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中國流行音樂聯賽第一輪(六)
大約是因為今天劇院裡絕大多數的觀眾都是京城各個音樂學院或者附中裡的學生,當彭姐姐唱盡了《十五的月亮》之後,倒沒有多少人像聽了朱逢薄唱的《那就是我》之後那樣隱隱而泣,但在一片寂靜之後爆發的掌聲卻是同樣的震耳欲聾。
“接下來,請中國輕音樂團代表隊準備出場!”
即使彭姐姐已經退場,報幕之後,又是穿著紅底禮服的李谷乙以及樂手們已經登場準備了,畢文謙仍在思考,或者說,回味兒。
——彭姐姐唱得好,這是毫無疑問的。但僅僅去看待她如何的好,卻有些買櫝還珠了。真正的值得探究的問題是,她為什麼要那麼唱?
全域性營造的夜的氛圍、靜靜的格調,思念的柔情,這些都和歌詞的描繪一脈相承,相得益彰。那麼,那點兒地方口音的感覺,以及些許戲曲的味道,又是為什麼呢?
對於這個年代大多數內地科班出身的歌手來說,會唱戲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在唱一首歌時融合戲曲的味道,卻又只是淡微……這種選擇或者說取捨,才是真正的創造。
而自己,卻從沒有真正學過唱戲。也許,找個機會去問問她?
舞臺上,李谷乙也介紹著新成立不久的中國輕音樂團,和朱逢薄介紹申城輕音樂團時相似的帶著一點兒自豪。
“下面,請大家欣賞,我們中國輕音樂團為大家帶來的,《玫瑰三願》。”
短暫的掌聲之後,悠悠的琴聲緩緩而來。
“玫瑰花,玫瑰花,爛開在碧欄杆下。玫瑰花,玫瑰花,爛開在碧欄杆~下。”
這……李谷乙是把這比賽當歌劇在唱了吧?
“我願那,妒~我的無情風雨莫吹打。”
“我願那,愛~我的多情遊客莫攀摘。”
“我願那,紅~~顏~~~常~好不凋~~謝……”
“好-教-我-留住芳~華。”
協奏的小提琴聲彷彿越過空間,撫摸著聽眾的皮膚。李谷乙只唱了一遍,便結束了。
又是極其熱烈的掌聲,畢文謙望著舞臺上一起謝幕的人們,臉上卻有些思索的痕跡。
劉三劍很快便察覺了:“經理,怎麼了?”
畢文謙抿著嘴,皺著眉頭。
“難道,李老師有什麼地方沒唱好?”
“倒不是……”畢文謙目送著李谷乙等人離場,“李老師唱得很好,至少,我現在就唱不到她的水平。問題是……她這首歌,唱得過於詠歎,不像是一首流行音樂,倒更像是一部歌劇裡的一部分。”
“這有什麼不好嗎?”劉三劍不明白。
“劉三劍,這個劇院裡的掌聲,在側面證明裡他們這首作品的水平。但你知道,今天在劇院裡的,基本都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他們的音樂素養,是遠遠高於全國普通人的平均水平的。而歌劇和流行音樂的區別,就像是小說和詩詞的區別。就拿張靜林參演的《紅樓夢》當例子好了——《紅樓夢》這部小說,無疑是我們中國自古以來,小說體裁的文學著作裡的高峰。但如果把其中的那些詩詞單獨拿出來鑑賞,它的藝術水平,卻遠遠比不上唐詩宋詞裡的那些精華之作。類比到音樂裡,也有相似的情況。其實,道理很簡單:就像一部完整的機器,它的價值,總是遠高於所有零件拆開之後的價值的總和。具體到今天李老師唱的《玫瑰三願》,整首歌的唱法設計,很具詠歎的風格,其情感蘊育在緩慢的百轉千回的吟唱中。這種形式的藝術,需要靜下心來,主動地、安靜地、反覆地傾聽,才能發現、體會其中的妙處。但對於全國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有這個條件嗎?且不去說電視直播或者發行的磁帶對於音質的折損了。”
畢文謙攤開雙手,微微搖著頭。
“經理……”
“我覺得……很可能,中國輕音樂團這一輪的名次,全國普通人的意見,一般從業者的意見,現場學生的意見,權威評委的意見,很可能大相徑庭。”
“真的?”劉三劍將信將疑,似乎,因為是畢文謙說的,她更願意去相信。
“下個月自然會見分曉。如果我猜錯了,也許反而更好。”畢文謙忽地笑了笑,“再說了,這首《玫瑰三願》,單論歌詞的立意和水平,就不如前面大多數作品啊!說不定,不少人壓根兒就沒見過玫瑰花呢?”
