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中森名菜的衝動
一起走到四合院門口,蘇繡就回頭慢慢走了。
畢文謙沒有矯情去說什麼送送——人家本來就是送自己回來,雖然由一個老太太送兩個年輕人回家頗有些詭異,但人家本來醉翁之意就不在酒。何況,雖然蘇繡自稱腿腳不靈便,慢慢走起來,其實根本沒什麼問題。
待畢文謙關好院子大門,中森名菜就小聲問道:“畢文謙,這個歐巴桑是誰啊?”
“你……也沒留意過嗎?好像,她也在海選的評委團裡啊!”
中森名菜一愣,微微紅了臉:“人家中文說得又不好,哪兒好意思去認識啊!”
“好吧,她是一個配音演員,嗯,在RB,就是聲優。”
“聲優……也能被邀請進創作組?她一定非常厲害吧!”
“厲害?也許吧!總之,她是一個被強制退休,也沒有被官方承認過水平的人。”畢文謙抿著嘴,意味深長地看著中森名菜,“所以她找到我,希望作為《櫻花大戰》的配音演員,而不是顧問。”
中森名菜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畢文謙看著她的臉,沉默了幾秒,才緩緩答道:“……改革是一個制度變化的過程,改革的中國,同樣如此。制度有變化,在短期內,自然會讓一些人獲得更多的利益,讓一些人的利益受到損害。除了寅吃卯糧,以及消耗庫存的騙局,短期內絕對意義上的皆大歡喜,是不存在的。改革到底好不好,有一個直觀的標準就是看是否讓更能促進發展的群體獲得更多的利益。這說起來簡單,判斷起來卻難。需要考慮的主次長短遠近,太紛繁復雜了!這位老人家來找到我,其實就是對之前的改革心有不滿,想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那……”中森名菜皺眉思索著,“你答應她了嗎?”
“怎麼可能現在就給她答覆啊!”畢文謙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中森名菜的頭頂,“聽她的口氣,她也許是中國業內最強的水平之一了。如果真是那樣,無論答應她,還是不答應,都會釋放出一個訊號。我不能就這麼越俎代庖做決定。即使最終由我來決定,也應該先聽聽其他人的意見。”
“這……也很複雜嗎?”
“在文華公司還是一個沒多少人知道的小公司的時候,這其實一點兒也不複雜。”畢文謙放開了手,往正房走了,“好了,你自己休息吧!我準備跑五公里了。”
畢文謙沒有去在意自己對丁飛說的那些會有什麼結果。當他單獨向自己求助了,自己能對他說這些,就已經是幫助了——原則上,他應該對黎華說而不是別人。
但丁飛也隱晦地透露了問題所在。
平淡地說,那是一段歷史往事,在畢文謙上輩子,大多數年輕人幾乎都不曾聽聞了。卻是伴隨著改革開放走來的一個時代背景。在上輩子的“歷史”中,那段過往漸漸被人遺忘,不再生起波浪。而在這個世界線裡,在這個年代,卻不見得了。
打斷骨頭連著筋。
真是一個艱難的問題。
卻是必須解決的問題——穿越以來,自己決心改變世界,就是不能讓上輩子所知的某些尿性再來一次。
不驅逐劣幣,劣幣就會驅逐良幣,現實永遠是那麼簡單而殘酷。
與經濟問題不同的是,驅逐劣幣更需要強力的手段,整個國家的問題,卻是良幣的不足。
社會執行,是不可一日不拱卒的事情。
丁飛,大概有著熱血,卻還沒有學會冷漠。保持熱血,懂得冷漠,恐怕大多數人都還做不到。
真是一個困局。
“歷史”上的中國,交出了一份偉大卻千瘡百孔的答卷。
現在,自己和黎華,以及團結在一起的許多人,需要作答了。這是自己穿越三年以來不斷影響而創造的機會,也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之後,四合院裡重歸了平靜,至少,暫時如此。沒有人打擾畢文謙,他也安靜地宅在四合院裡不斷地看著書籍和陸衍整理的材料,或者,是他向陸衍要求的資料。
當然,除了中森名菜——月底將至,她又一次揀了個夜晚,趁畢文謙跑完了五公里,洗漱完畢了,敲進了畢文謙的門。
雖然是一個約莫有些曖昧的時間點,但一身男裝的中森名菜一進門就找了椅子,正襟危坐在畢文謙面前。
“你這是……有什麼事情?”
“畢文謙,東京的新聞裡公開了裡庫路特事件初步的調查結果。”中森名菜低沉著嗓音,完全沒有日常的活潑,“好幾個自民黨的人都被揭發收受未上市股票了。有三年前的內閣官房長官,去年的文部省次官,勞動省次官,以前的勞動省職安局課長,現在的電信電話公司會長,還有許多自民黨的議員,以及社會黨的議員,還有公明黨的議員……據說涉及的人總共超過了三位數,這些人當初以1200到3000日元不等的價格接受股票,並且都不用他們自己出錢購買,全部由裡庫路特公司負責貸款墊付。那些股票一上市就成了5000日元,半年之後就漲到了7000日元。有的,是84年接受的股票,有的是86年,那個勞動省次官,甚至在86年10月30日以名義上3000日元的價格接受3000股,第二天股票上市,立即賣了出去,瞬間就‘賺’了690萬日元!這怎麼可能不讓國民憤怒!畢文謙,這樣的事情,在RB,真的是那些圈子裡的人都知道的……潛規則嗎?”
