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涴貞的嘴角染著笑意,看書生模樣的人在素白的宣紙上勾勒著自己的樣子,倒也真的是被畫得惟妙惟肖,就連自己眉間的點硃紅以及髮間的朱雀釵也被畫得十分仔細。
朱雀釵?
董鄂涴貞的手不禁撫上髮間,髮間的確還戴著那枚朱雀釵,單手取下放在衣袖間,毫無在意對面男子眼底的一抹注目。
抬眸間男子收回了注視的目光,將木桌案上的畫作交予貞兒手裡,溫潤的聲音如若清泉般甘醇:“姑娘,請慢走。”
接過畫作董鄂涴貞起身便要離開,卻被一股力道拉至了身邊,驚恐地看向來人緩緩松了口氣,原是一直跟在身後的孟佐。
“公子畫作那麼好,不如給在下也作上一幅如何?”說罷,孟佐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兩放在桌案上,自顧於書生對面而坐,擺上了一個隨性的動作。
“抱歉,時辰已不早,小生也是時候該回去了。”有條不紊的收拾著桌子上的素紙與墨硯,書生將銀兩推回到了孟佐面前,拒絕了他的要求,將桌椅簡單整理一番便欲離開。
不見孟佐起身,董鄂涴貞便上了前來拉著他強行起身,將座椅推到了桌邊,向那作畫的公子打了聲招呼這才轉身要離開。
還未走出三步遠,董鄂涴貞便覺得身後十分的寂靜,寂靜到有些異常,驀然轉身卻早已沒了孟佐與方才作畫之人的身影,焦慮染上心頭,提著步子無目的地尋去。
而她反方向離開的地方,孟佐與方才那書生正立於瓦頂之上,面面相覷。
風吹起那書生素白的衣角,朦朧的光亮打在他微微泛著光的指間,孟佐的視線自方才那一刻起便未曾離開那枚白石戒指上,輕冷的笑意掛在嘴角:“翎羽自江湖隨藥門消失了整整十八年,如今卻又重現,孟某真是有幸能夠一見啊。”
“恕在下儒笨,不知公子所說何意。”書生手裡還提著木箱,那裡面裝著方才收拾的畫紙與筆硯,別無其他。
這一刻孟佐有片刻的遲疑,看著眼前笑容純淨的男子,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錯了,或許他真的不是那個人,而他所擁有的也並非十八年前銷聲匿跡於江湖之上的萬毒之首,翎羽。
“公子,天色已不早,小生是否可以先行告辭了?”書生的話打斷了孟佐心中的疑惑,只得側身讓道,他沒有任何理由不放行,因為他毫無一絲證據可以說明他就是那個人。
“等等。”孟佐的叫喚並未能讓書生停留住離開的腳步,反而一躍而下於瓦頂,消失在灰蒙的天色裡。孟佐猛拍上自己的頭,他怎得忘記了一個柔弱書生怎會有如此了得的輕功,能夠與他同時出現在這數十米高的屋頂。
正欲追上前去,卻就此聞見董鄂涴貞氣喘吁吁地輕喚聲,孟佐俯視著腳下的街道旁,那抹嬌小的身影正在東張西望地尋視著什麼,唇角微微露出了淡笑。
原來,有人擔心你的時候,心裡總會不禁意偷偷竊喜。
悄悄停留在她的身後打算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卻無意間瞥見對面庭院中的女子,淡淡的愁容於白蘭樹下而坐,彈奏著悠長古琴曲,竟是唐若。
視線在董鄂涴貞身上停留了片刻,孟佐躍下了唐家堡的庭院,輕輕拍著唐若瘦弱的肩,輕言:“若兒,你怎得又回來了?沐澤呢,是不是唐鑫白為難了你?”