劉三劍啞然,連鼓掌的手也停住了。
直到呂主持人繼續上臺報幕:“接下來,請華星唱片代表隊準備出場!”劉三劍突然左手小臂平撐在座椅間的扶手上,身子朝畢文謙傾來,悄聲細問:“經理,你說的這些,有些像是說李老師他們……‘何不食肉糜’?”
畢文謙愣了一下,看著走在舞臺上的甄霓——這不會認錯了,青歌賽上就見過了。走在她身邊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溫文的模樣。
大約,畢文謙也是認識的。
“經理?”
“啊,”畢文謙嘖了下嘴,“如果非要說是‘肉糜’的話,倒也不算錯。不過,和歷史上的白痴皇帝的典故不同的是,人對於音樂的欣賞水平,並非無法改變,所謂的‘肉糜’也不是吃不到,而是不會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從事流行音樂這個行業,本身就肩負著提高人民群眾的音樂素養的使命,這顯然比普通人此時喜歡聽什麼就去創作什麼,難得多,卻也有意義得多。即使中國輕音樂團這一輪比賽真的成績不理想,那也只能說他們做得不夠好,而不能說他們做錯了。”看著劉三劍漸漸明了的表情,畢文謙點了點頭,“或許,可以這麼說吧——流行音樂,必然是接地氣的音樂,但卻不該是躺在地上甚至埋在土裡的音樂。靜態地看,埋土裡的流行音樂最容易被人們接受,從而成功;但動態地看,如果業內充斥著那樣的流行音樂,這個行業就走上了逐漸衰敗的不歸路了。”
聽了畢文謙的話,劉三劍再度陷入了思索。
而舞臺上,甄霓倒沒有去深入介紹華星唱片公司,而是介紹著身邊合作的歌手——羅紋。
“請大家欣賞,我和羅紋為大家帶來的《鐵血丹心》。”
甄霓的普通話帶著灣灣那邊的口音,無論是她,還是她身邊的羅紋,穿的衣服都比較莊重——這倒和畢文謙上輩子研究時見過的他們某次現場合唱《鐵血丹心》裡殺馬特般的打扮迥然不同了。
想著,畢文謙倒起了些興趣。
忽然,劉三劍略帶八卦地傾過來說:“這首歌,聽說是因為《射鵰英雄傳》在我們內地很多人熟知,他們就選了。”
“哦?”
“聽說,甄霓對自己去年來參加青歌賽的成績不太滿意。”
畢文謙不怎麼信:“還有這事兒?你從哪兒聽說的啊?”
你說人家一個灣灣出生,在香港知名的歌手,上次來參加青歌賽可以說是投石問路,甚至當成是旅遊——又沒有什麼特別的經濟利益,人家憑什麼無緣無故就重視一個內地的比賽?
在他的印象裡,無論是灣灣,還是香港,在這個年代,看待大陸,都像是在看落魄的窮親戚,甚至是曾有過節的窮親戚,甚至,這都是比較淡化的形容了?
“反正聽說了。”劉三劍略得意地笑,“我姐姐和她談的時候,她還專門問過,是不是那首《肯去承擔愛》,大陸的人不喜歡聽。”
就這?
看著劉三劍的笑臉,畢文謙倒不好吐槽什麼了。
“好吧,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