不禁微笑。她已是一頭黑白間雜的齊頸發,臉上已生著些許老年斑,深深的法令紋在微笑中顯得和藹,蒼老的五官隱約訴說著年輕時的清秀。
“第一次見吶,畢文謙!今年,時不時就聽到你的事蹟,聽說你才讀高中,本就有些想見見。我是跳舞的,以前當過中央歌舞團的團長,後來主要在學校裡教學了,這幾年呢,辦了一個拉班舞譜學習班。”戴愛憐一邊慢慢說著,一邊細細打量著畢文謙,“我呢,根本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歌舞團會聯絡我,請我來當這個領隊。但聽說這次演出是你提議的,而且是到陝甘寧邊區演出,我想想,也就同意了。”雖然蘇虹給她搬了凳子,戴愛憐卻沒有去坐,反是說著說著,又往前挪了半步,“抗戰的時候,我主要是在江州,當時,總理他們伉儷就經常關懷我,鼓勵我多向民間學習。今天你在禮堂裡說的那些話,很好,你這麼年輕就能想到這些,並且提出來,做出來,很好啊!”
一番話說得畢文謙有些臉紅,他連忙勸著戴愛憐坐下,才招呼著蘇虹一起,三個人以品字形坐好。
“戴老師,我厚個臉,叫您一聲戴奶奶。其實呢,我只是按自己的想法嘗試做一些事情,不值當您這麼誇讚。”一邊說,畢文謙朝戴愛憐擺擺手,“我這個人不喜歡謙虛的,所以更不能隨便飄飄然。對了,今天都這麼晚了,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情?”
戴愛憐聽了,又盯著看了畢文謙一會兒,才慢慢問道:“在禮堂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願意唱歌?”
“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唱啊!具體的說,因為缺水。”畢文謙認真地說,“我不會隨便去唱糊弄觀眾,可我又定量了一天只喝一杯水。我才17歲,勉強還算是在發育,嗓子是一輩子的事情,對於我來說,唱歌也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能沒有遠慮。也許您會覺得我過於多慮了,但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也許,如果沒有一唱歌就喝水的習慣,也不會有艾靜八卦出來的說法了。
這樣的說法,不僅讓戴愛憐有些發愣,一旁的蘇虹也瞪大了眼睛。畢文謙觀察著她們的表情,繼續解釋道:“在以前,別說錄音機了,就連收音機都很精貴;錄一張唱片不僅技術上成本不小,錄出來的效果也和在現場聽演唱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對面為觀眾演唱,是很常規也很重要的方式。而現在,時代已經不同了。中國已經建立了初步的完整工業體系,音樂錄製的技術也有著長足的發展,可以預見,至少我是深深相信,在未來,隨著科技的進步,磁帶,或者說唱片,甚至更便宜而高效的新的音樂傳播方式,會走入千家萬戶。也許很多人知道我是因為我寫的那些歌,但是,唱歌才是我這輩子的理想,我現在的水平,離我希望的境界還有很遠的距離。今天我在一個禮堂裡少唱一次,是為了今後面向全國人民唱得更好。即使延州的人們對我感觀不好了,我也坦然接受。”
一番話說下來,倒是讓戴愛憐有些無言以對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繼續問道:“那……你說這幾天要採風,有什麼具體的計劃嗎?需要團裡協調什麼不?”
“採風嘛,用不著興師動眾的。”畢文謙呵呵地笑了笑,“也不必演出團費心,就我們公司的歌手,每天留一個人出來,跟我一起到處轉轉就好。”
也許是時間的確太晚了,戴愛憐也沒有再問其他的事情,不久就道聲晚安走了。
倒是蘇虹多留了一會兒,默默看著畢文謙,忽然吃吃地笑了出來。
“文謙,你真的是想百年後人們還記得?”
“也許是千年也說不定呢?”蘇虹眼裡的笑意很清澈,畢文謙看著她,碼不準她為什麼笑,“理想總要遠大一些吧……而且,翻翻歷史書,那些才情飛揚的佼佼者,往往都是在群星璀璨的時代。咱們作為當代人,說不準自己將來能有怎樣的成就,但讓這個時代更燦爛一點兒,為之努力,總歸是對的。”
品味了一會兒畢文謙的話,蘇虹從口袋裡掏出一盤磁帶來:“這是你今天在禮堂講話的錄音,戴老師聽說是你要求的,就和我帶過來了。”
“哦……”似乎事情有點兒微妙,畢文謙望著蘇虹,思考了幾秒,“磁帶你先保管吧,不要給任何人。等回了京城,翻錄兩盤,一盤在公司留檔,一盤給王京雲,一盤寄給黎華。”
“好。”
“……還有什麼事嗎?”
“明天你想誰陪你出去採風?”
“……艾靜吧。”
那丫頭,竟然揹著編排八卦。
“好。”終於,蘇虹也道了晚安,“另外,文謙,謝謝,給了我這個機會。”
當天夜裡,畢文謙躺在陌生的床上,有些睡不著。
戴愛憐是誰,他並不熟悉,但既然曾經是中央歌舞團的團長,並且自稱是跳舞的,那多半是在國內這個領域頗有成就的了。而且,她提到了總理,抗戰時期的江州,還有因為是來陝甘寧邊區而同意當演出團的領隊……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似乎本已經淡出中央歌舞團的前輩,是誰,或者說是哪些人,選擇推她出來負責這個演出的呢?為什麼會這樣?
很快,他就想得頭疼,加上從京城一路而來的疲勞,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