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我親手送他上的火車
今天是星期天。彭黎華送畢文謙上火車的時候,留了一個家裡電話號碼,用她的話說,在週末她接到的可能性最大。
於是,畢文謙央著孫雲,當天就撥了長途。
他撒著嬌把孫雲攆到了一旁,自己則慢慢聽著話筒裡的長盲音。
一段等待後,通了。
“喂?”
畢文謙一下就聽出來了彭黎華的聲音,臉上不禁浮現了笑:“喂!徒弟!聽得出來我是誰嗎?”
對面卻沒有接腔,反而安靜下來了。
“喂?徒弟?在嗎?我知道是你……在就吱個聲兒……我這可是長途!徒弟?黎華?黎華……”
就在他口氣從跳脫轉軟,喚出黎華時,電話那頭突然有了聲音。
“吱——”然後,是彭黎華爽朗的笑聲,“知道是長途,還敢犯渾?”那“吱”聲,倒有些像耗子叫。大約是確認畢文謙吃了癟,彭黎華也放過了他,“說吧,有什麼事兒,才去了京城幾天,就想起找我了?”
“……京師柴米油鹽貴,白居不易啊!”畢文謙惆悵道。
“哦?你不是說你在京城有一個家嗎?”
“那是我媽的孃家。”畢文謙輕輕解釋著,“結果我上午一進門,就成了‘丫頭養的病秧子’了。”
“丫養的?”彭黎華的普通話根本不是這個詞兒的原味兒,但她顯然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聽起來不合常理吧?”
“……我媽暫時只說了帶我回京城讀書。就沒提青歌賽的事兒。”
“原來如此……好吧,我大概明白了。然後呢?”
“然後我就第一時間給你掛長途了啊!”
畢文謙理直氣壯的話,導致彭黎華沉默了一會兒。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徒弟,首徒,大弟子啊!”
“你這話聽起來怎麼又那麼渾啊?”彭黎華笑罵著,“怎麼,想我來照顧你啊?”
“果然是我徒弟,和我心有靈犀啊!”
“面對面的時候你可沒這麼貧。”彭黎華咯咯地笑,“雖然說我父母都幾乎把心思撲在了科研上,三舅也沒那麼多時間關心我了,但從申城突然去京城,總不是小事兒。要我來,你總得拿出一個拿得出手的理由吧?”
“理由?”畢文謙想了想,“理由你自己想,但我可以給你一個素材。”
彭黎華來了興趣:“哦?”
於是,畢文謙把昨天對夏林講的,關於國內流行音樂的利潤的估算問題,在電話裡對彭黎華複述了一遍。
彭黎華聽了,很沉默了一陣:“……這,是你自己琢磨的?”那聲音不太穩。
“這又不是什麼高深的問題,只不過是少有人去想,知道的人也不會去提吧?”
聽著畢文謙理所當然的口氣,彭黎華又靜了一會兒。
這一靜,等得畢文謙有些發毛。但他又不敢掛電話。
“文謙,你希望我帶多少錢出門?”
突然的問題,把畢文謙懸吊吊的心給歸了位,他長呼了一口氣,笑道:“瞧你這口氣。社會主義中國才改革開放幾年?你頂破天拿得出來多少?多多益善吧!錢多錢少,都有不同花兒法——如果你有花錢的門路的話。”
“你啊,說話不僅犯渾,還不靠譜了。”彭黎華批評著,“我得趕緊過來監督你。說說你現在住哪兒?這幾天就不要改地方了。”
“好。”畢文謙把王富林給他找的鍾鼓樓附近的招待所講了過去。
“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沒有的話,我就去給家裡做工作了。”
彭黎華的口氣趨於平淡,畢文謙卻發現,她已經答應了。
“徒弟。”
“嗯?”
“我想說……”畢文謙想了想,忽然沉沉地吟:“十六君遠行,瞿塘灩預堆。”
“呵呵!萬水千山只等閒!而且,十六的是你,不是我……”彭黎華本是在豪邁地笑,卻忽然回過味兒來,“不對!你佔我便宜!等我到了京城,再找你算賬!”
話音一落,緊接著就是砰的掛電話的聲響。大約,她真的惱了?
對著手裡的電話筒,畢文謙笑得有些傻,然後,輕輕地擱了回去。
“文謙,你這長途,打得可賊貴啊!”孫雲背著手,先數落了一下,“還不許我聽,秘密工作啊?我是沒聽,但你一臉賊樣兒我可瞧得見。說,你那徒弟,男的女的?”
“媽!”畢文謙彷彿有些窘,“她真是我徒弟,我們可是拉了勾的!”
“拉勾?拉勾拉出來的徒弟,你打長途叫人家來幫你?”孫雲給氣樂了,伸手擰向畢文謙的耳朵,“說吧!人家怎麼說的?”
大約是在江州生活久了,孫雲揪耳朵的技術也耳濡目染慣了,畢文謙竟沒能躲掉。
“媽,有話好好說,好好說!我留了鍾鼓樓那邊的招待所的地址給她,她叫我這幾天還住那兒,等她到。”
孫雲揪著畢文謙耳朵的手,彷彿比著蘭花指,那臉上似笑非笑的審訊表情,頗有江州傳統的潑辣氣質:“還有呢?”
“還有?沒有了,剩下的,等她到了再說。”畢文謙自然不可能說彭黎華揚言要找他算賬。
“真的?”
“真的,真的!”
“那他到底是男是女?”
“女的!”這一刻,畢文謙再不敢半點兒遲疑。
終於,孫雲撒了手。
“你啊,怎麼認識的全是女孩子啊?”
“媽……除了文雯,她們都是姐姐好不好?”
“哦——”孫雲拖長了音,依舊似笑非笑,“原來都是姐姐啊!好像你一遇到一個姐姐,就寫了一首歌,聽富林老師說,你昨天也寫了一首?看起來,靈感來得挺有規律嘛!”
“媽!可別瞎說!我可沒給文藝寫過什麼!”
“可你給文雯寫過吧?”孫雲似乎也覺得這麼調侃下去沒意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文謙,你比別的孩子更早有主見,我也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管你。我是怕你……鬧出風波來。和一個人鬧出風波,那叫有追求,我不反對;和不止一個人鬧出風波,那叫耍流氓,得關監獄的。”
好吧……她說得好有道理。畢文謙竟然無言以對——80年代的確經常嚴打,可問題是……這是孫雲自己腦補過度了吧?
與此同時,遠在申城的彭黎華,正和難得回家的父母一起,在書房裡談判著。
“華華,你從小到大,我們對你的關心就不夠。現在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作為父親,我應該支援。而且,現在是改革開放,你說的事情,闖一闖也是可以的。”
“但你剛好快畢業了,等幾個月不行嗎?”
“我又不是去了京城就再也不回來了。我師父為了參加青歌賽,最近面臨困難,等我都畢業了,他要麼早就餓出了問題,要麼也用不著我幫了。他可是第一時間想到我的!”
“真的?”
“我師父我會不知道?我親手送他上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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