唐若看著自己面前的孟佐,聽著他詢問的話語,想起年少時的那些過往,總覺得那個一直陪伴著她度過最為難熬日子的佐哥哥又回到了身邊,猛然的轉身緊緊擁住了他,將頭倚靠在了他結實的胸懷,輕輕的低泣出聲。
她從不願在心愛的人面前那般脆弱,更不願心中的那個人印象中她是個經受不了磨難的女子。
“沒事兒了若兒,跟佐哥哥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獨自一人出現在唐門?”輕輕地拍著唐若的後背,像是二十一世紀兒時媽媽哄著自己那樣輕言輕語地問著。
唐若慢慢脫離他的懷抱,緩緩直立起身子,提起衣袖抹去眼角的淚跡,聲音頗為哽塞:“佐哥哥,救救我爹爹吧……”
孟佐站在庭院樹下久久未作聲,唐若見他沉默不語,以為他定是不願救唐鑫白,便接下了後話:“我知道我爹爹他做了很多錯事,可是他是我爹爹啊,佐哥哥若兒請求你,你可否看在若兒的份上救救他。”
懇請的話語,清潤的眼眶,無助的注視,唐若就那樣面對著孟佐而站,五月下旬的微風拂過面,有些悶熱感。
“他其實是為了我的母親,為了她才會如此……”半久,唐若的話才說出口,孟佐卻看向了他,眼中滿是詢問之意。
唐鑫白自執掌唐門便是孤身一人,江湖上有傳聞他與前妻生育三子便各奔東西,也正因此才沒有人知曉他其實還有個掌上明珠,名叫唐若。
那麼,唐若此時口中所說的母親,是她?理應不是,因為唐鑫白的前妻早在三年前下嫁於清朝文臣韓東,而她更不知自己還有個女兒。
“你的母親,從未聽你提及過。”孟佐的話剛落,視線停在唐若的臉上再次轉視開來,他發現自己真的是不該問著這樣的問題,因為她的臉上滿是憂傷,那種他聽聞蘇秣不見時的憂傷。
久久的沉默證明唐若並不願提及她的母親,她口中唐鑫白做著一切所為的女子,孟佐也再未追問下去,而是轉身便要離開。唐鑫白他定不會去救,就算不為別的,淺沐澤中了安魂曲這一件事情就已足夠。
“佐哥哥。”唐若從他的身後走來,緊緊擁著他,試圖挽留。即便對於淺沐澤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動,卻僅僅是感動,因為他救了自己或者是因為他是第一個關心著自己的人,可孟佐卻不一樣,他是她沉夢裡唯一的記憶,是她整整喜歡了十多年的人。
“若兒,你別這樣。”慢慢挪開唐若攀附在自己腰間的手,孟佐邁開了步子,他並不愛她因此不願有任何的糾纏不清。
可是唐若卻不願放手,頭輕輕地倚靠在他的後背,孟佐能夠感受的到背後的一片溫熱,那是唐若流下的眼淚。
這讓孟佐措手不及,相識幾日,他從未見過唐若脆弱的一面,更加沒有見過她流一滴眼淚,而現下……默默轉過身來,孟佐輕撫上了唐若的柔順的髮絲,低聲道:“若兒,我有喜歡的人,你是知道的。”
“蘇秣?還是那日潛龍居所見的董鄂姑娘?”
孟佐鬆開了手愣在原地,唐若所問的這個問題卻也是他思慮許久的問題,他愛的到底是蘇秣還是那個一直陪在他身邊,讓他歡笑的董鄂涴貞。
是蘇秣吧,他不是為了蘇秣才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麼,是蘇秣吧……
“蘇秣。”未經思考的話語脫口而出,孟佐轉身離開,徒留下唐若站在原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抬眼看了看已泛著白肚皮的天邊,唇角露出了苦澀的笑意。她的愛,輸給了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孟佐的心那麼寬,卻唯獨容不下她。
踏出唐家堡的大門已經近凌晨時分,孟佐巡視著街道兩側,花燈小鋪早已收拾得一乾二淨,街道的東側盡頭處那抹嬌小的身影被初起的朝陽拉長,一步步地靠近,孟佐看見了董鄂涴貞焦慮的面容,微皺的眉角。
加深的擁抱裡,孟佐記不清大學語文課本裡是誰曾經說過:殘念成殤,寒雨聲,但為伊人碎。如果沒有蘇秣,沒有二十一世紀,或許他與眼前的她才能坦白心意吧。
手無意間觸碰到她的髮間,卻再也看不見那枚朱雀釵,孟佐本能的輕問出聲:“貞兒,你的珠釵呢?”半個時辰前那枚精緻的朱雀釵還戴在她烏黑的秀髮間,如今卻空空蕩蕩只剩下簡單的髮飾。
“糟糕,定是方才那……”話未說盡孟佐便急忙轉了身去,準備隨著方才書生離開的方向追了去,若他沒猜錯,朱雀釵定是他替貞兒作畫時悄悄拿了去。
街道的盡頭依舊是盡頭,哪還有什麼書生的身影,孟佐停下的腳步身後清靈的聲音響起:“你找的,是這個吧?”
董鄂涴貞手中執著那枚朱雀釵,唇角的笑意肆虐著,幽黑的雙眸看著孟佐:“原來你真的,真的接近我只是為了這枚朱雀釵罷了。”
沒有想到的是貞兒會問這樣的問題,孟佐站在原地雙眸裡滿是詫異之色,他承認起初接近她所為正是她所擁有的朱雀釵,可那也只不過是起初罷了,若他真的想要得到,絕非不用等到現在。
可被董鄂涴貞這樣懷疑著,孟佐的心裡竟不是一番滋味,原來自己與她之間並非完全信任的。
“我在你心裡原來竟是這樣的小人麼,為了得到某些東西而刻意地去接近你?”反問代替了回答,孟佐走近她的身邊,雙手緊固著她瘦小的臂彎,強迫著她看向了自己的雙眼。
董鄂涴貞恍然抬起的頭對上孟佐深邃的瞳眸,看清了他眼中的自己,在他眼裡被注視的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