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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自博果兒成婚以來,太后因皇帝大婚忙個不停,後來本召見過董鄂福晉,奈何太妃稱病,要留她在身旁伺候,太后也只得做罷。好容易太妃的病好了,又到了年下,這一拖,竟拖了近一年不得見,我也只在博果兒口中聽說過她,卻也未曾見過,忽然聽得她來了,亦是十分好奇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子。

正想著,蘇麼麼引著一位宮裝打扮的女子走了過來,我細細打量,她身著淡紫色宮裝,旗頭上右側垂下一綹細細的圓潤珍珠,只見她身材勻稱,瓜子臉,耳若扇貝,長眉連娟,面容淡定,儀態端莊,淡雅脫俗,雖也並非是傾城傾國之色,卻另有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舒適感,舉手投足間透出溫和的高貴。我這才明白博果兒為什麼非要那樣著急的將她娶了回去,這樣一個好女子,任誰都要害怕失去吧。

她步履輕盈的走到太后面前,行跪拜禮道:“臣媳董鄂氏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聲音細細柔柔的象三月的春雨,讓人不知不覺的就喜歡上了她。

太后亦點頭讚道:“是個好孩子,博果兒果然有眼光。”說著讓蘇麼麼攙她起身。

太后笑指著寧嬪道:“今個你們董鄂氏的齊全了,五百年前你們本是一家呢。”

寧嬪本姓董鄂,聽太後這樣說,忙起身見禮,董鄂福晉亦還禮,太后又對我道:“貞兒,快見過你十一嫂。”

我起身,以嫂稱之,她慌忙扶我,笑道:“總是聽十一阿哥說起四格格,今日總算見著了。”

我笑道:“十一哥必是說我的不好來著。我倒早就聽聞嫂嫂不但長的漂亮,還是位才女,在女工上頭更是厲害,正要跟嫂嫂請教呢,省得太后埋怨天埋怨地的,說養了個笨格格。”

眾人都掌不住笑了起來,董鄂福晉亦輕笑道:“那是格格懶怠的學,若格格想學,憑著格格的聰慧,哪有學不會的理。”

太后見她說話中聽,笑著賜坐,拉她的手細問道:“你孃家名喚做什麼?”

她笑道:“臣媳孃家名喚做宛寧。”

太后點頭道:“是個好名字,也配你。”

寧嬪笑道:“宛寧姐姐與我真是有緣,是本家不說,姐姐的閨名倒合了我的封號。”

太后亦笑:“果然是有些緣分的,你可從此就認了姐姐吧。”

寧嬪當真對宛寧福身道:“姐姐,還望不要嫌棄妹妹愚笨,妹妹也沒有什麼親人,既有緣,就真的將您當做親姐姐了。”

宛寧急忙扶起她,道:“娘娘快請起,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要保重才是。”

太后對宛寧笑道:“她既有這份誠心,你只認了這個妹妹便是。”

宛寧見太后這樣說,脫下手腕上一隻通透的玉鐲下來戴在寧嬪手上,坦然笑道:“娘娘,這就算姐姐的見面禮吧。”

寧嬪歡喜的緊,連聲叫著姐姐。

太后道:“我以前常說,博果兒這般野性,將來必要給他指個潑辣的福晉好好治他一番,不承想,他竟是個有福氣的,娶了這麼個柔的象水樣的福晉。”

蘇麼麼笑道:“您不是也常說柔能克剛嗎?咱們十一阿哥的性子也只能象福晉這般品貌才治的住呢。”

太后亦笑:“說的很是,正是這個理兒。”

宛寧羞紅了臉,給太后福身道:“求太后看在臣媳初次進宮的份上就饒了臣媳吧。”

太后笑道:“好了,既害羞就饒了你,蘇茉兒,瞧瞧前頭戲停了沒有。”

一時來回說停了,太后對我道:“貞兒,帶你十一嫂去給皇后請安,請了皇后一同過來用膳吧。”

