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空氣中，流淌著一股莫名的氣息。如同根根細長的針，扎在皮膚上面，引起陣陣刺痛。
奇洛可加坐在長桌後面，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似乎非常期待學徒接下來的回應。
只有最細心的人，才能觀察到，其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危險殺意。
尹格看見了。
所以他的皮膚彷彿閃過一陣電流，雞皮疙瘩全都起來，心臟鼕鼕狂跳。
三級大巫師想要殺他，只需一個最簡單的理由：
例如朋友的身亡，就足以引起尹格的憤滿，從而將這份仇恨對準黑沼森林。
作為黑沼森林的院長，奇洛可加會選擇把威脅扼殺在搖籃裡。
又或者一時興起。
但無論如何，奇洛可加沒有直接下手，就還有挽救的機會。
感受著越來越凝重的殺意，尹格知道不能再思考下去了，於是果斷說道：“院長先生，請允許我先講一個故事。”
“當然沒問題。”奇洛可加點頭道，“你準備帶給我的是什麼故事？”
“是一隻牧羊犬的經歷。”
“牧羊犬是一種非常聰明的動物。
它能幫助牧羊人指揮羊群，驅趕來犯的餓狼。
而故事的主角，同樣懷有一隻聰明的牧羊犬該有的一切技能。
並且它對溫順孱弱的羊群，充滿了同情，恨不得把叼走小羊的餓狼的喉嚨給咬斷。
懷著深切的情感，它很快投效於某個牧羊人手下，幫助管理著一百多頭山羊。
白天，它和可愛的羊群在山坡上玩耍，等主人指揮，才念念不捨地將羊群趕回到羊圈裡。
夜晚，它是羊群最忠誠的護衛，只要聽到一點聲響，就會立即爬起來。和來叼羊的餓狼進行大戰。
在牧羊犬的努力下，羊群安然無恙地成長起來。
並且他驚奇地發現，因為偷不到羊吃，這一帶的餓狼們已經全部死光了。
它感到無比欣慰，也為自己的付出而驕傲。
但是某一天，許多陌生人來到農場，把羊群一隻只運走。
牧羊犬不解，它去問主人，這些羊群要被送到哪裡。
主人用習以為常的語氣說道：‘羊兒成熟了，要把它們送去屠宰場。’
這個殘酷的訊息，對於牧羊犬來說，猶如晴天裡驟然降下的閃電，它的內心被愧疚的陰雲所籠罩。
牧羊犬發瘋了，它將用來撕破餓狼喉嚨的利齒，對準了來收羊的商戶。
結果可想而知，牧羊犬被打斷了一條腿，用鐵鏈拴在原來的窩裡。
到了夜晚，它看著美麗深邃的星空，那裡有無數顆閃耀的星星點綴，形成一個巨大的白羊星座。
牧羊犬向星座祈禱，並請求得到羊群的原諒。
白羊星座卻告訴它，不要妄圖干涉自然的規律，餓狼吃羊，不過是自然進化淘汰的一環。只有成功躲過狼口的羊，才會變得更加強大，更容易存活下來。
而那些抓不到羊的餓狼，也會被自然所淘汰，只留下捕獵能力出色的同類。
牧羊犬很快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心中下定決心，放棄干涉羊群的生活，不再當一隻牧羊犬。
白羊星座繼續勸導。
這些被圈起來的羊，只不過自然的淘汰品，並不值得可憐。為了報答主人的知遇之恩，你應該繼續履行一隻牧羊犬的職責。
但聰明的它很快想到：那人類呢？
他們無止盡的貪婪，幾乎破壞了大自然的一切，為此他們會付出什麼代價？
沒想到的是，白羊星座，居然是牧羊人請來的占卜師所假扮。
占卜師對於牧羊犬的問題惱羞成怒，狠狠將其呵斥一頓，就帶著水晶球離開了。”
“這就是故事的全部？”奇洛可加說道。
“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呵呵，真是個有意思的故事。”
其實按前半段來說，充其量只能算一個寓言，充滿了老生常談的自然規律之說。
自然規律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
可巫師們只會想著如何利用，而不是尊重。
哪怕是暫時的保護，也只是為了更長久的利用。
跟這樣一群人講自然規律，實在是太可惜了一點。
奇洛可加說：“可我還是不太清楚，你想從這個故事中，告訴我一些什麼？”
“牧羊犬這一身份非常特殊。
它可以是為了羊群而牧羊，也可以為了主人而牧羊。
故事裡的牧羊犬，深切同情著柔弱的羊群，並且為此而戰。
牧羊人想改變它的想法，於是請來了神秘的占星師，用語言來蠱惑牧羊犬。
但這些話卻啟迪了它。
如果牧羊犬做得不對，那人類是不是更加錯誤。”
