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琪陪了濤子母親在老年大學上國畫課，她們相處的這兩年，親如母女。
“小香，你先帶寶寶出去轉轉，下課再來接我。”老太太口齒清晰了很多，白襯衣外面罩了件金絲絨的長背心，清爽利落。
她口中的寶寶，是米琪從菜市場撿回來的一隻小狗，本來以為是只土狗，到寵物醫院打好疫苗回來，才知道是只金毛。
寵物不讓進教室，老太太讓米琪帶了狗狗出去。
米琪響亮的回應著老太太，帶了狗狗去學校外面的小公園遛彎。她很滿足現有的生活，潘阿姨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好起來，臉上也有了些紅潤的顏色。
老太太並沒有像親戚們預期的，快速的朝“老年痴呆症”這個方向滑坡，反而越來越清醒，連飯量也好了起來。
米琪小時候缺失的母愛在潘阿姨這裡得到了補償，她總是輕聲慢語的教她做一些家務，改掉很多小毛病。
甚至於洗臉不要用毛巾，抹護手霜要從手腕抹起這些女人細緻的護膚細節也教她，米琪那時候仗著年輕，經常帶妝睡覺的皮膚，還沒有潘阿姨的細膩。
冬天的時候，老太太破例讓米琪拿了自己的被子睡在她床上，雖然是一人一頭，米琪也激動得渾身發熱。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聊最多的家常全是濤子。
潘阿姨的記憶像回放的老電影，她記得的全是濤子的小時候，講他出生骨架就比其他的孩子大，身高也就高一些，她講到濤子滿月時，穿3個月小孩的衣服都扣不上，笑得只擦眼淚。米琪在旁邊聽著，跟著笑，也笑得淚流滿面。
從小就別著把木頭槍到處闖禍，在這個校園裡，在家屬院也是數一數二的孩子王。學習起來，不愛看書，每次考試卻不讓大人操心。
“這還不是您和叔叔的基因好啊，讀書都不費力的。”米琪迎合著老太太，逗老太太開心。
“小香，你小時候乖嗎？”潘阿姨笑著問米琪。
“不乖，也喜歡闖禍。”
“小女孩子，也打架啊？”
“嗯。”米琪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看來是個苦命的孩子啊。”潘阿姨沒有追問下去，隨著自己的思路自言自語。
人年紀大了，都會這樣，他們聊天的時候，無所謂內容的對錯。有人回應，有人聽最好；沒有，一個人和自己講
話，也能講很久。
孤獨，是老年人世界裡的一種常態。
兩人、一狗，一家三口溫馨、平靜的生活，有人陪伴，有愛同行，不亦樂乎。
米琪在海城的這兩年慢慢瘦了下來，跟隨著老人吃的飲食很清淡，多是素食，平日裡的煲湯也盡量少油少葷。
每天早晚帶狗狗出去，根本不是人溜狗，寶寶小狗狗的時候，還讓抱抱。
長大後，撒歡跑起來，米琪一米二的大長腿也不得不跟著狂奔，被溜狗繩拽得緊緊的，狼狽卻樂此不疲。
潘阿姨有一次看著米琪發了好半天的楞，她總覺得在哪兒見過米琪，米琪大笑著遮掩著：“阿姨，我們每天見，您還問我在哪兒見過我？”她慌亂急了，她不知道濤子的房間有她的照片，她怕老太太記性太好認出她。
她唯一見過老太太一次，是在警察局的停屍房外面，那時候她盤了個時髦頭髮，眼睛上的眼妝都哭花了，臉上都是胭脂和眼影的痕跡。
“小香，你覺得樓下那個賣糧油的老闆怎樣？”
“那個小平頭的胖子嗎？長太橫了。”
“那，那個北門的保安小陳呢？”
“阿姨，您想幹嘛？”
“我尋思著你父母雙亡，總這麼一個人，沒有個伴，不行啊。”
“阿姨，您還是教授呢，教授不是不管閒事的嗎？”米琪知道老太太清高，戳了戳老太太軟肋。
“這孩子，我不是為你好嗎？濤子小姨約我春節去瑞典玩玩，你一個人看家啊？”潘阿姨把老花鏡拿下來，指了指米琪。
“您放心去吧，我和寶寶在家看家。”米琪每年春節都呆在海城，老太太不在，她更加有大把的時間去濤子墓地掃墓。
米琪和米盈是相同的命格嗎？
她在為濤子守孝，米盈在Z城，同樣把自己封存在同一個牢籠裡。
其實心底也有個聲音經常罵她：“你這樣自作多情的矯情，是想感動自己嗎？你在這兒生不如死，人家也許夜夜笙歌，新郎都做了千百次了。其實，你在自己糟踐你自己。這樣的懲罰，值得嗎？”
罵不醒，就變成了煎熬，日夜在她的夢裡，在她的思緒裡糾纏不休，思慮過重，傷了內臟。
金赫這次以朋友的身份見米盈，他體諒她不願意以一個患者的身份進出他的診所。
兩個人約了家五星酒店的咖啡廳見面。
米盈穿了件黑色的T恤過來。
金赫毫不意外，這女人美不自知的狀態應該已經很長時間了，她不會為了任何人刻意打扮來赴約，但她看上去白白淨淨很乾淨。
估計這女人不洗頭髮，是不會出門的，金赫從來沒見過她頭髮上有一點點油膩和灰塵，毛糙，更不可能。
“嗨！”米盈看到金赫站起來和她打招呼，趕緊招了招手。
他站起來，這186的身高，在這幽暗咖啡廳裡有點突兀，米盈趕緊讓他坐下。
他今天倒沒穿很花俏，正常的深色襯衫，外面穿了件馬甲。這讓米盈很抓狂，初夏，穿西裝、穿馬甲不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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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工作、生活的環境都是恆溫。
理解、理解。
金赫聽完米盈的講述，雖然她極力剋制不哭，但還是失敗了。金赫勸她不要壓抑，想哭，就哭出來。
這些負面的情緒不釋放，也是引起頭疼的一個重要因素。
“你目前最能接受的狀況，是什麼？”
“守孝，然後重生。”
“中國需要多久？”
“我想我需要3年，甚至更長時間來平復。”
“OK，那就按你的思路來。”
“就這麼簡單？我不需要治療嗎？”
“首先是你需要怎樣的狀態，你怎麼舒服，怎麼來。”
“你確定？”
“當然。”
米盈沒有告訴金赫她已經做過努力了，她在一個很隱秘的小寺院用郭子楓的名字每年做供奉，盼他來世投胎不要做人這麼累，願他來世輕鬆、安穩就好。
可，快三年，還是會有噩夢，還是會看到那個城市的路標就會心沉大海。
“你考不考慮，認識新的男朋友？”金赫單刀直入。
“暫時不考慮。”
“時間會幫你做選擇，你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什麼？”
“愛自己！”
這次見面，勝過米盈輾轉難眠、煎熬過的成千上萬個黑夜。
人在迷路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個人帶你走過這些難關，陪你熬過最寒冷的冰谷，感受暖洋洋的曙光。