我應承了,與宛寧攜手出了慈寧宮。

往坤寧宮走去,一路上,來來往往的宮人們好奇的打量著她,宛寧並不顯得侷促,只是大大方方的,毫不忸怩作態,亦不左顧右盼,我對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層。

到了坤寧宮,朵雲在門口迎了我們,笑著請安道:“皇后娘娘正等著呢。”

坤寧宮東暖閣內籠著暖爐,誰也不會想到我們這位驕傲的皇后娘娘最喜歡的竟然會是檀香,我常笑她,檀香的氣質與她很是不符,她卻道天下間的香惟獨檀香能讓她凝神靜氣。

外頭暖暖的陽光透過明黃色的帳幔,越發顯得殿內柔和寧靜,皇后穿了便袍,正躺在塌上由小宮女輕垂著腿,微閉了雙目養神,小宮女亦是迷迷糊糊,連我們進來都沒有察覺。皇后身上只蓋了一層薄薄的錦被,細看時,卻流光異彩,原來竟是由金絲銀線交錯織成,只覺耀眼的厲害。

我和宛寧對視,正不知該不該叫醒她的時候,她卻已經睜開鳳目,一把推開身邊的小宮女道:“讓你給主子捶腿,你倒比主子睡的還香了。”

小宮女嚇的渾身直抖,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饒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皇后正要發話,瞥見了站在一旁的我們,這才忍住嘴邊的話,對小宮女道:“自己去敬事房領20下手杖,若有下次,決不輕饒,下去吧。”

小宮女哭喪著臉退出去了。

宛寧象是沒有瞧見剛才那一幕,神色自若,只上前行跪禮道:“十一阿哥福晉董鄂氏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皇后亦不叫起,只是細細的拿眼打量著她,半晌才笑道:“我竟沒有看出博果兒有這樣的眼光。”

宛寧並不惱怒,只笑答:“謝娘娘誇獎。”

皇后一楞,方叫她起身賜坐,我自坐在皇后身側,皇后只是懶懶的看著窗外,似在回憶著什麼,半晌才道:“我與皇帝,貞兒,博果兒小時候常在一起玩的,多好啊。”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只讓人糊塗。

我詫異的看了一眼皇后,宛寧卻淡笑道:“往昔不可追,但看眼前人吧。”

皇后楞楞的看著宛寧,片刻強笑道:“博果兒對你好嗎?”

宛寧依然溫婉笑道:“阿哥對臣妾很好。”我卻注意到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霎間的失神,心中不禁疑惑。

一時間,我們三人都沒有說話,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些淡淡的傷感,我笑道:“太后等著我們用膳呢,姐姐,咱們快去吧,別讓她老人家再派人請了。”

皇后回過神來,笑道:“你帶著你十一嫂先去吧,跟額娘說我梳洗一下就過去。”

宛寧起身朝皇后福身告辭,方和我一同回了慈寧宮。

太后因見我和宛寧年齡相仿,言語之間又頗為投機,就讓宛寧隨我住在了吉雲樓。宛寧每日早起晚睡,陪侍在太后身側,有時還親自下廚,太后對她讚不絕口,十分喜歡。

這日,陪太后用了午膳,太后指著外頭的臘梅道:“看了一冬天的梅花了,就是再好,也有些厭了。”

我笑道:“那額娘看女兒看了這些年,可不是要厭煩死了嗎?”

太后笑道:“都是我慣壞了你,怪不得連皇後也說。”

宛寧笑道:“也虧得有格格,太后才能笑口常開呢。”

太后笑道:“快別這樣說,越發縱了她。”

宛寧笑道:“太后嫌這梅花看的倦了,不如讓宛寧給您唱花名解悶吧。”

太后一聽奇道:“這個丫頭肚子裡到底有多少新鮮東西呢,快唱來聽聽。”