畢文謙收起了手裡的鋼筆,稍微轉身正對向中森名菜:“對不起,我沒有長期在RB生活,這件事情是新是舊,我沒有資格去判斷,但這一類的事情,的確談不上新鮮。”
“據說,東京地方檢察廳迫於公眾輿論和在野黨的壓力,正在考慮正式立案偵查了。”中森名菜平靜的眼睛裡流露著隱隱的悲傷,“我以海選評委的身份,請寧社長替我提出了向總·理大臣彙報的請求,得到的答覆是大人日理萬機,沒有空。我又輾轉請研音的前輩替我流露了是否需要借海選最終結果的契機,進一步造勢改變輿論熱點,為最近的裡庫路特新聞降溫,結果,總·理大臣的秘書表示打算表彰我為中日友好交流作出的貢獻,希望我儘快回國一趟,順便當面聽取我的感想。”
畢文謙啞然失笑,但看著中森名菜的表情,卻也跳脫不起來:“好像,你並不為此高興?”
“我怎麼可能高興?他可是總理大臣三十幾年的秘書!我只是區區一個藝人!如果他真的是為了表彰中日友好,那倒也罷了!就為了這麼一個醜聞,就能前倨後恭,竹下燈到底牽涉了多深啊!”
中森名菜憤怒得有些臉紅,雙手放在雙膝上,緊緊握成拳頭。
“那麼……你今天來,是要告訴我,你要回國了嗎?”
“我的確打算回去一趟,但我還會回這裡。這裡遠遠比東京溫暖。而且,而且,你不是答應給我寫一首中文歌嗎?我還要在流行音樂聯賽上唱呢!”中森名菜點點頭,神色裡開解出了溫柔,“不過,也許我這次回東京,會見的,不只總·理秘書一個。”
“哦?”畢文謙一愣,不禁腦洞大開,“你該不會……是要回家搞什麼割袍斷義吧?”
“說什麼呢!現在哪兒是回家的時候?他們……將來再說吧。”中森名菜用力地搖著頭,“是這樣,寧社長聽說了之後,告訴我,有一個叫田中林一的律師,希望見我一面。”
“這……是誰?”畢文謙略茫然。
“一個律師,以前是檢察官。他調查過金屏風事件。”
噗……
畢文謙囧得合不攏嘴:“金……屏風?”
“是啊!”中森名菜微笑著解釋道,“也是一樁醜聞呢!標價8000萬日元的金蒔絵屏風,被出價40億日元買下,有傳言,其中就有5億到了竹下燈手裡。那個田中林一,當初就是調查這件事情的檢察官,但最終的結果,是田中林一憤然辭職,事情沒了下文。”
“……原來如此。”
好吧,雖然也是金屏風,相比“歷史”上關於中森名菜的金屏風事件,卻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想想,也是好事兒。
“你同意我回去了?”琢磨著畢文謙的口氣,中森名菜先是一喜,旋即又扭捏起來,“可是,我明明前幾天才對你說,我暫時不會管這樣的事情……我這麼衝動地……”
“你不也說了嗎?你畢竟是一個RB人啊!”畢文謙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是一個善良的傻姑娘,你在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雖然在爾虞我詐的政治裡,你就像是一個來自叢林的少女,極可能失敗,但如果我拒絕了你,你大概,多多少少還是會埋怨我吧?”
“失敗……是吶,我沒有那麼聰明,也許就會被人欺騙,被人利用……明明是讓人憤恨的骯髒的政治賄賂,我卻希望避免整個國家政治的動盪……平常人眼裡,這怎麼也不像是正確的事情吧……”
中森名菜微微低下頭,眼睛卻沒有黯淡。
“但那也是你的選擇,是你努力之後的結果,是吧?”畢文謙溫柔地看著中森名菜,“我是中國人,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更不適合參與到這樣的事情裡去。我甚至不覺得你的選擇真的明智。但我能夠,也只能夠對你承諾,如果你真的被人利用,甚至落得了在RB身敗名裂的下場,你也可以回到這四合院來。我承諾不了你以前和現在這樣萬眾矚目的名與利,但和我一樣的粗茶淡飯,以及安心做音樂的環境,卻是可以有的。”
“……謝謝。”中森名菜不禁站了起來,認認真真地對畢文謙鞠了一躬,“謝謝,畢文謙。”
“不是說了嗎?在這裡,不用動不動就這樣……”
“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感激啊,你根本對我無所求。”
畢文謙只是微笑:“我們是朋友啊!”
“……我想,我開始有點兒明白了。”
“明白?什麼?”
“什麼是‘人情債’。”中森名菜又微微鞠了一躬,“那麼,畢文謙,我去休息了,明天我就走……”
“等等。”
“怎麼?”
“你不是要我寫中文歌嗎?看著現在的你,對比過去的你,以及你提到的一些報道,我覺得,可以寫一首歌了。”畢文謙沖她點點頭,轉而重新拔開鋼筆帽,揀出了一張白紙,“你先再坐一會兒,我這就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