“然而它的憤怒，卻對人類無法產生一點作用。”奇洛可加澹澹道。
尹格卻搖頭，“牧羊犬找不到它的敵人在哪裡。是餓狼，是養育它的主人，還是前來購羊的商販，又或者那些鍾愛羊毛衫、喜歡吃羊肉的人們。
對於這些東西，牧羊犬都有憎恨的理由。
但誰該為羊群的死負責，永遠也找不出來。
或者該怪那位占星師，是他讓牧羊犬明白了太多道理。”
話音剛落，奇洛可加就緊緊盯著尹格，眼睛裡的危險之色越來越濃郁。
後者表面上看起來面色不改，坦然對視回去，實則內心無比緊張，生怕對面的大巫師一言不合就出手。
忽然間，所有的殺意消失無蹤。
奇洛可加微笑道：“故事要比我想象中精彩，尤其是你的解讀，給了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尹格頓時松了一口氣。
“院長先生喜歡就好。”
在如此短時間內，交出一份令奇洛可加滿意的答卷，顯然沒有那麼簡單。
尹格絞盡腦汁才編出這個故事，用來引出後面的話題。
但這何嘗不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傑菲爾和薩沙的死，誰需要為此承擔責任？
是蠱惑薩沙墮落的邪巫師，還是制定了誘敵計劃的奇洛可加。
如果是後者，尹格還必須憎恨參與進來的每一位正式巫師。
難道學院剷除背叛者，也是錯誤的嗎？
這種仇恨太龐大了，以至於讓人看上一眼，就瞬間洩氣。
有一些仇恨是看得見的，只需要針對一個具體的東西。但另外一些，卻是無法言明，捉摸不透，就算將其搞得明明白白，也未必完成了真正的復仇。
非要說的話，就是有的人手握的力量太過巨大，稍微挪動身子，對於那些渺小的人來說，就是一場需要逃命的地震。
三級大巫師對於學徒而言，何嘗不是這樣的存在。
“院長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尹格連忙說道，打算不能在這個是非之地繼續待下去。
“不用著急。”奇洛可加澹澹道，“還有最後一件事情。”
“如果我說，有意收一位弟子，你會怎麼想？”
“院長先生要招收弟子？”尹格瞪大眼睛，“那真是非常轟動的訊息，恐怕所有高階學徒，都會來報名吧。”
“不不。”奇洛可加道，“我並沒有將這個訊息公佈出去的打算。目前只有巴蒂爾巫師，和幾名院長知曉這件事情。”
“院長先生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當然。並且我已經把考驗交到他手上了。”
“難道說……”尹格張了張嘴，一臉不可置信。
“沒錯，這個人就是你。”
奇洛可加面露微笑。
“水壓指彈，不僅僅是給你的獎勵，它還代表著一個考驗。如果你能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將這個三級法術掌握入門，那麼我會收你為弟子，真正的弟子。”
尹格激動非常，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真……真的嗎？”
怪不得巴蒂爾會對他表現得如此熱情，原來問題都出在這裡。
巴蒂爾早就知道，尹格會成為院長的弟子。
這將代表著，尹格的前途遠大，甚至可能成為院長的下一任接班人。
就憑這份未來，讓一位正式巫師折腰，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在陰影的信條裡，食言是最大的過失。”奇洛可加再一次肯定。
“我一定不會讓院長失望！”
“呵呵，話不要說太滿。這對你來說，依然是個巨大的挑戰。”
“好了，你先回去吧，從現在就開始嘗試，才說不定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是，願陰影與我們同在。”
送走了激動的巫師學徒。
奇洛可加獨自坐在長桌後面，不由得感慨道：“年輕的氣息，真是令人嚮往啊。”
蒼老的臉龐上，出現了被感染的喜悅微笑。
不過嘴角的弧度逐漸增加，變成一種無比詭秘的笑容。
“這就是我為什麼喜歡巫師學徒的原因，他們總會很容易相信高階巫師的謊言。”
奇洛可加取出法杖，往虛空中一劃，一道黑漆漆的門扉出現在面前。
跨過去的瞬間，眼前的景色驟然變換，從裝飾嚴肅低調的辦公室，到了陰森潮溼的禁魔房間。
在長方形的房間的四角，各自延伸出一條禁魔鎖鏈，以對角線的方式，貫穿過被囚禁者的胸膛。