一時,小宮女小太監們也都圍了過來,聽十一福晉唱花名。我亦是好奇的看著宛寧。

只見她不慌不忙站起身來,清清嗓子,娓娓道來:“正月裡來梅花香,二月蘭花盆裡裝,三月桃花連十里,四月薔薇靠短牆,五月石榴紅似火,六月荷花滿池塘,七月梔子頭上戴,八月丹桂滿枝黃,九月ju花初開放,十月芙蓉正上妝,十一月水仙供上案,十二月臘梅雪裡藏。”

聲音好似春日的嬌嫩黃鸝,綿言細語,風風韻韻,讓人彷彿置身於甜美的春風裡頭。半天眾人只是回不神來。

太后點頭嘆道:“倒叫人隨著月份不斷回憶起那些花呢。”

又對宛寧道:“這孩子象是什麼都知道一樣。”

宛寧自謙道:“臣媳父親愛收藏書集,宛寧亦是不經意看到的。”

又說了一出笑話,太后漸漸有些睏倦,自去歇息,讓我們隨處逛逛。

我和宛寧攜手在御花園中閒逛了一會,天色欲發暗淡,灰慘慘的,僅有的幾絲陽光此刻也無影無蹤了,怕是又要下大雪了,我們疾步回了清馥殿,關了殿門,命太監在西配殿多放了兩個暖爐,我與宛寧各拿了本詩詞集坐在東邊大玻璃窗下的塌上讀著,几上燒著一壺茉莉香片,外間阿離和碧裳朱顏拿了針刺繡。

一時,屋裡只是靜悄悄的,只餘了我們翻書的聲音,暖爐裡火正旺,偶爾發出仳離聲,小桌上的茉莉香片散發出淡淡的清甜。

我正讀到歐陽修的望江南,不禁輕聲念道:“江南柳,花柳兩相柔,花片落時黏酒盞,柳條低處拂人頭,名自是風liu。江南月,如鏡復如鉤,似鏡不侵紅粉面,似鉤不掛畫簾頭,長是照離愁。”

宛寧聽我念罷,一時竟也痴了,半晌才道:“楊柳依依,水水靈靈,漫天的杏梨桃櫻,紫燕剪春雨,只叫人以為是在夢裡呢。”

我見她這般沉醉,方想起,她是半個漢人,聽人講起她的生母原是江南女子,難怪。輕笑道:“你合該就是江南煙雨裡,彈一把古絃,穿一身羽衣的壚邊人。”

她抿嘴笑道:“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若我有這種福氣倒好了。”

又道:“我額娘是江南人,我年幼之時,只覺她與身邊其他人不同,後來長大才知,被江南的山水浸泡著長大的,到底比我們這些俗人雅緻許多。”

我亦笑:“你原本也是雅人的,只可惜了,博果兒是個粗人,不通這些詩詞,不然你們夫妻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任誰都要贊一句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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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玩笑話,我卻又一次的從宛寧的臉上看到了那似曾相識的落寞。

她悠悠的一聲長嘆,道:“阿哥只喜歡舞刀弄劍,詩詞歌賦他怕是看不上的。”

我心裡微覺遺憾,第一次生出這樣的念頭,這麼個才貌雙全之人嫁給博果兒是否可惜了點。畢竟夫妻兩人有共同的興趣愛好,說得來話,才算完滿。

也只得勸慰道:“博果兒生性如此,我們小的時候範師傅很是下了一番工夫調教,奈何他只是在這上頭沒興趣。”

宛寧看著我,想說什麼,終還是只淡笑著,把視線轉向窗外,我這才發覺,外頭,雪已經下的有半尺深了。

這場雪直下了兩天兩夜才停下來,京郊很多民房倒塌,京兆尹和九門提督不斷上摺子奏報災情,福臨在深宮中怎麼都坐不住了,這日一早就帶了大內侍衛和嶽樂出宮檢視。

用完早膳,太后在佛前打坐,命我和宛寧去欽安殿上香。從欽安殿回來的時候,經過御花園,陳嬪帶了小格格打扮的花枝招展,看太監們堆雪人,身後宮女乳母站了一群,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連太後都在為百姓禱告,不管她有沒有這個心,都不該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作樂嬉戲。

正想過去說些什麼,宛寧卻拉住我搖搖頭,道:“太后心裡正不爽快,讓她老人家知道了,又是一場氣,咱們還是當沒看見吧。”

雪時斷時續的下著,除了白,再也看不出什麼了。只有慈寧宮院裡中的那兩株紅梅依然妖嬈的開著,偶爾從白雪覆蓋中露出星星點點的紅,極是醒目,我命小太監拿了梯子爬到樹上,輕輕搖動樹枝,滿樹的紅就忽的顯現的面前,看著倒是多了些喜慶和熱鬧,映著那鋪天蓋地的白,鮮紅欲滴的花瓣又多了幾絲玲瓏的精緻。

宛寧卻拿了一個繡囊,款步到樹下,伸手撿了許多搖落的紅梅花小心的放進繡囊中,我不禁納罕,問她她卻只神秘的笑著不語。

快到了用午膳的時刻,卻不見了宛寧,我四處尋她都只是不見蹤跡,正在著急的時候,蘇麼麼已經吩咐上膳了。

陪太后在梨花木圓桌坐下,太后問道:“宛寧呢?怎麼不過來用膳?”

我正不知怎麼和太后說的時候,宛寧卻笑吟吟的從小廚房的方向走了過來,身後跟著的宮女端了一個白玉般的團海碗。

我走過去低聲埋怨道:“你去哪裡了?害我尋了你半天。”

宛寧攜了我的手笑道:“我去小廚房了,是我的不是,這就給你賠罪了。”

我笑著拉她走到桌前坐下,宮女將白玉團海碗放在桌子中央,輕輕揭開蓋子,熱氣徐徐冒了上來。

定睛看時,卻是一碗素粥,細聞卻有隱隱的清香傳來,很是熟悉,宛寧笑著持勺為太后盛了一晚,方才沒有瞧見,用勺子一攪才發現內有乾坤,點點的紅色狀物,竟有些花瓣的模樣,襯著雪白的海碗和素粥,煞是好看。

太后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粥?”

宛寧笑答:“是梅花粥。”

我用湯匙挑起紅色的花瓣狀物恍然大悟:“這個可是梅花?怪不得你今天在那收集花瓣呢。”

太后嘗了一口,點頭讚道:“好巧的心思,喝到嘴裡真的有股子梅花的香氣。”

宛寧笑道:“太后喜歡就好。古書上記載,梅花粥不但疏肝解鬱,還能美容豔體。喝著芳馨適口,使人開胃。”

太后嘆道:“難為你這番心思,怎麼想出來的。”

宛寧道:“臣媳瞧太后這幾日為了雪災的事情食不下咽,夜不能昧,心裡很是著急,正巧今個貞兒在那收拾院裡的梅花樹,臣媳就想起了,太后進的香,臣媳也安心了。”

太后點頭道:“香,怎麼不香,有你這份心,我心裡就很安慰了。”又道:“你和貞兒倒是極象的,都是貼心的孩子。”

用完午膳,太后繼續去佛前打坐,我和宛寧回了後殿歇息。

半晚的時候,想著該傳晚膳了,我和宛寧攜手一路說笑著往前殿走去。剛踏進慈寧宮殿門,就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細聽之下竟是太妃的聲氣,自博果兒大婚之後,她就一直稱病沒有再進過宮,今日倒是稀罕。

忙和宛寧進得暖閣,太后和太妃分坐了兩邊,太妃身著華服,氣色倒還好,見我們進來,面上也只是冷冷的,行禮後,太妃打量著宛寧笑道:“果然是宮裡的水養人,來了這些日子,倒比在阿哥府裡精神多了。”

宛寧只當做沒聽見,太后拉著她的手,對太妃笑道:“姐姐是有福的,娶了這麼個好媳婦,讓人打心眼裡面忍不住的要去疼她。”

太妃道:“孩子倒是個好孩子,只是沒嫁個好人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