邪巫師就以這樣無比痛苦的方式，被吊在半空。
他的上半身赤條條，長髮胡亂披散著，四肢無力地垂下。
要是正常人被如此折磨，早就已經死去，但邪巫師依然有說話的力氣。
“真是難得，奇洛可加，沒想到你竟然還會來看我。”儘管有氣無力，邪巫師仍然以譏諷的口吻說道。
“我們上一次見面，不過是在兩個大鐘日前。”
“但是在這裡的每一天，我都感覺有一年那麼漫長。”
“那就太好了。按照你的方法計算，說不定會活得比我還長呢。”
“奇洛可加！”邪巫師被激怒了，全身瘋狂掙扎。
然而禁魔鎖鏈閃逝過一陣魔法光芒，邪巫師立即就安靜了下來，只有一雙仇恨的眼睛，仍然緊盯著奇洛可加不放。
“別這麼看著我。”奇洛可加說道，“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卡琳娜的死和我沒太大關係。如果我必須為每一位學徒的死負責，那手上的人命就比你這個邪巫師還多了。畢竟學院每屆都不知道淘汰了多少個學徒。”
“呵呵……”貝洛森不語，只是一個勁的冷笑。
“不要自我為是地覺得，自己遭受了冤屈，就能把邪巫師的行為正當化。
先不說你殺了多少巫師，光是血祭的平民，就已經有三座50萬級別人口的城市的數量。
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個人更該死的話，毫無疑問是你。”
“呵呵，從走上這條路開始，我就從來沒有後悔過。即使死再多的人，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是高高在上的巫師，而那些只不過是隨便可以生產出來的普通人，遍地都是罷了。能成為血祭的材料，是他們一生的榮幸。”
“邪巫師不是巫師，從來就不是。”
奇洛可加的神情變得非常嚴肅。
“真正的巫師，永遠不會背棄自己的人類身份。只有這樣，才能在漫長的時間裡不會迷失自我。”
“自我？只不過是重複上古巫師那些老話罷了。”貝洛森嘁了一聲，不屑道，“真正的巫師，就應該將一切能利用的利用，只要掌握住力量，就能夠為所欲為。
而你們這些舊時代的老骨頭，早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了。”
奇洛可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要是卡琳娜還沒死，獻祭她能讓你立刻成為邪巫師之王，你會做嗎？”
貝洛森低頭沉思。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
如果回答不會，無疑是對他前面的話的自我否定。
而若是回答會，那卡琳娜在他心裡，究竟是什麼地位。
忽然，貝洛森大笑起來，“會，當然會。無論卡琳娜有沒有死，在我心目中的卡琳娜，毫無疑問已經死去。
即使她真的在我眼前復活，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殺掉。”
“唉。”奇洛可加嘆道，“不愧是一個真正的邪巫師。”
“廢話少說，你今天來這裡，應該不是只為了敘舊和嘆氣吧？”
奇洛可加突然說道：“我把那個學徒收為了弟子。”
“哈哈哈！”
貝洛森笑得更誇張了，不停地拍打大腿外側，引起一陣強烈的咳嗽。
但他依然笑著，“不愧是真正的黑巫師！”
“別說邪巫師覬覦枯朽者的力量，所有巫師不都一個樣子，為了力量可以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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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我更狠一點，不知道這個弟子在被師傅背叛時，會露出什麼表情。”
弟子兩個字，被貝洛森咬得很重，拖出長長的嘲諷音節。
但奇洛可加就像沒聽到一樣，置若罔聞。
“這絕對是我聽過的最好的訊息，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貝洛森說道，“為了感謝你的訊息，我會把所有關於枯朽者的知識，免費贈送出去。”
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